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總參謀部體製的奠基人--毛奇元帥
顧劍
五。1870年普法戰爭
1。 戰前運籌
普奧戰後毛奇聲望日隆。1868年,毛奇在西裏西亞的Kreisau買了一棟房子安家。這個地區二戰以後屬於波蘭,莊園今天還在,但是很荒蕪沒有任何紀念性的東西,波蘭人當然是痛恨普魯士德意誌軍國主義的麽。1867年毛奇的妻子瑪麗患肺炎死去,他們結婚26年但是沒有子女。毛奇埋葬了小自己25歲的妻子,此後24年的生命中從未再婚。
普法戰爭和普奧戰爭之間的4年,毛奇領導他的總參謀部一直在不停地研究對奧戰爭中積累的經驗教訓,而且從未停止過對法國戰爭計劃的修訂。普魯士常備軍從8個軍擴展至12個軍,共27個步兵師2個騎兵師。當時能夠阻止德意誌統一的也隻有法國了,法國當年在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時代一次次不斷地跨越萊茵河入侵德意誌,至今對南德萊茵諸邦還保持著極大影響力。1870年普法戰爭之前法國皇帝是拿破侖三世,他是偉大的拿破侖皇帝的侄子。當時的情形,跟二戰1940年西線戰局之前非常相似:一邊是用現代軍事理論和方法武裝起來的精良軍隊,一邊是號稱歐洲最強卻老大自居效率低下的傲慢大國。就武器裝備而言,在普丹戰爭中,丹麥仍然用的是老式步槍,而普奧戰爭中,原本奧地利其實是歐洲陸軍最早裝備新式後裝步槍的軍隊。1859年奧地利跟法國在北意大利作戰,不能熟練使用新式裝備的奧軍,敗給了沿用先步槍齊射再刺刀衝鋒的舊式戰術的法國軍隊。奧地利錯誤吸取了教訓,又回到以前的老路上去,所以在1866年普奧戰爭中,裝備和戰術上反而不如普魯士。而1870年法國與普魯士的對比,沒有1940年那麽分明。法軍裝備的新式步槍比普軍的射程更遠更精良,而且法國有秘密武器:機槍。當時槍的射程比炮遠,而機槍更是威力強大的新式武器。普魯士隻是在大炮方麵比法軍要強。但是跟1940年一樣,雙方真正的差距,在於軍事思想和組織。法國沒有普魯士參謀軍官優先提升的規定,她的總參謀部裏,盡是些無能怠惰的混事之徒,不要說象普魯士那樣精心計劃組織未來戰爭,就連平時軍需供給這些基本事務也做不好。
1868年西班牙兵變推翻女王依莎貝拉二世,西班牙人在選擇國王的時候,1870年考慮霍亨索倫家族在士瓦本的遠親利奧波德親王,法國自然擔心350年前哈布斯堡家族擁有德意誌和西班牙王位包圍法蘭西的形勢重演,提出強烈抗議。普王本人對自己親戚繼承西班牙王位倒並不熱衷,宣稱不予支持。法國不依不饒非要威廉國王明確提出保證,這在當時看來,是對貴族榮譽的侮辱,普王一口回絕。首相俾斯麥和毛奇早就想與法國開戰,俾斯麥稍稍改動語氣的一封拒絕電報“埃姆斯電報”,輕易地激起高盧雄雞萬丈怒火,在沒有做好戰爭準備的情況下,頭腦發熱的法國民眾要求皇帝懲罰普魯士人。普法戰爭正式開始。
毛奇四年來等的就是這一天。普魯士總動員計劃經過多少年研究和數次實施,已經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20天之內38萬5千普軍全部完成動員集結,象鍾表一樣準確無誤,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普軍野戰兵團分為三個集團軍,從北到南依次是:斯坦梅茨(就是普奧戰爭中第5軍軍長)第1集團軍6萬人,下轄7、8兩個軍和1個騎兵師;王侄腓特烈-威廉親王的第2集團軍13萬人,下轄3、4、10三個軍,近衛師和兩個騎兵師,王太子第3集團軍13萬人,下轄普魯士5、11軍和巴伐利亞第1、第2軍,符騰堡師、巴登師。國王和毛奇指揮的總部駐紮在美因茨(Mainz),直接控製普魯士9軍和薩克森12軍組成的6萬人的預備隊。
