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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嶽峰 -- 人已逝﹐聲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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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嶽峰--人已逝 聲猶在

新聞午報  2005-08-21 09:46:26



  對他的思念猶如被塵封的酒,不打開不知道,一旦有人打開,還能聞到二十年前思念的醇香。

  音舞俱佳

  邱嶽峰無疑是我們配音演員中最受觀眾愛戴的。他生於1922年,父親是福建人,母親是白俄。他自幼被送回福建老家,沒有在母親身邊生活過,所以他不會俄文,但是他中文水平卻很不錯,知識麵也很廣。解放前,他在北京、天津一帶演過話劇,被稱為“表情聖手”,所以他也是我們演員組中最有表演基礎的。

  他配的人物鮮活、有靈氣,所以能引人入勝。他在《警察與小偷》中配的小偷,為了養活一家老小,不得不騙人,不得不討好別人,但又不甘示弱……老邱把原片演員那種語速很快、說話脫口而出的感覺配得那麽入味。我跟朋友們說:“邱嶽峰的小偷都配出意大利味兒來了。”

  除了小偷,《白夜》中的幻想者、《漫長的路》中的十等文官、《凡爾杜先生》中的凡爾杜、《大獨裁者》中的猶太理發師……這些林林總總的可憐的小人物,他無不配得出神入化。於是,大家就認為:邱嶽峰是最擅長配小人物的。

  且慢,他在早期蘇聯片《列寧在1918》中配的托派卡爾達紹夫、在《悲慘世界》中配的小店主德納第耶、在《巴黎聖母院》中配的神父、在《金環蝕》中配的奸商……也無不入木三分。於是,他又被認為是最擅長配壞人的。

  可是,誰又能忘了他配的羅切斯特呢?!他配的那個英國上層社會的紳士,多麽有教養,多麽有貴族氣,對簡又多麽深情!這個怪癖的英國紳士對簡· 愛表麵粗暴,內心又把她視為知己。老邱把人物這些相互矛盾的表現都配得絲絲入扣。《簡·愛》無疑是他最成功的一部作品,是他的代表作。

  邱嶽峰節奏感極強,和他一起跳舞,被他帶著前進、後退、旋轉,會使人感到自己和音樂完全融為了一體,所以他是最搶手的舞伴。我曾跟他說:“你也應該像舞會皇後那樣,手腕上掛個小本子,記上哪個舞該跟誰跳,免得為了搶你,大家打起來。”和他一起配戲也是如此。他從來不是一字一句地抓口型,而是完全掌握了人物的節奏,所以他曾開玩笑說:“我可以背對銀幕配戲。”

  和邱嶽峰演對手戲

  我這一生多次和邱嶽峰演對手戲,演戀人,演夫妻,而且這些戲多半是我的主要作品。像上世紀50年代的蘇聯片《漫長的路》,那是我和邱嶽峰的初次合作,是在1957年。

  《警察與小偷》,他配小偷,我配小偷妻子。但是小偷妻子的戲並不多,隻能算女配角吧。

  《第四十一》,我配女紅軍瑪柳特卡,他配白軍中尉。扮演這個角色的原片演員斯特裏席諾夫是個英俊小生,曾主演過《牛虻》。邱嶽峰的聲音雖不漂亮,卻配出了人物的瀟灑和魅力,他的聲音也不年輕,可人物卻配得很年輕。

  《修女院院長約安娜》是一部內片,於1961年譯製,是波蘭拍攝的。這是一部非常怪誕的影片,因約安娜有魔鬼附體,蘇林神甫是來驅鬼的。由我配約安娜,邱嶽峰配蘇林神甫。約安娜是個聖潔的修女,虔誠的教徒,但是一旦魔鬼附體,便立即變得輕佻、放蕩,判若兩人,把整個修女院都帶領得瘋狂了。她向蘇林傾訴了她的痛苦和願望,蘇林為了救贖約安娜的靈魂,竟用斧頭砍死了兩個人,以便把魔鬼引到自己身上。整部影片的氛圍陰森、詭秘,給人以異樣的感覺。

  1975年,我們譯製了好萊塢名片《化身博士》。男主角傑柯大夫由斯賓塞·屈塞扮演,邱嶽峰配音。女招待艾維由英格麗·褒曼扮演,由我配音。在這部影片中,邱嶽峰一會是善良的傑柯大夫,一會又變成了猙獰、惡毒的海德醫生,兩個人物代表了一個人善惡的兩麵。這兩個人物,老邱用了不同的聲音和語調。照道理一種聲音錄完了,再錄另一種是比較容易掌握的,但是導演陳敘一為了照顧我有哮喘病,每個班要給我留一點休息時間,隻能把老邱的戲全都打亂了。我覺得很對不起他,可他一點都不在意。也許在他看來,這種語調和聲音的轉換,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吧。

