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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欄玉砌應猶在:天津五大道民國舊居 (2/4)

(2009-10-12 09:42:02) 下一個
為什麽這片地方的西式建築,會出現這樣獨特的風貌呢?我覺得,根源在曆史。天津和上海一樣,晚清之前,都不是大都邑,近代的崛起,得益於“對外開放”,成為“十裏洋場”。上海,有道是“上海灘”;天津呢? 老話叫“天津衛”。“津”者,渡口也,天子渡河的地方,據說是明代燕王朱棣靖難之變,起兵南下渡河而來的典故。這個“衛”字呢,明代“衛所”,駐軍的地方,就象英文裏麵“fort,跟“威海衛”“金山衛”的衛字,來曆相同。

駐軍的地方麽,軍人居多,“九河下梢”地居要衝,但本不是什麽大城。大家聽過天津方言的,都知道天津話跟北京話,河北話的腔調,相去甚遠。天津話,倒是跟安徽話在很多發言吐字方麵很象。據說,那是因為近代,李鴻章手下大批淮軍駐紮天津,所以天津話受安徽話影響不小。

清季以降,一個天津,一個上海,一個廣州,得益那個時代的“對外開放”甚多,太後老佛爺腳下的北京城,怎麽能隨便開放呢?天津因為離京城近,又靠近海港,海陸運輸都方便,就開放給了洋人,讓除開使團以外的洋人,都住到天津去。20世紀前期那段時間,天津是北方的經濟中心,又有九國租界,很多名人寄居於此,尤其是那些政壇失意的名公巨卿,晚清的遺老遺少,往往都在離開京城不遠的天津租界,蓋棟住宅當寓公。這裏進可以就近觀望京城政局,以圖東山再起,退可以托庇於洋人租界的治外法權,社會秩序比較穩定。另一方麵,當時天津的經濟中心地位,也聚集了很多民族資本家,和文化名人定居於此。這些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物,他們所建的樓院,往往在設計上從心所欲,有很多西洋建築風格,但又不拘泥於純正的建築風格,而是實行“拿來主義”,自出新裁。從正統建築藝術角度來看,很多都可算是不倫不類,可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五大道獨特的建築風貌。


說到下野政客,在天津被政敵刺殺的,這是河北路(威靈頓路)334號馬場道口的民國總理張紹增舊宅。



它跟天津外語學院遙遙相對,和我家也就一個路口。當年這裏是第五中藥廠,現在是貴賓樓飯莊。我記得小時候這裏有圍牆,還有一個特別高的大鐵門,門口是4路公共汽車站。鐵門平時緊閉,除了上下班時間進出的工人,和撲鼻的藥香之外,裏麵什麽也看不到。現在圍牆全拆了,隔著花園和噴泉,從街上就能看見這棟磚木結構二層小樓,我想,這樓大概可以算是巴羅克風格吧。

張紹曾,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北洋係裏的將軍,當過幾任陸軍總長,1922年黎元洪總統時當了半年內閣總理,曹錕時代張下野後寓居天津英租界。他在這兒當了六年寓公,可從來也沒閑著,1927年北伐軍興,張紹曾積極聯絡政壇人物,準備響應北伐,被北洋政府的張作霖所忌,1928年張作霖派人刺殺張紹曾,那是當年天津英租界轟動一時的大案。

說完了下野政客,咱們再說遺老遺少。溥儀搬出故宮之後,潛逃東北當滿洲國傀儡皇帝之前,在天津住過的張園和靜園,在日租界的海光寺鞍山道,不在五大道這一片。這是重慶道(以前劍橋道)55號的慶王府,1922年太監小德張蓋的宅子(小德張真名叫張祥齋),1923年小德張把它賣給了第四代慶親王載振。我初中時候去上學,有時候走重慶路,會路過它。現在是天津市政府的外事辦公室。





這棟房子門廳很大,從門口拍照拍不全,不過天津外事辦有時候會開放給遊人參觀內部。主入口進去以後,裏麵又有一個四圍的空間,是中空到頂、麵積350平方米的長方形大廳,大罩棚式廳頂。一、二層房間沿大廳周圍環繞設置,二樓大廳四周設有列柱式回廊。樓房為磚木桔構,局部三層,平屋頂,帶地下室。整棟樓據說是小德張親自設計的,隻有局部三層的八間房,是載振加蓋上去,專做祭祀和供奉先祖的影堂。樓東是花園,建有傳統的六角涼亭。我覺得整體風格算是中西合璧。