毛奇預料,法軍會首先發起進攻,而且進攻方向一定選擇阿爾薩斯和洛林地區,尤其在斯特拉斯堡(Strasburg)附近渡萊茵河,因為這裏是法國東南的一個突出部,直接麵對萊茵河東岸德意誌土地,兩百年前就是杜倫尼元帥與帝國軍隊交戰的地方。同時根據法國鐵路的情況,毛奇輕易就可以計算出,斯特拉斯堡鐵路沒有能力集結全部法軍主力,有一多半法軍(15萬)應該在斯特拉斯堡以西靠北一點,法國腹地的梅斯下車集結。這樣,法軍梅斯集團和斯特拉斯堡集團勢必被孚日山脈(Vosges)分開。毛奇把他的三個集團軍集中在梅斯和斯特拉斯堡當麵的萊茵河背後,並不主動進攻,因為他要孚日山脈隔開法軍,不想讓山脈分隔自己的進攻部隊。而一旦判明法軍進攻方向和兵力,普軍可以集中兵力擊敗分開的法軍,而後向巴黎總方向進攻。毛奇總的原則是:在哪裏發現法軍主力,就在哪裏集中力量擊敗它。至於具體怎麽做,毛奇不管,因為多少年來,他已經灌輸給普軍相同的戰役原則:先接敵的部隊努力釘住對手,其他部隊隻要聽到炮聲就會主動靠攏,然後從側翼後方包抄敵人。戰場上,每一個普魯士軍官都會這麽做。
當時的法軍,戰爭經驗比普軍豐富,普魯士在丹麥戰爭之前50年沒有打仗,而法國在克裏米亞戰爭戰勝俄國,在遠東與中國清朝交戰,在意大利擊敗奧地利,還有北非的殖民戰爭,可謂打遍天下。象巴讚(Bazaine)、麥克馬洪(MacMahon)這些元帥,一個個都是經過戰火考驗,功勳卓著的人物。但是戰爭經驗,如果沒有頭腦進行總結提高,是沒有用的,這個頭腦,可以是個別統帥的天才頭腦,而在現代,則是總參謀部這個“軍隊的大腦”。法軍缺乏的,恰恰是這個頭腦。
從總動員開始,法軍上下就經曆無休無止的噩夢:一名典型的法國士兵,可能住在裏昂,他要去北非阿爾及利亞領取裝備被服,然後抱著這些東西,去法國西南布列塔尼半島報到,再集合開向法國東北部的夏龍。結果是,將軍找不到部隊,士兵找不著槍支,要塞找不著彈藥,兵團找不著食物。法軍的戰爭計劃,和毛奇的預料如出一轍:麥克馬洪元帥的集團軍集中在斯特拉斯堡突出部,巴讚元帥的萊茵集團軍13萬5千人集中在梅斯,不久由拿破侖三世親自指揮。另外,在梅斯以西再向法國腹地90英裏的夏龍(Chalon) ,還集結了預備軍團。
2。邊境附近的初戰
不知為什麽,法軍士兵居然認為普魯士不堪一擊,在集結尚未完成的時候,就雄赳赳、氣昂昂、亂哄哄,跨過萊茵河。先說南路麥克馬洪元帥的斯特拉斯堡軍團,8月4日僅以一個師搶占威森堡(Weissemburg),普魯士王太子第3集團軍的第5軍當即反擊,另兩個軍助攻,以5萬人對付法軍6千人,法軍受到奇襲,師長被殺,幾乎全師覆滅。翌日,向西南15英裏,繼續挺進的普軍第5軍撞進法國第6軍陣地,這裏集結了法軍5個步兵師和1個騎兵師共4萬2千步兵和6千騎兵。交戰前法軍自己就亂作一團:他們既沒有偵察,也沒有崗哨,5萬大軍僅有6千份口糧,關心自己公民權利和福利的法軍士兵們怨聲載道,好不容易在那天上午運到大批糧食,正在做飯,普軍就到了。普魯士第5軍先頭部隊毫不停頓地投入戰鬥,不久第3集團軍各軍趕到,陸續投入交戰,麥克馬洪的斯特拉斯堡集團軍各部也前來增援,這樣,一場遭遇戰演變成兩軍南部主力集團軍的大戰,這就是伍爾斯戰役(Woerth)。這場戰役法軍士兵表現還是很勇敢的,而普魯士各軍也是逐次投入兵力。但是普魯士第11軍按照既定的原則透入法軍後方,麥克馬洪怕被包圍,下令後撤。擔任掩護的法軍兩個騎兵旅向普軍密集隊形發動衝鋒,傷亡四分之三。這兩天的戰役,法軍共損失2萬5千人。普魯士損失也不小,但是戰略上他們獲得了勝利:麥克馬洪被迫從斯特拉斯堡後撤,顧不上北邊隔著孚日山脈的巴讚集團軍,竟然向西撤過梅斯,一直向大後方夏龍退卻。
