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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紀實文學連載--地獄群雄傳 [9.7 生死成兄弟,烈火噬戀人]

(2007-08-15 23:17:30) 下一個
9.7 生死成兄弟,烈火噬戀人

以前再怎麽樣,心底裏還是以為自己沒事兒,總覺得坐牢是來體驗體驗的,逮捕之後,我開始絕望了。

愁苦難耐——壓抑煩躁——思念親人——愁苦難耐,這樣惡性循環了幾天,我發現不能這樣被絕望煎熬下去了,這樣下去,就是不崩潰,出去了也得去看心理醫生。我必須振作起來,哪怕是自娛自樂。

號兒裏再沒什麽新故事了,這十來天,號兒裏唯一的新聞就是“棉被”每天提審回來的講他怎麽挨打挨電,直到昨天他和預審“保持一致”才罷休。

下午開了風圈兒,小金、小劉以給大家洗衣服為名去了風圈兒。小劉來練功;小金鍛煉,準備出逃,他是我以看護“艾滋病”為名,請管教背著隊長給調回來的。

他們練完了,開始洗衣服,我也溜達進去曬太陽,跟他們聊了起來。

小金的夫人早逝,讓我想起了逝去的洪雲,就跟他們講起了我那不堪回首的初戀。

“74年高中畢業,下鄉去東北。別看小青年寫血書要下鄉,偷戶口本報名,火車上送別的時候,車廂裏哭聲震天——人性就是這樣,再革命也掩蓋不了。

“我和楊義就是在下鄉認識的。那兒環境還行,就是冬天沒菜吃,整天煮豆腐,後來見豆腐就惡心。最頭疼的是跳蚤,席子底下能趴一層!撒一層‘六六六’,才殺淨[1]。

“本來我和楊義出身不錯,因為一個哈欠,把我倆打成了階級敵人!楊義每天管播音,有一回大喇叭打了個哈欠,說:‘真他媽累’!當時同誌們就不幹了:‘動搖革命意誌!’‘煽動反革命情緒!’‘這是一小撮反動派準備反撲的信號’……那時候我跟楊義不熟,我看不過去,就替他辯解。結果深挖‘那一小撮敵對分子’,把我也挖出來了,批鬥!”

他倆聽得直樂。

“你們以為批鬥是鬧著玩?要命啊!我倆這以前還批鬥別人呢,這回,幹最苦的苦力,白天幹完活,晚上挨批鬥!直到我們救了人,才有轉機。那是第二年了,一天早上,農場邊上來了一隻狗熊,女的當時就炸鍋了。‘初生牛犢不怕熊’,有倆小子拿著槍,開著‘拖拉機頭’就追出去了,一直追進林子,中午了還沒回來。我們有點兒毛了,四、五個人一組,每組一杆槍,到林子裏去找人。

“我、楊義和倆女的在一組。找了老半天,聽見‘救命啊——’趕緊跑過去,看見倆女的一個男的陷沼澤裏,已經過胸口了。旁邊兒有一個哥們兒不敢動。我當機立斷,讓楊義和那倆女的,‘趕緊脫衣服!’

“我們把褲子、褂子拴在一起,係成一長繩。四個人的衣服褲子,7、8米長呢。四個人一塊兒拉著,我走最前邊兒,因為沼澤地邊緣很不明顯,很難看出來。走兩步地就有點軟了,我們就躺地上滾蛋,看距離差不多了,後邊兒把‘繩子’甩過來,我再甩給陷得最深的那個女的,她抓住‘繩子’的時候,已經沒到脖子了!

“我躺著,右手拽‘繩子’,左手抓楊義的右手,這樣手牽手,四個人一較勁兒,拔蘿卜似的,就把她拔出來。把她拉到能趴住的地方,她還不鬆手,都嚇傻了。我氣得直嚷:‘快撒手,那倆沉下去了!’

“我趕緊把繩頭甩給那個女的——那女的拚命昂頭,已經沒到下巴頦了。我們四個一較勁兒,也把她拽出來了。接著就‘咕嘟’一下,那個男的頭陷下去了!

“我大喊:‘憋住氣!馬上拉你。’剛拉上來的那個女的,趴著,把‘繩子’扔到那男的手邊,那男的劃拉著‘繩子’的時候,都陷到手腕了。‘一、二,嘿——’拽出來一個‘泥塑’!剛把他拔出一半來,嘭一聲,‘繩子’斷了!他把‘繩子’扔過來,那女的‘啊’一聲,那男的抓住了趴著的那個女的的,那女的一掙紮,兩人呼呼往下陷。

“我讓他們別動,係好‘繩子’,一個一個又拽出來。就這麽拽、爬著到了比較硬的地方,叫上那個在一邊兒傻著的,一塊兒滾出去的。脫險了,我們八個人起來抱成一團兒,熱淚奪眶,那場麵……”

小金、小劉聽的也長出一口氣。小劉問:“你們成英雄了吧?”

“樹死人不樹活人,死了才算英雄。我和楊義‘立功贖罪’,開始‘重新做人’了。”

小金問:“追狗熊的呢?”

“那倆追狗熊的,開著‘拖拉機頭’,都陷沼澤裏去了。那沼澤上就有一頂帽子。那帽子成誘餌了!那組找人的看見帽子,跑過去就陷裏了。”
“那狗熊也陷裏了?”

“老鄉說狗熊沒事兒,它知道繞開,把人往‘陷阱’裏帶!但是……最後得救的那個男的,還是死了。”

“啊?!”