也並非所有的洋樓主人都是中國人,畢竟是英租界,也有少數外國人的房子。



這棟房子在重慶道慶王府的斜對過,主人叫Eric Liddell, 中文名李愛銳,是個了不起的英國友人。他1902年生於天津,1924年第8屆巴黎奧運會上,打破四百米世界紀錄並奪得金牌。1981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火之戰車》Chariots of Fire裏的主人公之一就是他。獲得奧運金牌以後,Liddell回到中國,在天津做了二十年中學教師,(他教書的學校叫做新學中學,現在是十七中)。1943年作為敵僑,被抓進日軍集中營,1945年病死於濰坊的日軍集中營。

在睦南道東端,頗有幾棟真正的豪宅,現在都是政府機關所在地。這是孫殿英的宅子,現在是長蘆鹽務局辦公樓。為什麽孫殿英那麽有錢,蓋這麽大的房子?這是1930年建的,1928年,孫殿英剛剛炸開了太後老佛爺和乾隆爺的墳。盜墓賊,有錢唄。





孫殿英原先在張宗昌的直魯軍裏當師長和軍長,北伐時倒戈投蔣,1928年駐守薊縣時盜掘清東陵,1930年中原大戰,他站在馮閻一邊,失敗後被老蔣改編。後來馮玉祥吉鴻昌搞抗日同盟軍,孫殿英的隊伍,正好和同盟軍的地盤毗鄰。蔣不放心,下調令讓他率所部去青海,可青海是馬家的地盤啊,所以老蔣這是個坐山觀虎鬥的妙計。孫殿英在向青海進軍途中,被馬家軍擊潰,再被閻錫山出兵斷了退路,於是下野隱居到太原,後來投靠北平的宋哲元。抗戰軍興,1938年孫殿英在河北敵後招兵,成立新五軍,1943年被日寇圍困,投敵當了。戰後仍然帶兵。1947年在河南湯陰被解放軍俘虜,年底病死。這棟豪宅建於1930年,整體上,大致算巴羅克風格吧,我覺得牆上的裝飾柱有點意思:科林斯式柱頭,柱身是絞股繩式的。

孫殿英舊宅隔壁,是民國總理,外交家顏惠慶的舊居。後來,還作過偽滿洲國領事館。





顏惠慶是清光緒年間的留學生,畢業於美國弗吉尼亞大學----那時候的中國留學生,還留辮子吧?顏學成回國後,隨伍廷芳出使美國任二等參讚,又在喬治華盛頓大學進修國際法和外交。辛亥革命以後,顏惠慶出任北洋政府的外交部次長,總長,幾次兼任或代理國務總理。1926年辭職退居天津。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後,出任中國駐國聯代表,爭取國際輿論,向日本施加壓力,做了大量外交努力。但弱國無外交,又兼當時國聯的地位本就軟弱,雖然中國獲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同情,又於事何補呢?1950年顏惠慶病逝於上海。這棟房子,抗戰時期被占用作偽滿洲國駐天津的領事館。


在孫殿英舊居的斜對過,睦南道香港路口,是座真正的深宅大院,張作霖送給三姨太許氏的宅子,院子很大,樓房是大坡頂,我覺得這個算是少見的,比較典型的風格建築,象是英國十九世紀浪漫主義時期,新哥特-維多利亞式鄉村別墅的式樣。



這三棟樓,孫殿英的,顏惠慶的,和許氏舊宅,坐落在我初中時期步行上學的必經之路上,天天要經過四遍。我記得許氏舊宅,中學時候好像是共青團天津市委和市學聯。


我們再回頭來說五大道的建築風格。因為這些宅子的主人,多數不是洋人,而是政商兩界的大佬,下野軍閥,遺老遺少,他們所蓋的住宅,肯定要強調私密性,所以當年基本都采用不透風的院牆,或者茂密的綠樹和爬藤植物,隔開路上行人的視線,起碼不讓街上行人看出宅子有多豪華。那個時代不太平哦,有錢人家更不能炫富,蓋的房子也要低調。這也是五大道洋樓建築的一個顯著特色。

就象這棟樓,是我們南開大學的兩位創辦人之一,嚴修嚴範孫先生的舊宅,確切地說,隻是住宅外牆。



嚴修當過清朝學部侍郎。張伯苓先生,曾是他家的西席。後來嚴範孫和張伯苓兩位,合作創辦南開係列學校。嚴修當年特別賞識周恩來,大力資助周恩來留日留法。我見過未經證實的說法,講嚴修曾有意把女兒許配給周恩來,算是野史吧。周恩來去歐洲時,帶了大筆嚴修給他的錢,倒是事實。到達歐洲以後,周恩來一直與嚴修書信往還,保持密切聯係。嚴為資助周恩來,特地在嚴家賬目上為周立了戶頭。除第一年的用款是他交給周本人以支票攜走以外,以後周恩來在歐洲的3年,都是他讓人轉寄的,每半年一次,準時不誤。斯諾在《西行漫記》中說:“與其他中國學生不同,周在法國時,除短期在雷諾廠研究勞動組織外(可能是指工會,labor union),並未參加體力勞動。他從一位私人教師學習法語一年後,即以全部時間從事政治活動。”