再說西麵靠北集結在梅斯的北路法軍。8月2日法軍萊茵軍團主力進攻萊茵河東岸的薩爾布呂肯(Saarbrucken),連戰前偵察都沒有,普魯士守軍3個連抵擋一陣之後撤退,法國報紙吹噓成“英勇的法國戰士粉碎普軍3個師”!原本普魯士的計劃,是第1和第2集團軍抵擋法軍主力,讓第3集團軍從南方包抄法軍後路。聽到薩爾布呂肯發生戰鬥,第1集團軍司令斯坦梅茨上將按捺不住,立即揮軍迎擊,於是普軍第2集團軍亦從凱撒斯勞滕(Kaiserslautern)出動策應。8月4日,第1集團軍的先頭部隊在Spicheren遭遇從薩爾布呂肯撤退下來的法軍,Kaneke將軍的第14師不等上級命令率先投入戰鬥,仰攻法軍既設陣地,傷亡很大,但是普軍附近部隊按照傳統聽到炮聲立即來援,而法軍雖然處於兵力優勢,但是出其不意,又沒有友鄰援助,3軍軍長弗羅薩德將軍(Frossard)擔心己方地位過於突出,決定於夜間撤退。這次交戰普軍損失4500人,法軍2千人。但是在戰略上,由於這次交戰和南麵的伍爾斯戰役,法國萊茵軍團主力處以孤立突出地位,軍心動搖了。
3。梅斯合圍戰
Spicheren和Woerth兩次戰役,普軍沒有追擊,他們已經摸清了法軍態勢,準備按照既定方案尋找法國梅斯的萊茵軍團決戰:正麵1、2集團軍逐退當麵法軍,使法國人縮回梅斯基地。南方第3集團軍擊敗法國斯特拉斯堡軍團後,正從法軍右翼包抄,大軍雲集。萊茵軍團18萬大軍是法國野戰軍的主力,現在龜縮在梅斯不知何去何從:拿破侖三世命令巴讚元帥向東出擊,巴讚認為自己的地位過於突出,應該撤退。直到8月14日,普軍已經在梅斯兩側渡過了摩澤爾河(Moselle),法軍兩翼被迂回,法國統帥部還蒙在鼓裏,隻是知道梅斯的糧食缺乏,才定下西撤的決心,意圖是先向40英裏以西的凡爾登(Verdun)撤退,然後再向西撤50英裏,跟夏龍的麥克馬洪軍團靠攏。
法軍想撤退,執行起來卻拖拖拉拉,在梅斯以西一片混亂中耽誤了12個小時,又被洪水衝垮了摩澤爾河上的橋梁。而普軍起先沒有發現法軍行動,隻是計劃渡過摩澤爾河後繼續向西進作深遠的大包圍。但是普魯士第7軍戈爾茨少將(Goltz)的旅發現法軍有撤退意圖,主動開火,接著,曼陀菲爾將軍(Manteuffel,後來晉升元帥)的第1軍也投入戰鬥,一場遭遇戰下來,普魯士損失5千人,法軍損失3500人,但是法軍撤退的進程被遏製住了。
第二天,幾乎喪膽的法皇拿破侖三世已經把總司令職務(不但指揮萊茵軍團,而且可以指揮夏龍軍團)交給巴讚元帥,現在自己帶隨從脫離部隊,奔向夏龍,指令巴讚帶大部隊按原計劃緩緩向凡爾登和夏龍撤退。同一天,剛剛截住撤退法軍的普魯士軍隊,也不知道這是萊茵軍團18萬大軍的總退卻,還以為法軍人少,繼續向停在梅斯以東的法軍大部隊發動進攻。勃萊道將軍(Bredow)的騎兵旅衝向法軍密集隊形,這次衝鋒,後來以“勃萊道死亡衝鋒”聞名(von Bredow’s Death Ride),普軍硬是突破法軍兩道密集火網,但是又被法軍騎兵包圍,最後僅一半兵力突圍殺回。稍後在Yron山穀,又發生普法兩軍5千騎兵迎麵衝鋒的大戰。第2天,普魯士第3軍又向法軍發動猛攻。這三天的交戰,就是命運攸關的費爾維爾戰役(Vionville),雙方現在都是麵對自己的基地:法軍是要向西奪路逃命,而普軍是要向東把法軍頂回梅斯要塞,誰失敗,誰就退無死所,這是一場孤注一擲,誰也輸不起的戰役。普軍損失1萬6千人,法軍損失1萬4千人,法國突圍的打算,徹底破滅。
