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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紀實文學連載--地獄群雄傳 [8.5 還我血債]

(2007-08-06 23:12:37) 下一個
8.5 還我血債

聽著小文的腳步聲遠去,悵然若失——這位博古通今的大學士一走,哎……失落失落!

我遙遙頭,翻開了小文做的對聯:

馬月芳的上聯: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紀曉嵐的下聯: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小文的下聯一:古九劫,今九劫,九九八十一劫,劫劫古今安排。

小文的下聯二:天九重,地九重,九九八十一重,重重天地輝洪。

果然佳對兒!我不住地讚歎。第一聯寫時間,第二聯寫空間,對仗工整,用字不俗,而且氣勢更宏大,意境還和上聯珠聯璧合!

大家也是讚不絕口。連鄒處都說:當年“比文招親”,要是小文也在場,小紀就歇了。

老林說:“當年曹植七步成詩,方哥,你溜達了十步,小文就下筆了,差三步,夠不錯的。”

“假金庸”說:“林哥,古代是左、右腿各邁一下,才算一步;象棋也是,雙方各走一手,才算一步,所以小文是五步雙對兒!”


管教室裏,胡管兒和氣地對我說:“有點兒事兒,你可得幫忙。”

“看您說的,隻管吩咐。”

“你是學醫的博士後,別的號兒沒懂醫的,有個‘艾滋病’,擱哪都不合適……”

啊?!這美差給我!想到得跟管教近乎,為借打管教手機鋪路,就笑著說:“沒問題!交我了!”

管教很高興,說:“這家夥可戴鏈兒、戴揣,他是絕對的重點,他不用值班兒,還得安排倆‘看護’,給我盯死了。”

回到號兒裏我立刻“傳旨”:“管教有令,要來個‘艾滋病’。”

一下號兒裏就炸了鍋了,有幾個聲稱要調走。

我壓下了噪音,講了一下艾滋病的傳染,並宣布:“不許惹‘艾滋病’,更不能欺負他,不讓他值班兒。”

孟老板問:“他刷牙帶血,咋辦?”坐牢的個個營養不良,人人都牙齦出血。

“單獨牙具、牙膏。”我承諾到。

老林問:“讓他咬一口,就該見馬克思去了吧?”

“所以不能惹他,不能打架!”

“假金庸”問:“飯碗咋辦?真不傳染?”

我說:“保險起見,分餐!”

“集裝箱”問:“他睡哪兒?”

“他戴揣戴鏈兒,隻能睡你們旁邊兒。”

“啊?!”睡地鋪的“地瓜”們個個了咧嘴。

“開玩笑!”我擺擺手,因為戴鏈兒的隻能睡地下,我安排道:“地鋪靠我這邊兒這槽子,你們3條鏈兒睡;那槽子,隻睡他一個,其他睡地鋪的,都上板兒!”

管教開了牢門,“艾滋病”用銬著的雙手摟著被子進來,後邊還跟了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兒,是管教調來的‘艾滋病’的看護人。“越獄”被調走了。

那小夥兒姓劉,又是“”,這幫人簡直在看守所裏泛濫了,溢得到處都是!他是清華的碩士生,比小龍低一年級。他到起訴階段了,沒能象小文、小龍那樣打回海澱區,而是在市中法起訴了。他們的事兒比起的案子來,很普通,但是他們“同案犯”太特殊了——全是清華大學的老師和研究生!所以沒踹回海澱區法院審理,怕輿論影響太大。看來中共對的審判還真不能見得人。

“艾滋病”是河北人,“二進宮”了,在河北7年大刑出來還沒一年,就殺了人。

這個“艾滋病”,讓我惡心得想吐。沒辦法,還得跟他聊聊,緩解一下大家的對立情緒。

我把“艾滋病”叫到了盲區,他坐地下靠著風圈兒門兒。真沒想到:這個殺人犯的故事,竟然催人淚下。

原來他第一次判刑是因為告狀——民告官。河北農村強行征地搞開發,鄉政府大肆克扣給農民的補償款,他帶頭去縣裏告狀,縣裏推三推四不給解決,鄉政府更加肆無忌憚,雇傭黑社會的地痞無賴,挨家去逼著拆遷,打人,開著推土機去推牆砸房。村民忍無可忍,他領著各家代表又到了縣政府評理,縣裏當天就解決了——出動警察抓了四、五個領頭上訪的,剩下的打散了事。他仗義地包攬了“責任”,解脫了大家。他進了看守所還不服,差點被打死,直到他認罪服法才免於嚴管,沒想到被判了7年。

更悲慘的是,他在監獄裏被紮成了艾滋病!他在河北二獄服刑,勞改隊幹的活兒,竟是分揀醫療垃圾中的一次性輸液器、注射器——把金屬針杆和塑料管分開,分別存放。據他說:因為帶金屬的塑料焚燒會損壞鍋爐,所以,隻能用這種原始的方式分揀,然後分別賣廢品,給監獄創收。

廢輸液器極其髒,上麵都有血汙。輸液器盤根錯節的塑料管和針頭糾纏在一起,非常難分揀,沒有不紮破手的,再小心也避免不了。何況任務非常繁重,幹慢了還不行,大家更顧不得紮手了。勞改隊雖然配給手套,但是沒人戴,因為戴手套照樣紮破手,手套更髒——手套沒功夫洗,手破了更不願意洗。犯人手一般都是腫的,感染化膿、發燒是常事兒,給點兒退燒藥完了,完不成任務不讓睡覺。

監獄是拿“減刑”來管犯人,實際上——幹活的不減刑,減刑的不幹活——都是花錢買減刑。他苦幹到後來,也沒減得了刑,後來身體也完了,懷疑自己得血液病了。出獄後,到醫院一查——艾滋病!

