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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紀實文學連載--地獄群雄傳 [9.2 棉被神拳無影掌]

(2007-08-12 02:57:46) 下一個
9.2 棉被神拳無影掌

去高法二審的犯人回了筒道,唯獨不見“鴇母”。隊長在門口叫我給“鴇母”收拾東西——“鴇母”回不來了!

在七處,如果有命案在身,進來就戴腳鐐;沒有命案的,一審判死刑才戴腳鐐;隻要二審維持死刑,就砸上死揣[1]進四區,等待最高法院“死刑複合”下來就處死。所以“鴇母”——二審維持死刑了!

“‘鴇母’這就是賣主求命的下場!‘集裝箱’,明白了吧?”老林得意地說著。

“集裝箱”諾諾連連,又是對老林一頓感謝。

隊長讓我把“鴇母”的行李送到四區。死區禁地的風采——這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目睹的。我和另兩個抱被子的犯人被押下了樓,一到四區筒道口,陰森的死氣撲麵而來。這兒大白天竟不見陽光,窗戶都用板條釘死了!幽暗的燈光猶如地獄的陰火,一股黴爛的氣味刺眼刺鼻。這就是關押活死人的地方,不折不扣的第18層地獄。

我們把被褥堆到了筒道前邊兒,又有六、七個送行李的過來,看來今天四區“收獲”不小。

一個犯人戴著“狗鏈兒”[2],晃著進了四區,他抬眼看了看我們,那發黑的印堂和呆滯的表情讓我打了個寒顫。

我還以為能見“鴇母”一眼,可是,這兒的規矩是二審維死後,誰也不能再見,家屬隻能見到骨灰了。


下午,號兒裏塞進條“鏈兒”來。這是個16歲的“小崽兒”,剛從西城看守所上來的。一個月前他們號兒關進去一個電視台的,4天就被打死了,家裏把這事兒給捅到媒體上去了,公安臉上無光,8個沾包的犯人都“悠”七處來了。

“假金庸”邊登記邊說:“平常這事兒就捂住了!要不捅媒體上,誰管呢!?”

我問他:“電視台的你也敢揍?”

“我沒揍,就給抱了條棉被過去!”

“啊?”

“他在別的號兒就給打炸了[3]了,調我們號兒來的!管教讓我們接茬‘修理’他,老大叫我‘棉被伺候’,他們把那家夥腦袋蒙上暴打。我們那兒有規矩:

“練完腦袋再捶背,
蒙上棉被劈軟肋,
擰著胳膊踢大腿,
看丫下跪不下跪!”

我問他:“管教抓了嗎?”

“抓人家幹嘛?”

“你不說管教讓打的嗎?”

“管教就使了個眼神兒!”說著他來了個飛眼,“那就是修理的暗號兒,上哪兒找證據去?”

“假金庸”指著一個犯人對“棉被”笑著說:“那是你‘哥’!江湖一號‘無影掌’,揮手掌風扇死一個!你以後就叫‘棉被’了。”隨手又拍了拍那個“無影掌”,“來一段兒吧,你‘弟’都來了。”

“無影掌”說起了他的案子。他是個18歲的高三學生,在門頭溝看守所小拘留15天。第13天,號兒裏打死個人──因為那位偷吃了老大吃剩的酥雞骨頭,老大號令群毆。他不敢打,更不敢不打,上去扇忽了一巴掌,也沒打著。最後那人死了,家屬鬧大了,不知道怎麽著,李鵬知道了。老李批示嚴辦──號裏20口,全“悠”七處。老大、老二、打手判了死刑,其他從死緩開始下降,這“無影掌”是案屁,判的最輕,10年!二審剛完不久。李鵬有令,“法不徇情”,家裏托人也沒用,隻是把“無影掌”托到6區外籍號兒享享福而已。

我不由得一聲歎息。“這就是人權,蹲看守所裏,都得冒著死亡的危險!冒著被死亡牽連的危險!連生存權都成問題,還說什麽人權首先是發展權!”

小劉說:“黨的人權就不包括生存權!你都宣誓把一切獻給黨了,你還要生存權?黨都給你‘代表走’了!黨的人權,就是發展權,弱勢群體多死點兒,剩下的人好發展!”

“假金庸”說:“我原來那號兒還有個冤的呢,外號叫‘神拳’。是個司機,比吸毒的還瘦,不到70斤,一個彪形大漢欺負他,把他拎得雙腳離地,頂到了卡車前。他一拳掃到了大漢的眼角,那大漢往後一退,絆倒了,等‘神拳’爬起來,那大漢後腦勺正好砸石頭上,到醫院人已經死了。一拳打出15年。紅產階級的法律,根本沒處講理。老百姓還想要人權,要發展權?法律本身就是整你的。”

牢頭?牢頭?我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做一個“弱勢群體”的頭兒!這幫弟兄,有的實在是太冤、太可憐了,我又能幫他們點兒什麽呢?

我直接能幫上的就是小金。雖然他出逃希望渺茫,但是尚有一搏,螻蟻尚且珍愛生命,我得全力支持他——協助他恢複體力。

下午洗澡的時候,我在廁所練彎腰。小金借給我搓澡為名,跑進來練起蹲。剛練一會兒,號兒裏大喇叭就響了:“廁所那倆,站門口去!”
兩個隊長把我倆押解到隊長室,讓我們蹲著等候發落。

咣當一下門開了,一個領班的隊長進來就吼上了:“你們想越獄啊?!”

我和小金麵麵相覷,小金有點兒害怕了,我都氣樂了。砰一下,我屁股挨了一腳。

我趕緊解釋:“我是美國人,我有鍛煉的習慣。美國監牢裏都有健身房,鼓勵犯人鍛煉身體,怎麽你們這兒……”

這大招牌一立,我立刻覺得自己不是弱勢群體了。領班的也很詫異,他一個眼色,踢我的那個隊長就溜了——看來他們清楚:美國人踢不得。

領班的說:“中國國情不一樣,看守所不準鍛煉身體,這是規矩,怕犯人砸監反獄。這,你也體諒體諒。你哪兒人呢?”他一指小金。

小金怯生生地說:“朝鮮人。”

領班的皺起了眉頭,盯了半天才問:“朝鮮人,你鍛煉幹什麽呀?”

一聽這個,我頭“嗡”地一下,要完!


[1] 死揣:鐵銷子鉚砸死的手銬;揣:看守所的手銬,左右手環中間沒有鏈兒,鉚在一起,叫“揣”。

[2] 狗鏈兒:“揣”穿過腳鐐銬住犯人的方式,走路時極度彎腰,晃著行進。

[3] 打炸了:監號兒裏把犯人打得高聲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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