法軍突圍失敗,暫時收縮兵力,堅守梅斯以西的聖普裏瓦特(St. Privat)陣地,8月17日,普軍再接再勵向法軍發動全力進攻,雙方全軍投入激戰,普軍損失兩萬人,法軍12273人,另有5千人被俘。結果,巴讚不得不放棄陣地,向東回到梅斯。這就是聖普裏瓦特戰役,經此一戰,巴讚的法國萊茵軍團被完全包圍在梅斯要塞,內無糧草外無救兵,成了甕中之鱉。在這一天的戰役中,普王、俾斯麥、毛奇都在觀戰。俾斯麥接到一個消息,以為自己的兩個兒子已經陣亡,親自騎馬上前線打聽,才知道是虛驚一場,他的兒子僅僅受了輕傷。普魯士第1集團軍在進攻中一度因為損失嚴重而亂了陣腳,毛奇親自率領波美拉尼亞軍進攻才穩定了局麵。
4。色當合圍戰
巴讚的萊茵軍團主力被圍困在梅斯,但是這裏有著名的強固要塞體係,易守難攻,不要說當時,就連二次大戰中1944年巴頓的美軍攻到這裏,也是幾經挫折付出重大代價以後才占領的。毛奇當然沒有胃口去強攻,隻要封鎖住法軍,他們沒有給養就會不戰自潰,但是必須保證不能讓法軍突圍。因此毛奇下令變更指揮係統:第1集團軍配屬給第2集團軍,由腓特烈-威廉親王統一指揮,圍困梅斯。從第2集團軍內分出普魯士近衛軍、第4軍,和薩克森第12軍,組成馬斯河集團軍,司令官是薩克森王儲阿爾伯特親王。馬斯集團軍和王太子的第3集團軍組成打擊部隊,向西繼續追擊麥克馬洪的法軍。不久,第1集團軍司令斯坦梅茨將軍辭職,被任命為波森(Posen)總督。
法軍方麵,麥克馬洪元帥撤到夏龍,連同原來這裏的預備兵團,共同組成了法國夏龍軍團。8月16日,拿破侖三世從梅斯逃出來抵達夏龍。夏龍軍團的總兵力幾乎和梅斯的萊茵軍團相若,共13萬人,但是雜湊而成,而且指揮係統不明確,政出多門:法軍總司令是在梅斯的巴讚元帥,麥克馬洪卻接不到巴讚關於下一步行動的任何指示。麥克馬洪已經喪膽,而且補給不足,主張向西往巴黎退卻,皇帝更加六神無主,先是要麥克馬洪東進去解梅斯之圍,後來又同意向西撤退,他本人更是準備先逃回巴黎再說。此時,在巴黎的皇後通知皇帝,如果他隻身逃回的話,巴黎會立即爆發革命,於是法國的“革命群眾”在大戰略上也有了一席發言權。8月22日最終決定,皇帝留在軍中,而軍隊則向西撤退。
“兵貴神速”,而法軍卻總是猶猶豫豫的,先是向西行軍一小段到達蘭斯(Rheims),停頓下來想要裝運走囤積在這裏的糧草輜重,於是耽誤了兩天,這時又接到巴黎陸軍部指示,嚴令麥克馬洪元帥掉頭向東迎擊普魯士軍隊,為梅斯解圍。於是法軍又改變主意向東北方向機動,向北是為了避開普軍正麵鋒芒,向東是為了向梅斯的巴讚靠攏。
毛奇對戰爭下一階段的設想,是追擊夏龍軍團,以南麵的王太子第3集團軍為主力,迅猛突進,再向北旋轉,迂回法軍右翼殲滅之。法軍向東北方向機動,正好自投羅網,幾乎象是在主動配合毛奇的計劃似的。8月29日,普魯士軍隊夜間與法軍遭遇,法軍正在睡覺,連崗哨都沒有,損失7500人。最重要的是,這一來毛奇完全摸清了法軍的位置:原來法軍在東西方向上已經落在普軍的東麵,看來是想繞過普軍右翼去援救梅斯。毛奇幾乎難以相信法國統帥部的愚蠢,因為麥克馬洪自動鑽進普軍和比利時邊境之間的縫隙,西方南方是普魯士軍隊,北方則背靠中立國比利時。於是普魯士全軍向右大轉彎,驅趕著法軍主力向東北退過繆斯河。法國皇帝和麥克馬洪元帥領軍退入比利時邊境的色當要塞。色當是法國前代名將杜倫尼元帥的家鄉,如果杜倫尼知道後來的法國將軍們把仗打成這個樣子,恐怕會給氣得再死一次。
8月30日,色當合圍。9月1日,Tann將軍的巴伐利亞第1軍開始進攻色當南緣的工事,麥克馬洪大腿被炮彈彈片打傷,將夏龍軍團指揮權交給手下1軍軍長杜克羅特(Ducrot)將軍。杜克羅特馬上命令法軍向西突圍。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兩天前從巴黎派來一位溫普芬將軍(Wimpffen),剛剛接替了夏龍軍團第5軍軍長職務。從巴黎出發時,溫普芬口袋裏裝了一封巴黎陸軍部授權他在必要的時候接替夏龍軍團指揮權的信。兩天前他對誰也沒有提這碼事,現在突然亮出尚方寶劍,宣布自己才是軍團司令。而他上個星期還是駐在北非阿爾及利亞奧蘭城的,對整個戰場形勢完全不了解,卻撤銷了向西突圍命令,改令全軍就地抵抗,向普軍發動進攻。