我慘然一笑:“病死了。他陷進去,耳朵進東西了,然後中耳炎化膿,繼發腦膿腫死的——醫療條件就那麽差!沒什麽藥。

“我們救的那倆女的是姐兒倆,姐姐叫洪雲,妹妹叫洪霞,他倆是右派子女。她倆跟我倆談上了,洪霞後來成了楊義的老婆,洪雲燒死了。”提起洪雲,心裏就發堵。

“76年入冬,沒下雪的時候,部隊派人慰問我們。慰問團的那個連長滿嘴‘革命形勢’,大家都積極要求進步,猛向他靠攏,都想混黨票兒。我和楊義贖的罪有限,好事還是靠邊兒站。我倆申請第二天伐木去;洪雲那天也怪,就愛聽那個連長噴,死活不跟我們去。第二天楊義、洪霞和我帶著幹糧進林子了。草場失火的時候,我們還在林子裏磨洋工呢,下午收工了才看見草場那邊起火了。風是往那邊刮,我們林子這邊兒沒事兒。我們趕緊往回跑。農場人沒了,掃帚也沒了,拎著鐵鍁就跑,草場挺遠呢!到那兒滅火趕上了個尾聲,那還幫著滅到晚上呢。

“我們後來估計:是連長‘忽悠’起來的。那連長約了一個要入黨的小姑娘出去談話,開車去草場兜風,一個來鍾頭,這倆回來了,說‘草場發現火情!’那連長抽煙特別厲害,一天兩盒不夠!再跟那小姑娘一‘忽悠’,著了唄!

“那連長手一揮:‘同誌們,哪裏危險哪裏上!黨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我倡議為救火英雄火線入黨!’那年頭入了黨那都是‘柳兒爺’!再說那個‘72年救火的英雄事跡’,早就把知青們‘忽悠’得找不著北了!拿著掃把、鐵鍁,開著車就往上衝。”

“那連長不懂裝懂,喊著‘語錄’就讓大家衝!開始風不大,大夥迎著火頭上,後來風向老變,隊伍就亂了。男的抽煙,自備火柴,被火燒急了,想出先燒草滅火的辦法來,燒出一塊空地,人就安全了;女的沒有火柴,後來起風了,她們順著風跑,被火追著燒。衣服都著了,男的都光屁股,就沒燒傷那麽厲害,洪雲自己不肯脫內衣,燒傷麵積過大,沒搶救過來。”說到此時,心象被攥住一樣疼。

小金問:“跟那連長‘談心’去那女的……”

“燒死了!聽說那連長故意讓那女的衝在前邊兒,說表現好第一個介紹她入黨,結果把那女的忽悠死了——我們後來猜那連長可能殺人滅口。那連長後來真升官了。”

小劉問:“草原草場常會有火情的,你們沒學過滅火?”

我說:“淨學‘語錄’了!70年雞西荒原那場火就燒死24個救火知青,最小的才14歲。72年內蒙草場又燒死69個救火的知青!74年我們下鄉剛到了那兒,最先學的,就是內蒙草原救火的英雄事跡。哪學滅火經驗啊?我們撲火的口號兒都是毛主席語錄:‘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這一不怕犧牲,又燒死5個,有的燒傷的雙手都截肢了。這都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越犧牲,越是勝利。

“後來當地人說往常著火,很少死人。共產黨沒經驗瞎指揮!內蒙燒死了69個知青那次,兵團戰士一個沒死。連隊領導號召保衛草原——草可是國家寶貴財產!拿人命撈政治資本!結果都升官了!英雄事跡傳遍全國!”

小金問:“為什麽要叫你們下鄉?”

我說:“搞運動搞得經濟萎縮,城鎮沒工作;紅衛兵已經被毛主席利用完了,呆在城市裏很危險,結果一個下鄉光榮,就扔農村去了。結果怎麽樣啊?我偷著編了首詩:

“知識青年農村去,
國家化了一百億。
上上下下不滿意,
真他媽愧對毛主席!”

小劉問:“那還不判你個反革命?”

“當時知青民怨大了,再不解決就快造反了。鬧的最凶的是雲南。72年雲南保山一場‘小火’,燒死10個女知青。這10個女知青睡一屋,晚上用8號鉛絲把門纏得死死的,怕兵團的軍官來強奸她們,結果半夜失火,把她們全燒死了。保山知青上書新華社,新華社轉給中央,中央才下令查的。後來,全國各地軍隊斃了幾百個軍官,都是批量奸淫女知青的慣犯。”

“那年頭奸淫女知青成風[2],就軍隊象征性地整了一批,縣裏、公社那些誰管啊?返城招工、推薦上大學的女的,基本都是用貞操換的。1600萬知青,大約800萬是女的,遭到各級黨政幹部強奸的,最少最少也得有1/10,那就是80萬!想想吧,南京大屠殺,日本強奸了2萬多南京婦女。比起共產黨,小巫見大巫!”

我講罷,小金講了講現在的朝鮮,聽著就象又回到了大陸的文革時代……


[1] 六六六:農藥六氯化苯的商品名,分子式C6H6CL6,過去用於防治蝗蟲、稻螟和蚊蠅臭蟲等,對人有毒性,20世紀60年代末停止生產或禁用。
[2] 據國務院知青辦不完全統計:上山下鄉初期(69年前),24個省共發生2.3萬多起迫害知青案件,70%以上是奸汙女知青。

73年6月22日~8月7日,國務院全國知青工作會議期間,新華社遞交了一份《情況反映》,披露了大量兵團奸汙女知青的事例:
……雲南生產建設兵團一營長賈小山,強奸女知青20餘人。

黑龍江兵團一團長黃硯田、參謀長李耀東強奸女知青50多人。

內蒙兵團被奸汙的女知青達299人,罪犯中有現役幹部209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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