用中醫定義科學

先對本文的標題稍作解釋，這裏所說的“用”並不是“唯一用”的意思，而是“用到”的意思。科學在中文裏是個外來語，所以定義科學就涉及到中文以外的一般通用的科學意義。科學這個概念產生於古希臘，其原意是“求知（to know）或知識（knowledge）的意思”，而亞裏士多德又將科學的意涵進一步明確為“可靠的知識體係。”直到今天，雖然近代以來的科學研究的發展為科學的定義作了一些修訂，但是亞裏士多德所給出的定義為任何對科學的詮釋敲定了基調。

與亞裏士多德的定義相比，近代科學的發展對於科學定義的修訂主要是從亞氏對於知識體係的側重轉為對於近代以來所發展出來的彼此相關的具有共同特色的理論的和實驗的方法的側重。這裏的理論包括了對自然定律及相關的數學表達公式的建立和嚴格的數學推導的運用，而實驗的方法包含了在已知的科學理論的基礎之上的工具和係統的實驗手段的建立以及實驗環境的設置。表麵上看，這種修訂與亞氏的初衷是完全一致的，因為人們可以用一個簡單的邏輯來告訴我們說隻有選擇正確的方法才能為亞氏所設定的“可靠的知識”提供有效的保障。

但是，與人類因獲取科學知識的能力的有限性而隻能獲取相對知識一樣，人們對於正確的方法的判斷的能力也同樣是非常有限因而其判斷結果也是相對的。這一相對性的一個直接後果就是人們要尋找一個能使自己感覺安全的可以用來選擇正確的方法的確定的標準，確切地說，人們要找到一個使得自己能夠如亞氏所說的把科學看成是“可靠的知識體係”從而可以放心大膽地使用科學的標準。

這樣一種標準其實並不難找，因為“可靠”這個要求是人類在過去幾千年裏經營管理幾乎一切項目的基本要求，不論是家庭的財產，家族的生意，朝廷的天下，還是幫派的財務，可靠都是一個首要的要求。而人們幾千年來所采用的一個認為是最可靠的用以保證可靠性的標準就是“自家人”，即便沒有原始的血緣關係也要注入後天的家族連帶把他培養成自家人。

既然有這麽一種曆史悠久又讓人們可以放心地經營管理一切項目的可靠標準，科學家們自然也就順手拈來作為經營管理科學的可靠性的標準，並以此標準來給出科學的新詮釋：凡在傳承上具有科學的遺傳基因的就是科學！這種傳承性本身並不難判斷：是否沿用了已有的科學方法？是否引用的已發表的科學文獻？是否已有的科學界人士或其弟子所為？僅此幾點便可有效從人類文明的一切過去的和現在的成分中將屬於科學的給甄選出來。這種方法在甄選上的有效性幾乎是不容置疑的，它不但在科學的甄選過程中已經是久經考驗，而且在人種的甄選過程中也是屢試不爽：古希臘的奴隸和平民是用類似的方法甄別出來的，文革結束之前的地富反壞右的黑五類的子女是這麽甄選出來的，當然紅五類也是這麽甄選出來的。這種方法的有效性在於它很自然，這是因為它符合人性---當然是人性中的狹隘性。

但是這樣一種對科學的正統性的限定雖然可以讓科學界的人們對自家的生意感到放心，卻在邏輯上與老祖宗亞裏士多德的定義出現了偏差，因為這樣一個新的科學標準把科學限定為亞氏心目中的科學的一個子集，這不但會讓人產生看家的把家產給看丟了的感覺，更主要是有辱沒了老祖宗把科學建立在真理的基礎之上的原則的嫌疑。這是因為血統論與真理之間並沒有必然的關係。所以，雖然上述按照血統來定義科學的方法是人們在生活中實實在在地運用的有效方法，它卻沒能作為科學的正統定義而被名正言順地寫在科學學的法典裏。

