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篇紀實文學連載--地獄群雄傳 [2.9 融入社會(下)]

(2007-07-03 00:25:51) 下一個
2.9 融入社會(下)
  
  帶腳鐐的犯人慌忙下地,坐在地上雙腳伸出了牢門。三個警察過來抖了抖腳鐐就走了。
  韓哥聽上癮了,還讓我講,我又講了一個“限期破案”的例子。這是我進來前幾天,剛在《北京周刊》上看的:昆明一個戒毒所民警,叫杜培武,他老婆也是警察,他老婆和一個縣的公安局長在一輛警車裏被槍殺了。市裏限期100天,必須破案!專案組就沒線索,就懷疑杜培武情殺。因為杜培武夫婦和那個被殺的局長都是同學,所以他老婆有可能跟那局長私通——這麽一猜,就把杜培武抓了。不承認就打,什麽刑具都使。姓杜的挺了倆月,實在挺不過去了。作為警察他明白,不打出來不算完,打死也能弄他個畏罪自殺,也算破了案了!他就按專案組的意思編。招供了就轉到看守所,看守所不收,傷太重怕死了,後來市裏發話才收監。看守所按正常手續給傷處拍照,怕自己擔責任。杜培武留了個心眼兒,把他血衣藏起來了。
  他們聽入迷了。不少人低著頭,好像怕看電視一走神兒,少聽到一個細節。這個案子可是每一個犯人的借鑒啊!
  我繼續講:“破案了,市局、派出所開慶功會,姓杜的在裏邊是手銬腳鐐過日子。頭仨月根本不讓請律師!案子到了檢察院,翻供沒人理!開庭是冬天,他偷偷把血衣藏在腰裏,要不然不讓他帶!在法庭上,他抽出來血衣,說刑訊逼供,屈打成招。還說:看守所有他受傷的照片。檢察院可上火了,調檔案吧。結果看守所說:‘好像有這麽回事兒,但是照片找不著了!’”
  “真你媽不是玩藝兒!”唐山人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繼續說:“法院審判的時候,雙方對質那相當經典:
  “第一條:公訴人說杜培武有犯罪動機,是情殺。他老婆和那局長通奸,證據是:杜培武家的電話,有不少是他老婆往那局長那個縣打的,足以認定。
  “杜培武說:‘我們家的電話是分機,查不出來往哪兒打電話呀?不能把總機往那縣打的電話都記成我老婆打的!我還打過哪!’。
  “法院認定,杜培武狡辯,公訴人的有效。”
  大家都給氣樂了。
  我又說:“第二條:公訴人說杜培武袖子上有開槍後的火藥殘留,這是殺人證據。
  “律師拿出十多份證據,證明杜培武有十幾次射擊訓練,當然袖口有火藥殘留,警服近期也沒洗。法院說證據很好補造,不予采信。
  “第三條:公訴人說殺人的車裏的刹車上的泥,和杜培武襪子的氣味一樣。大家一看鑒定結果:兩條警犬鑒定過,隻有一條警犬鑒定氣味兒一樣,好,有一樣的就行!
  “律師說:案發後兩個月警犬才鑒定,怎麽還能聞出來呢?還有一條狗沒聞出來呢!
  “法院說:那狗連味兒都聞不出來,能是好狗嗎?”
  大家又給逗樂了。
  “律師說:刑訊逼供的血衣,傷都在,刑訊逼供無效。法院說:看守所誰不挨打?沒有照片,你不能冤枉專案組!
  “律師說:杜培武案發的時候不在現場,有戒毒所的人看見過他,拿出證詞來,法官一看,說:這吸毒的人也能做證?無效!
  “律師說:戒毒所有個警察也能證明杜培武不在現場。法院問檢察院的:那是他同案哪?抓了嗎?嚇得律師不敢提了。
  “律師說:口供上說在車上槍殺,車上都沒血,怎麽能在車上槍殺?槍也沒有,子彈也對不上,怎麽能定殺人?法官說:他就不說槍在哪兒,他就說在車上殺的,你賴誰啊?誰讓他簽字畫押啦?
  “律師說:杜培武兩口子感情很好,拿出不少證據來。法院說:感情好,他老婆還給那個局長打那麽多電話?!”
  大家笑罵起來。
  “結果怎麽判?律師的辯護不予采信!死刑!”
  一下炸了,犯人紛紛開罵。
  “都給我歇×,聽老美講!”