9月2日清晨4點,普魯士軍隊發動總攻,國王威廉、首相俾斯麥、總參謀長毛奇、戰爭部長馮。隆(後來也晉升元帥),以及所有德意誌各邦諸侯,各國使節都在高地觀戰。觀戰的貴賓裏,還包括美國內戰的北軍著名騎兵將領謝裏登(Sheridan)。普軍炮兵給被擠壓成一團的法軍造成可怕的傷亡,法軍也拚命反攻,法國騎兵一連發動4次衝鋒想為步兵殺出一條血路,但每次都被普軍擊退,損失慘重。最後一次,加利菲特將軍(Gallifet)帶著法國騎兵衝鋒,當他衝到普軍陣線麵前才發現,身邊士兵都已經陣亡,隻剩下光杆司令,普魯士上尉下令停止射擊,全體行軍禮,目送法國將軍單槍匹馬回到法軍陣營。當天晚上,法國皇帝決定投降。
色當合圍戰,普魯士共損失9千人,法軍整個夏龍軍團十三萬大軍全軍覆滅,包括皇帝元帥和數十名將軍作了俘虜。直到投降談判的時候,普魯士方麵才知道法國皇帝也在軍中,俾斯麥吃了一驚,因為他是準備很快與法國皇帝談判停戰條約的,現在皇帝作了俘虜,巴黎很快會處於無政府狀態,他跟誰去談判政治解決呢?次日,拿破侖三世由一中隊普魯士騎兵押送,途經比利時,最後被囚禁在卡塞爾(Kassel)的Wilhelmshoehe王宮。
9月7日普軍繼續向巴黎進軍,9月20日合圍巴黎,10月29日在梅斯的巴讚元帥全軍投降,1月底,經過4個月的饑餓圍城,巴黎投降。幾乎同時,在凡爾塞宮,德意誌統一,第二帝國成立,普魯士國王登基成為德皇威廉一世。意大利占領原本由法國駐軍的羅馬,意大利統一也宣告完成。巴黎投降以後,爆發巴黎公社起義。
記得初中課本裏有都德的小說“最後一課”,朗誦的時候頗為作者的愛國主義激情所感染。後來了解了法國和德意誌之間幾百年的曆史恩怨,才知道曆史真相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小說中的小主人公在心裏反複默念“法蘭西,阿爾薩斯,法蘭西,阿爾薩斯” ,其實法蘭西和阿爾薩斯有什麽關係呀?阿爾薩斯本來就是德意誌諸邦裏的一個,當年路易十四時代被法國強占去的,居民也是德意誌人呢。
至於毛奇本人,戰後被晉升為德國陸軍元帥,一直擔任德軍總參謀長直到88歲高齡才退休。接替他的是瓦德西,就是後來指揮八國聯軍的那個。(參見拙作“德軍總參謀長,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那是獨立的一篇,不屬於這個歐洲近古名將係列)。1891年毛奇死於Breisau莊園家中,享年91歲。他和妻子的墳墓坐落在俯瞰莊園的一座小山上,是一座簡單的希臘神廟式建築,現在還在那裏,但是已經空了。
毛奇死後,他的莊園和伯爵頭銜由侄子威廉繼承(總參謀長小毛奇的哥哥),威廉在德軍中也做到將官軍銜,他在家族中被稱為“矮人”,盡管身高1米90,在毛奇家族中他仍是最矮的。威廉的孫子和第三代繼承人赫爾穆特。詹姆斯。毛奇,在二次大戰中是反希特勒地下抵抗運動的積極分子,被蓋世太保逮捕,1945年1月38歲時被處決。他的後代現在還生活在美國。
六。毛奇與軍事指揮藝術
軍事學應該算一門科學還是一種藝術?我覺得兼而有之:科學,是因為軍事學是一門包羅很廣的學問,有些分支,象軍事地理學、軍事經濟學、運籌學是從相當成型的學科化出來的。即便是戰場指揮,無論戰略還是戰術層次,都有很多具體的規律可循,戰爭可以假設,可以推演。在現代,嚴格的訓練,可以成批地造就優秀的軍官。但我們一直說“軍事指揮藝術”,因為軍事學藝術的成份更重:嶽飛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可以培養優秀軍官,可是真正的名將,需要性格上智力上一些特殊的東西,真正的名將是天生的,是藝術家,他可以違反一切成形的規律,可以冒常人無法想象的風險,可以承受常人無法承受的壓力,可以憑一己之力改變曆史的走向。名將,是不可以在實驗室批量製造的。