當然，被很多人認為是天下第一學問的科學一定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正統定義，而且這個定義既要與老祖宗的“可靠的知識體係”這一基調一致，又要滿足人類心目中對於真理的認同。科學家和科學學家們在近代以來的科學發展的經驗基礎之上，運用近代的實證主義哲學的思維給出了一個滿足上述要求而且已經成為公認的判斷什麽是科學的一個最基本的標準：有效性和可重複性。即一個科學理論或方法的最基本的特點應該是能被運用來產生實際的效果，而這種有效的運用必須是可以由不同的人按照公布的方案在不同的時間地點來進行重複。後來，科學學家波普爾又在此基礎上對於科學的理論加了一個可證偽性，即一個科學的理論當環境條件發生變化時應該能夠被證明它的反麵。

很顯然，上述這個標準既與人們心目中的真理的有效和公正的特點相符，又在很大程度上能保證可靠。不過，有一點值得指出，那就是上麵的有效性，可重複性及可證偽性中隻有有效性一點是需要在各層次上嚴格滿足的，而可重複性的嚴格滿足隻能應用於自然領域，在自然領域之外的社會領域，雖然可重複性仍然應該作為一個整體的原則，卻不能保證在具體的細節上完全得到滿足。而可證偽性的滿足本身依賴對於證偽的對象的定義。比如，一種醫藥可以有效醫治某種疾病，我們可以用“即便不用這種藥疾病也能自愈”來否定這種醫藥的使用是醫治這種疾病的唯一途徑的論斷，但是卻不能用“即便不用這種藥疾病也能自愈”來否認這種醫藥的有效性。而對於那種唯一途徑的否定在現實中並不具備什麽實際意義。所以，可證偽性的運用本身需要對問題的背景有比較明確的界定而且需要滿足一些基本常理（common sense）。

這樣一來，在判斷是否科學的標準問題上，我們就出現了兩套不同的標準，一套是人們日常通用的但卻不入殿堂的不成文的實用標準，即血統標準，一套是科學學家們寫到著作裏的比較嚴格的正統標準。有趣的是，似乎隻有少數喜歡咬文嚼字的科學學家和權威的科學大腕們才真正在乎那正統的定義，而一般的科學界的和非科學界的老百姓們在判斷什麽是科學的時候通常都簡單地采用血統論：看你的理論是否滿足科學的血統標準，如果不滿足就不是科學，而不管你是否有效，不管你是否能重複，甚至不管你是否可證偽。

談了這麽多的科學的標準，和中醫有什麽關係呢？這裏的關係有兩方麵：一是自然的關係，一是社會的關係。自然關係是中醫與被稱為科學的這一類文明之間有沒有什麽內在的關聯，而社會的關係是人們如何看待中醫與科學的關係。今天我之所以想到要談論中醫和科學的關係首先是因為它們之間的社會關係，是因為這個世界上今天有很多人在評論說中醫不科學；這種社會關係引起了我對中醫與科學的自然關係的注意，而這種注意又使我看到了中醫對於認識科學之有用，所以才有了本文的標題“用中醫來定義科學。”

作為一個延續了幾千年，醫治了無數疾病，救活過億萬生命，並有著基礎哲理，臨床理論，醫治工具，藥材選擇製作，以及健身方法的一整套的理論和實踐結合的體係，中醫不但滿足上述的正統科學定義中的有效性，而且滿足可重複性，並在具體的問題針對具體的要求滿足可證偽性，可以說按照今天科學學的正統定義，中醫是一個地道的科學！

但是，為什麽會出現對於中醫是否科學的很大的爭議呢？很顯然，這是因為傳統上出現於科學的金字塔之外的中醫的先天血統有問題。由於這個血統上的問題，盡管西方科學學的權威們可以承認中醫的科學性，但是對於科學學本身不感興趣的實用科學家和一般老百姓們卻會用科學的血統標準來簡單地給中醫下個不科學的論斷。