  1975年,我們合作了另一部電影《紅莓》,也是一部內片。邱嶽峰配舒克申演的囚犯,我配農村婦女柳芭。

  我們合作的6部影片,倒有4部沒有上映過。好在《第四十一》和《化身博士》已經出了碟片。《紅莓》可能也有希望出碟片吧。這已經夠叫人欣慰了。

  他一直是口型員

  自從我廠有對口型工作以來,邱嶽峰可以說從頭到尾都在做這個工作。“文革”以前,一直是他、張同凝、姚念貽和我4個人輪流做。姚念貽1958 年去世後,畢克和潘我源加入了進來。對口型工作要念翻譯的初稿,而且念的節奏必須與原片演員完全一致,這樣才能知道譯本的台詞字數是否有長短。所以擔任對口型的人,第一要閱讀能力強,要能熟練地讀出翻譯的初稿;第二要有節奏感,要嚴格地跟著原片演員的節奏走。

  當年,孫道臨做配音導演時,我給他做口型員,他說我是“殘酷的一二三”。因為,如果翻譯的字數多了,

  不管念到哪裏,我都會立即停下來。例如,翻譯的台詞是“隻要你生活得幸福”,可口型隻有7個字,我就會念成“隻要你生活得幸”,不管話有多麽不通,隻要口型沒有了,我都會“殘酷地”停下來。如果翻譯的字數少了,不能接著念下句,也要在這一句中加出來。例如,“隻要你生活得幸福”少3個字,我便會念成“隻要你生活得幸福一二三”,然後再根據這樣的口型本去修改台詞。我們幾個做口型員的從來都不是單純地數口型長短,而是積極參與修改台詞。法文翻譯李成葆說:“有時候老邱說我翻錯了,我一查,果然錯了。他說,可能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他真神了。”我說:“他雖不懂法文,但是他懂戲。他說你錯了,是因為戲順不下去。他說可能是這個意思,他是從上下文推斷出來的。”陳敘一創立了編輯製,除了翻譯、譯製導演的努力之外,口型員的努力也是功不可沒的。70年代,喬榛、楊成純接替我們做了口型員,再以後,又有了程曉樺、翁振新和施融的加入,我和畢克便不再做口型員了。但是,邱嶽峰卻一直做到他去世。

  那是1980年初,有一天,演員休息室好像沒什麽人,老邱把我拉到陽台上,興奮地告訴我:“我的同案犯平反了。”我也高興地說:“那你趕快跟領導說一聲,把材料調過來就行了。”

  後來,陳敘一廠長召集了我們4個人——我、伍經緯、楊成純和邱嶽峰開了一個會。老陳說:“有兩部戲,一定要搞好。一部是《霧之旗》,這是文代會放映過的,大家印象很深,人家會對比著看,看我們是不是能夠還原,所以一定要搞好。這部影片交給蘇秀和伍經緯。另一部是電視片《白衣少女》,是我們給中央電視台搞的第一部片子,也一定要搞好,才能占領這塊陣地。這部片子交給邱嶽峰和楊成純。”

  我一直認為,邱嶽峰是我們當中業務最好的,早該讓他做導演了。可能就因為他的曆史問題,才沒讓他做。現在忽然讓他搞重點片,大概他的問題真要解決了。但是不知為什麽,最後並沒有解決。

  我們親手為他做花圈

  1980年3月,那是一個星期一的早晨,我一走進演員休息室,就感到氣氛不對。沒有往日的說笑聲,甚至大家臉上也沒有笑容。我忙問坐在我對麵的伍經緯出什麽事了。他說,你先坐下。我聽話地坐了下來。他說:“邱嶽峰死了。”我一聽,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叫道:“怎麽死的?什麽時候?這怎麽可能?他星期六不還好好的嗎?”小伍說:“他星期六和妻子吵了一架,就吃安眠藥自殺了。雖然很快就被家人發現,送進醫院,廠領導也立即趕往醫院,要求不惜任何代價進行搶救,可終因他服的藥量過大,未能搶救過來,星期天下午不幸去世了。”

  廠裏因為他是自殺的(那個時代,凡是自殺的,全被看成自絕於革命),不願出麵為他舉辦追悼會。我們演員組富潤生、李梓等三人組成了“治喪委員會”。在全廠大會上,廠領導表示,如果治喪委員會請他們,他們將以私人身份參加。老富立即站起來說:“我現在代表治喪委員會邀請全廠同誌參加。”

