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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事事的時候就翻看著幼時在老師脅迫下完成的日記。
一開始饒有興趣,看著能從陌生中擠出熟悉的溫馨的歪歪扭扭的忽大忽小的塗改的亂七八糟的字兒,想象著當時的情景。那一定是個周日的晚上,在外瘋了一天的小家夥突然想起了明天要交的作業,愁雲忽上,為著老師說的每一篇日記都要記錄下有意義的事情而咬得滿嘴鋼筆水兒,天哪,這一天所作的事哪有什麽意義?照實寫?就寫在河堤看了一天人家釣魚下象棋談戀愛吵架發呆,或者說抓了一大兜的螞蚱撈了半袋兒的魚蟲小半瓶的螢火蟲蟋蟀,還是夥同劉媽兒一起騙了別人兩個玻璃球四個粘牙糖八張畫片?不行不行。為什麽今天就沒有撿到一角錢或是幫助一位盲人老奶奶過馬路或是遇到迷路的受傷的小貓或是媽媽病了幫她做飯倒垃圾擦桌子?哪怕有如耗子般的家夥抄我作業讓我“耐心的批評教育並助人為樂”也聊可敷衍。怎麽什麽都沒發生?小茶壺蓋在台燈下痛苦的晃來晃去。
再編一篇?
不行,要做誠實的孩子。
就這一次,以後再也不編了。否則明天該挨批評了,說不定黑板上的小紅花還會被摘掉呢。
那……好吧,那就最後一次。
於是一篇通過記敘了利用周末打掃樓道衛生的事情,表現了“我”思想進一步升華為主題的日記扭捏地出現了,最後,“雖然我周末沒有和爸爸一起去公園玩,但看到樓道中重新變得整齊,聽到叔叔阿姨的誇獎,我感到我做得很值得。”
我笑了,媽的,這幅無恥嘴臉竟與我形影不離經年不衰。
然而,久而久之,麵對其中的端莊然而陌生的我,麵對其中通篇一律的上進前行,麵對其中報功標章的流水帳,我不知所措了。
每人都曾在佯狂或消沉中點數著自己的種種不幸,然而,在我看來,最大的不幸在於迷失,也因此,當神父大聲高呼你們都是迷途中的羔羊時,無人敢於反駁。旅行時,在舉眼不見星日的森林裏,由於缺乏必要的參照而帶來的恐慌,或是在漫漫荒漠中,回頭時發現身後沒有腳印的荒涼,都足以把單薄的我們擊倒。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次旅行,偏偏還要加上覆水難收式的決絕。
我寧願相信,人類最初結繩記事的動機一定來源於記錄當日裏發生的最真實的快樂的衝動,而不是些瑣碎的蠅營狗苟。
我開始討厭甚至痛恨那個一本正經的紅領巾係得整整齊齊的家夥,他用他的虛榮心,偷走了我的真實童年,自以為是地篡改了我的本應該歪歪扭扭參差不齊豐富多彩的腳印。我一頁一頁的翻著,一頁一頁的痛惜著,心涼如水,直至將日記中的日曆翻到了初中,看到了誰和誰有可能很苟且哪個女生的第二性征已經偷偷的開始凸現最近有什麽陰謀得逞時,我可憐的心髒才重新恢複了正常的溫度。
也正是從那時起,我才開始學會了拒絕迎合;也差不多從那時起,父親揍我的聲音也愈發的鏗鏘有力。
“我就是討厭媚俗!”,連一向溫爾文雅的那個著名的捷克老頭都晃著肩膀咆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