當有了這麽一個先入為主的論斷之後，中醫的一切不足之處，包括與中醫的療效無關的管理都成為了中醫不科學的論據。人們可以舉出某某地方的中醫出過什麽事故來論證中醫不科學，卻不提世界上被認為絕對正統的西醫一年裏有過多少次的事故報告；人們可以用中醫對於經驗的依賴來論斷中醫不科學，卻不去問為什麽美國大書店可以買到當年全國各地各科的頂尖的名西醫的名冊，為什麽美國的保險公司對沒有經驗的醫生的保費要比有經驗的醫生的保費高；人們可以用今天中醫的社會性管理上的漏洞來論證中醫不科學，卻無視雖然管理本身與醫療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密切相關但卻不是醫療本身的科學性的必要組成的事實，也完全可以不必去關心今天西醫的科學管理是如何發展來的以及目前的中醫的管理向科學化發展的趨勢，而聲稱這種缺乏科學管理的實踐根本就不叫醫學，應該立即廢掉；人們甚至可以完全不顧中醫這個不具備先天的科學血統的孤兒在過去幾十年裏多麽努力地在使自己能夠具有科學的後天血緣，多麽努力地將科學的化驗透視甚至製藥的設備和程序引入到中醫裏來，而堅決地一言以蔽之：“中醫不科學。”

在所有對中醫的科學性的否認的背後最關鍵的還是中醫缺乏正宗的科學血統。當然，如果今天大家都能本著前麵所提到的科學學的定義來正視中醫的科學性，那麽中醫的科學血統問題也就自然地不再成為問題。不過，顯然對所有人持這樣的期望是不自然的，因為它不符合人的自然的本性（當然是本性中的狹隘性）。不過，有一點可以打破人的本性中的狹隘性因而使人們可以自然地接受中醫為科學家族的一員，那就是讓中醫為科學注入血液，這樣的混血的聯姻將使得中醫很自然地堂而皇之地成為科學家族的一員。

其實，在實踐上中醫為西醫所注入的血液是由它的實際醫治的有效性決定的。不過，這種實踐上的輸血顯然不足以改變人們心目中的血統概念，而隻有從更基本的邏輯關聯上讓中醫為科學輸血才能有效地破除人們心目中的中醫不科學的偏見。

這裏我們需要再次回到西方科學的老祖宗亞裏士多德給科學下的定義那裏，“可靠的知識體係”。過去數千年裏中醫在以東亞為主的世界各地的有效成績表明了中醫所依循的基本理論的合理性。但是，這套基本理論顯然沒有遵循西方的邏輯體係的規則，對於一個真正追求真理的人，一個真正地把科學看作是“可靠的知識體係”的人來說，這種獨立於西方科學體係的理論體係的有效性本身不但不應成為西方科學排斥的對象，而應被看成是對西方科學所敲響的一個警鍾。

這是中醫給科學敲響的警鍾：你的體係對於自然的真理的涵蓋有著嚴重缺漏；因此，按照老祖宗的“可靠的知識體係”的定義，你隻是科學體係的一個分支而已，並不是科學體係的全部，因而你根本沒有資格來論斷中醫是不科學的！你所持有的血統論所基於的不是科學的一般原則本身，而是你自己的具體的方法論的特點。而你的理論對於自然的真理的遺漏本身表明，你的具體的方法論不能代表科學的整體。如果你真的要用你的方法論的特點來從血統的角度定義科學的話，你就需要把中醫的方法論加入到你的方法論之中，這樣你才能比較全麵地涵蓋真理的整體！----這就是本文的標題“用中醫來定義科學”的含義。

想要為本文的分析鼓掌的朋友暫且等一下，前麵對於人們否認中醫的科學性的論據的陳述中還少了重要的一條：還原論。有了這個還原論，即便你指出科學對真理的遺漏，持還原論的人還是可以和你說有了現代化的科學儀器，不論你什麽中醫的理論都可以從西醫的解剖化驗，通過對細胞神經分子，元素電流磁場的了解中推出來。不過，如果真有人今天還會這麽說，那麽他太天真了。科學儀器今天連成千上萬個人報告過有感，而且中醫以之為理論依據進行有效治療的“氣”都沒能測出來這一點本身表明了中醫所在的層次不是科學可以通過簡單的還原思維能夠達得到的。關於還原論的缺點的詳細討論可以另寫一篇論文，已超出本文的範圍，之前我曾貼出過一篇題為“非線性---還原主義無法跨越的鴻溝”的有關短文，有興趣者可以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