  我們決定大家親手為他做花圈。小丁說:“老邱活著的時候說過,將來他死後,不要五顏六色的花圈。要一色白的,或者一色藍的。”我們做了3個大大的花圈,一個白的、一個藍的、一個淡黃的。有人跟我說,廠領導想要那個淡黃的。我說:“太好了。他們想要哪個,就給他們哪個。他們肯送花圈,對死者家屬,將是個安慰。”但是,廠裏還有一個規定,沒有工作的可以去參加追悼會;有工作的,工作不能停下來。所以我未能參加他的追悼會,未能最後再看他一眼。但是我聽大家說,觀眾聞訊趕來,把一間中廳擠得水泄不通。龍華殯儀館的人說,從來沒見過哪個追悼會有這麽多自發來的群眾。有一位觀眾,送了一隻全部是白色康乃馨紮成的花籃。

  幾個經常來我們廠配音的孩子,金霖、梅梅、王東、李晶兵、劉小慶,每人手裏拿了一朵小白花,把花瓣一片一片撒在他的遺體上。

  我至今也無從知道他究竟為什麽要死。

  我決不相信他會因為和妻子吵架就自殺,雖然他的妻子文化水平不高,可能缺少一些共同語言,但是夫妻感情還是不錯的。70年代彩色電視機還很稀奇,那時老邱常常在晚飯後領著妻子到廠裏來看電視。西瓜難買時,老邱偶爾買到西瓜也會冒著中午的大太陽騎車給妻子送回去。

  老邱死後,我專程去看望過他的妻子靳雪萍,她告訴我:“那時老邱作為牛鬼蛇神掃馬路時,回到家裏,我也還是把他當作一家之主,恭之敬之的。”

  他死後我曾問過當時的支部副書記:“邱的同案犯平反了,為什麽他沒有平反?”他說:“他的同案犯是因為小偷問題平反的,和老邱的問題無關。”盡管他回答我的理由很牽強,但是他不能把有些情況跟我講,我也能理解。

  當年聽到他的死訊時,我沒有哭過。25年來,無數次地提到他,想起他,我也從來沒有哭過。可這次不知為什麽,在補充、修改這篇文稿時,我卻一直忍不住,一麵寫一麵淚流滿麵。也許今天,我對他的痛苦和渴望更多一些理解了。也許,因為我自己老了,容易傷感了。我覺得我能體會到一個中國知識分子是那樣渴望得到黨領導對自己政治上的肯定,渴望領導還自己政治上的清白,甚至把這看得比生命更貴重。

  不過我認為,他這一生在配戲上,並沒有受過歧視。相反,他在陳敘一手下是受重用的。他遇到陳敘一是他不幸中的大幸。如果我當年有我今天對人生的感悟,如果我當年有機會和他談心,我會勸他:“對有些事,其實不必看得那麽重。”但是人生是沒有如果的。值得欣慰的是,作為一名配音演員,他留下了那麽多作品,受到觀眾那麽深的愛戴,上蒼待他不薄。他該瞑目了。

  他去世的那天晚上,中央台播出了《白衣少女》。

  人物名片

  邱嶽峰(1922-1980),配音演員。原籍福建省福州市,生於呼倫貝爾。1950年後進上海電影製片廠譯製組(1957年組建為上海電影譯製廠)工作,開始電影配音演員生涯。他善於以具有豐富表情的不同聲音再現銀幕形象,30年間參加了幾百部外國影片的譯製工作,其中在近200部影片中為重要角色配音,配音的影片主要有《偉大的公民》、《安娜·卡列尼娜》、《警察與小偷》、《科倫上尉》、《白夜》、《第四十一》、《紅菱豔》、《稱心如意》、《悲慘世界》、《大獨裁者》、《簡·愛》、《凡爾杜先生》等。還曾為幾十部國產美術片和故事片配音。

  蘇秀,1926年出生於長春。1950年初考取上海人民廣播電台廣播劇團,成為上海解放後第一批廣播劇團演員。同年考取北京電影演員表演藝術研究所(北京電影學院前身),後進入上海翻譯片組,1951年起兼任譯製導演。蘇秀曾擔任《虎口脫險》、《我兩歲》、《遠山的呼喚》、《少林寺》等電影的譯製導演,在《尼羅河上的慘案》、《紅與黑》、《孤星血淚》等影片中塑造的聲音角色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她多彩的聲音形象、卓越的導演藝術、高超的教學技巧,對中國譯製片的發展、中國配音人的聚合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摘自《我的配音生涯》蘇秀著 文匯出版社200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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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ider 回複 悄悄話 他以前住錢家塘。聽說他的死跟他老婆有關。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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