從軍事學這個科學和藝術的“二相性”出發,可以比較公正地評價毛奇在軍事史上的地位:在毛奇之前,軍事學基本上是一門純藝術,優秀的將領通過經驗學習戰爭,依靠自身的聰明穎悟總結戰爭,因為一己的堅強和智慧在戰爭的硝煙裏脫穎而出。而毛奇所建立的總參謀部製度,大大增加了軍事學的科學性,使戰爭指揮這門藝術,對新手來說更有可操作性。總參謀部,作為一個訓練和研究機構,不是培養天才名將的地方,那是天生的,不可能培養出來。但它卻可以訓練出成批量的優秀軍官,而且不一定要求實戰經驗,可以集中個人的智慧成為軍隊的大腦。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命運,不可以寄托在誕生一位天才身上(因為命運不可預期),也不可以寄托在靠實踐經驗培養軍事人才身上(如果幾十年不打仗呢?),而應該寄托在一個理性的製度,培養一個高水平的軍官團。
從這個角度來說,毛奇實在是軍事史上一位極其重要的人物。可惜現代英美軍事曆史學家對毛奇的評價大多不夠公正,這也難怪,二十世紀後半期的評家,不可能不受一戰二戰的影響,對普魯士和德國早期的曆史多少會帶著有色眼鏡去評論。即便象富勒的“西方世界軍事史”這樣的經典名著中,對毛奇的評價,也有可以商榷之處。例如富勒說“毛奇的戰爭體係是直接而硬性的”,“戰爭的藝術變得機械化和教條化”。這個評價顯然受到後世德意誌軍事機器高效而沒有人性的刻板印象的影響。其實在那個時代,毛奇是相當新潮的人物,他的理性主義方法是那個時代的潮流。而且在當時的軍事領域來說,戰爭指揮中的個人性和藝術性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而作為科學和“教條”的東西恰恰還沒有發明出來。毛奇做的,就是這個工作。另外,富勒承認,毛奇是用指導性的“訓令”而不是用“命令”來指揮,這給下級留下充份的個人發揮空間。毛奇用一個體係訓練將軍們,所以他可以信任,將軍們的臨機處置,是合乎總的指導思想的。至於具體怎麽做,不用過多幹涉。這樣就在個性和共性、失去控製和統得過死之間找到了平衡點。
另外,富勒認為毛奇對戰爭進程不加控製,一切聽任下屬,這也不是事實。前文具體敘述戰爭的過程,有不少毛奇親自幹涉的例子,象柯尼格拉茨戰役中的調度,梅斯合圍前甚至親自上陣指揮衝鋒等等。
富勒認為“他的計算是非常優異的,可是他的冒險若遇到了一個能幹的對手,則可能會一敗塗地”。我看未必盡然。實戰中,法軍的表現的確糟糕得令人吃驚,跟淮海戰役中國軍的指揮水平,有得一拚,所謂“五心不定,輸個幹幹靜靜”。但是看過毛奇戰前的計劃我們就知道,毛奇的計算,並不以敵人的無能為前提。他戰前所假設的情形,比實戰中發生的要嚴峻得多,比如他設想了奧軍搶先分割攻擊普軍並直指柏林的情況,實際上沒有發生。戰爭中意外情況永遠會發生,但是在毛奇的體係下,大多數這些意外,是比設想的好而不是壞,況且他的“訓令”領導方式還給當地指揮官的臨場發揮留下了空間。
不過富勒畢竟是軍事理論大家,他的“西洋世界軍事史”仍然是不朽的經典巨著。在後來評價德軍總參謀部的另一傑作,施利芬計劃的時候,一方麵他和其他很多評論家一樣,認為若非小毛奇的失誤,施利芬計劃有成功的把握,另一方麵,富勒又有如下中肯的論述:“施利芬計劃有一個基本的判斷錯誤。。。它假設戰爭隻限於法俄兩國,那麽。。。德軍是可能把法國擊碎。。。可是不管施利芬計劃是如何的成功,。。。英國人仍然會繼續打下去”。所以跟拿破侖時代一樣,大陸上的德國人不可能戰勝英國的海洋戰略。這裏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德國戰略的根本弱點。應該說,這屬於大戰略,或日國家政治戰略的範疇,單單德軍總參謀部是無法控製的。