扯遠了。再回頭繼續講住宅的私密性。這是另一處私密性設計的經典,長沙道(加的夫道)和重慶道(倫敦道)交口的民園大樓,就在關麟征舊宅對麵,由奧地利建築師蓋苓設計,1937年建成。



這是棟當年的高級公寓樓,為什麽它是私密性設計的經典?因為它的外牆是百葉窗式,看似是鏤空的方孔,其實有兩層錯落開,從外麵根本看不見裏麵。


看了那麽多五大道建築的照片,現在看出來了吧?五大道的洋樓建築,真正的風貌,都是用圍牆與街道隔開的。“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五大道這裏不是公共建築展覽館,不象天津的解放北路,更不象上海的外灘,這是特權階層的住宅區,要強調私密性。不但是民國時代,就連解放以後,也是這樣。

比如說,這是大理道上,雲南路和桂林路之間的和平賓館,解放前是民族資本家孫震方的宅子,意大利風格。解放以後,改成和平賓館,屬於市委機關,五六十年代,中央政治局委員以上的那些領導人來天津,一般都住在這裏,包括毛澤東,周恩來,鄧穎超等人,也下榻於此。



這所和平賓館,也是深宅大院,以很高的圍牆與外界隔絕。從前那些領導人住在這兒,本就是圖這個地區清靜幽雅。

除了國家領導人下榻的和平賓館,這棟睦南道雲南路口上的小樓,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住進去的。




多少年來,我隻知道這裏叫做市委第二招待所,門檻很高,不接待一般旅客,必須有市委介紹信,有一定的關係和級別,才能住在這裏。現在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如此。

由此又有一些議論:現在很多人在批評社會醜惡現象,比如腐敗,比如權錢色交易,比如貧富分化,但有些人,尤其是一些自封的左派,走到了另一個極端,開始懷念改革之前的社會,甚至文革期間,似乎那時候人人平等,不存在腐敗現象,貧富差別,是個幹淨的社會。

幹淨嗎?

幹淨才怪!

“過去的總是好的”而已。

如果說現在的社會是金錢本位,那麽當時的社會是官本位。現在是權錢交易,權力可以換成金錢,而過去,金錢倒是沒有多少用處,權力本身就是一切,直接就等於享受。一般的平民大家都窮,倒是人人平等了,做官的高高在上,誰跟你平等啊?那時候一般平民不知道,“高幹”們是怎樣生活的而已。那時候就沒有拉關係走後門?沒有兩極分化?沒有才怪,分化得更厲害。文革末期倒是搞過“批判走後門”的政治運動,你知道背景是什麽?其實是中央裏麵以四個人為首的某一派係,想借此搞臭一批利用地位把子女安排進軍隊的高級將領,葉帥首當其衝。其實他們自己就不利用特權了?結果,偉大領袖一個“最高指示”:走後門進來的也有好人,不走後門進來的也有壞人,為以權謀私提供了最硬的後台和理論依據,連形式上的“反對走後門”都不了了之。奇怪嗎?一點都不奇怪,因為發布“最高指示”的這位,他自己屁股就不幹淨,否則毛遠新怎麽坐直升飛機上來的?

我父親當時是部隊政治處的幹事,二十年後退休之前,也升到了很高的級別。這麽說吧,按規定是部隊副師和地方副廳局級以上享受高幹待遇,他則絕對不是這種“入門級”的高幹。當然,那是後話了。在我小時候,家裏也有長輩親戚,是天津警備區和66軍的首腦,住的是五大道地區中心獨門獨院的小樓,現在門口還掛“曆史文化風貌建築”的牌子呢。(現在軍級的待遇沒有那麽好了,可是70年代末的省軍級幹部和普通百姓的差別那是不得了的),所以小時候,什麽叫“地位”,“關係”,“路子”,高幹家庭是什麽生活狀態,我沒吃過豬肉,但看過足夠多的豬在跑。


個人認為,那時候的腐敗,和現在的區別,是門檻的高低:比如現在你想自己一家住一棟這樣的別墅,沒問題,有足夠的錢就能買,至於怎麽弄這些錢,有人誠實經商可以賺很多錢,也有歪門邪道比如當官的搞權錢交易,做生意的偷稅漏稅,做醫生的收紅包,反正很多人都能弄到錢。在當時,唯有達到某一個級別,才能搞一棟這樣的別墅。我不想為今日社會的醜惡現象找借口,但三十多年前的社會兩極分化,未必就比今天的好多少,這也是事實。而且那時候人們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更少。


扯遠了,拉回來再接著說五大道的建築私密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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