告狀無門——小農能去告一個監獄嗎?

他老婆已經改嫁外地了。他去探望女兒,前妻講了離婚改嫁的真實原因:幾年前,整他們的那個村長到家裏收攤派費,家裏實在給不起,村長就把他15歲的女兒抓走扣到村委會,等他前妻借了500塊錢去贖人,女兒已經被村長強暴了。他前妻告到了鎮派出所,派出所長威脅說:再誣告,就把她女兒當“雞”抓起來,嚇得她再沒敢去。後來村長一再騷擾,她隻好離婚另找了人家。

“艾滋病”後來截殺了村長,馬上跑到北京,到中央的信訪辦,自首兼告狀,既告村長,也告了河北二獄摧殘犯人。信訪辦對他的回複是最快的,一個電話就把他抓七處來了,訴狀也跟他一塊兒進來了。

“鴇母”側身一挑大指:“敢殺村長!一條好漢!”

孟老板歎道:“好樣的!當代武鬆!”

我詫異道:“殺人就武鬆?”

“該出手時就出手啊,風風火火闖九州啊……”

“假金庸”這一唱,真把我唱明白了。我在美國這麽久,也被西方文化洗禮了,第一看重的總是人的生命,對殺人都反感,把中國傳統的水滸文化給忘了,敢殺狗官,當然是替天行道、行俠仗義了。我當即給“艾滋病”賜名“武鬆”,並且特赦他不用坐板,平時可以坐監控盲區裏靠後門,開了風圈就出去曬太陽。

“血債要用血來還,‘武鬆’,你這輩子,值!”

“殺了個‘三個代表’的精英!”

我眉頭一皺:“‘金庸’,你三句話不離本行!啥都給黨扣?”

“方哥,那村長一定是黨員!我敢跟你打賭!”

又跟我賭?我剛來他就拿老大下套,差點把我套牢。我搖搖頭,“你這回八成勝算!”

“哪是八成!100%!那村長一定是黨員!因為凡是帶‘長’字的官兒,都必須是黨員!要不共產黨咋那麽多人呢,不入黨,永遠是下等公民,是被統治階級!”

“武鬆”說:“我們那村長,兼黨委書記。”

“假金庸”又說:“現在政府機構,從中央到村委,都是書記一把手,你看《市委書記》那電視劇,市長都是圍著書記轉,書記一句話,說判三緩三[1],管司法的副市長顛顛地去辦。”

孟老板說:“現在就國企改了,廠長一把手,撇開黨委鬧革命,但是,廠長也得是黨員!處長以上都得是黨員!這是國家內部的規矩。”
敢情還是處處都是被黨騎在頭上!

“假金庸”又來了個順口溜:

“共產黨,象災星,
照到哪裏哪裏窮!”

我舉手道:“反對!客觀地說,黨對改革開放還是有功績。”

“假金庸”當即反駁:“改革開放,那是共產黨不嚴管了,中國才富的!原來黨死管農民,農民餓死4000多萬!包產到戶,給農民一點兒自由,農民才活起來的。黨死管企業,企業奄奄一息,革掉騎在企業頭上的黨委,才有企業能活過來。黨死管市場,統配統銷,市場一片蕭條!黨放手了,市場才緩上來的!現在黨暗中操縱股市,按這個規律,股市早晚也得完蛋!”

這番解釋很新穎,我點頭稱善。

號兒裏有個“二進宮”的不易,大家讓“武鬆”說說獄中的生活,因為大家都要去監獄塑造“新生”。

“武鬆”說看守所白使犯人,監獄隻給犯人每月5元的工資,買洗衣粉、肥皂都不夠。監獄的創收項目讓我大開眼界:

包筷子:把一次性木筷子頭包上一層紙,主要出口,或者灑向廣大的小餐館。看守所、監獄肮髒、黴爛的環境裏,衛生筷灑一地,高強度的勞動沒功夫洗手,一天幹12~16小時。

嗑瓜子:各種瓜子仁暢銷國內,出口創匯——瓜子不但嗑掉了犯人的上門牙,還剝掉了大家的主要指甲,還得幹!他們的口號兒是:

“吃著香,別怕髒,
口水油泥爛紙箱;
眼不見,心不嫌,
養下病根解了饞。”

糊糕點盒:滿監視彌漫著致癌的膠味兒,個個眼睛發幹,放的屁都是膠味!

磨鋼勺:滿車間粉塵,戴口罩,口罩一層鐵粉黑,老犯基本都是結核肺、塵肺……

黨的溫暖完全包圍了自己的人民,外界聽不到他們的一絲呻吟。

這個老實農民,按他的話說:“我真是相信黨、相信政府,才去申冤的。”結果——妻離女摧殘,家破人玩完。他的另一句話堪稱經典:“我欠的血債,我來還。我的血債,誰來還?”


[1] 判三緩三:判處3年徒刑,緩期3年執行。3年緩期內不再犯事,就不在執行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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