所以我認為,90年代之後的評論家,比二戰以後不久的評家可能更加客觀。把毛奇作為我這個歐洲近古名將係列的最後一篇,是很合適的,他與前幾位名將的風格都有不同,自毛奇之後,將領的培養和戰爭的進行方式,進入了真正的現代。
記得毛澤東說過我們是通過戰爭學習戰爭,恰好毛奇半個多世紀之前也說過這麽一句話“隻有傻瓜才通過自己的經驗學習,我們要通過別人的經驗學習戰爭。”我們共和國的那批開國元勳,每一位都具有極為豐富的戰爭經驗,這是現代歐美將領無法比擬的,但是那是特殊的曆史條件和環境逼出來的,他們大多數當年根本沒有接受完整軍事教育的條件,除了從戰爭中學習戰爭之外別無他法。平心而論,從別人的經驗學習,要比從自己的經驗學習,代價低得多,尤其在戰爭這個特殊的領域,有時候學費是負擔不起的。實戰經驗當然寶貴,但是經過幾十年和平歲月之後呢?當那一代人老去之後呢?個人經驗畢竟不可峙,重要的是,把這些前輩個人的戰爭經驗匯總起來,加以總結提高,還要吸取其他國家其他時代的更廣泛的經驗。廣義的總參謀部體製,包括知識的搜集和運用兩個方麵,而現代軍隊中,知識的搜集分給了軍事學院和科學院,狹義的參謀部更多側重知識的運用。在建國以後,以劉伯承元帥、葉劍英元帥為代表人物的軍隊正規化的努力,其重要意義是怎麽評價也不過份的。
主要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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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rlitz, The History of German General Staff 1657—1945, 1953年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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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edrich, Blood and Iron: From Bismarck to Hitler the von Moltke Family’s Impact on German History, 1995年英文版
富勒,西洋世界軍事史1981年中文版
歐洲近古名將係列至此結束。終於寫完了,前後曆時8個多月,8萬3千多字,用拚音一個一個詞敲,今後不會寫這麽長的文章了,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矣。過一段時間再回去寫寫二戰吧。
這個係列6篇,基本涵蓋了從1600到1900年三百年間西歐的各次戰爭,目次如下:
第一篇德意誌三十年戰爭中的絕代雙雄--古斯塔夫。阿道夫和華倫施泰因
第二篇太陽王麾下的雙子星座--法國名將杜倫尼與孔代傳奇
第三篇路易十四的克星--馬爾巴勒公爵和歐根親王
第四篇普魯士腓特烈大帝的生平戰役
第五篇縱論拿破侖戰爭時代的各國名將(舊作)
第六篇德國總參謀部體製的奠基人--毛奇元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