  韓哥平息了騷亂,我接著講道:“這家夥不服,上訴。二審的時候,上邊一看,這口供一看就是編的,幾乎沒有一樣對得上的。有證詞沒證物——血衣也丟了!那個法官還算有點兒良心,改判死緩。”
  韓哥問:“那麽大的案子,在警車上槍殺倆警察,還死緩?!”
  我點點頭,“2000年夏天,昆明一個做案4年的殺人劫車團夥告破,團夥老大也是個警察!審訓的時候,‘案屁’把杜培武頂罪的案子撂了!那把找不著的槍就在那個團夥老大的保險櫃裏,做案時間、地點、開槍的部位、角度都對上了。一上報——為這個案子平反都扯皮了1個月,都擇清了責任,總結完教訓才放人!春風化雨呀,黨給你平反了!”
  大家一片歎息。
  我繼續講:“杜培武坐了26個月的牢,打得他走道兒都不利索了,出獄先住院。公檢法說給你官複原職,補償10萬塊錢私了。他不幹,上告,可是那些辦冤*案的,從公安局到檢察院到法院,一個沒動,連個處分都沒有。他就上訪啊,告啊。開始還有人接待他,後來都沒人理他了。後來他找記者,發的這篇稿子。稿子在雲南報紙剛登一天,馬上,雲南的媒體就查禁了,可是外省開始轉載。現在他還上訪呢!”[注]
  唐山人道:“老美呀!這杜培武萬幸啊,他還沒給整死。我哥都死在這裏兒咧,我都知不道上哪兒告去呀!”
  “‘唐山’,停停停!”韓哥馬上打斷,“你的事兒管兒可囑咐了,不讓在這裏兒說。來來來,你放煙茅來吧,小武子,搓火兒!”
  剛搓完火,沒抽一口,筒道鑰匙響了。他們迅速坐了回去。
  一胖一瘦兩個警察停到了門口兒,胖子象狗一樣聞了幾下,瘦子厲聲道:“搓火兒哪?!”
  小龍馬上過去:“劉所兒,你好!”
  胖子說:“小龍!真肥了!”
  小龍笑著說:“我這做好準備。”
  “我操!可別!咱好好聊聊去!”說著把小龍帶走了。看來他是怕小龍絕食。
  又一次曆險,我膽子都快練出來了。韓哥問我:“美國有冤*案嗎?”
  我說:“我就知道一個,一個黑人被冤了3年牢,出來陪了他300多萬美元。把他樂壞了,他說‘我在外邊,一輩子也掙不來這麽多’!”
  老陳問:“韓哥,你說那個姓杜的能給他賠多少?”
  韓哥說:“就算官司贏了,絕對賠不到10萬。”
  “為什麽?”
  韓哥說:“黨得告訴社會:還是私了好!”
  “經典!”我一挑大指。
  韓哥問:“你們知道那個處女嫖娼案賠了多少?”
  這太新鮮了!
  韓哥說:“麻旦旦,警察逼她承認賣淫,屈打成招。後來一鑒定她是處女,結果賠了她——74塊6毛6!不信你出去查,就今年的事兒,上報紙了!”
  韓哥補充:“報紙上說那個小丫頭聽見這個判決,當場暈菜!”
  老陳說話了:“這警察就夠人道的啦,還他媽給他驗個處女,你還沒見過更黑的警察哪……”
  簡直讓我不寒而栗!真是地獄啊!不對,地獄還講個理呀……
  “呤——”鈴聲響起。
  “各號兒關電視!”大喇叭又發話了。
  大家睡下,韓哥還想讓我講,看來我已經融入社會了。我還得提防夜審呢,就用身體沒太恢複推脫了。
  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今天聊雖然都是別人的冤*案,可我身邊的“唐山”已經被冤*案砸著了,一點兒也不遙遠。我抽空得探探底兒。千萬不能讓冤*案也扣我頭上。
  過了老半天,小龍回來了。他樣子很高興。
  他湊我耳兒邊說:“還沒睡?記住了,晚上提你,可千萬不能鑽圈套兒。他們不會打你,你有美國身份,又不是大案!就要見大使、見律師,不讓見就不留口供,見了律師再商量。”
  這對我真是莫大的安慰。
[1] 我01年7月下旬坐牢,不知道杜培武案後麵的事。後來查到大陸官方報道:
1. 98年4月20日,昆明市公安局民警王曉湘(杜培武妻)及石林縣公安局副局長王俊波被槍殺,屍體在警車上。
2. 98年4月22日,杜培武被扣押。
3. 98年7月2日,杜被屈打成招,開始刑事拘留。
4. 99年2月5日,昆明市中法一審判杜死刑。
5. 99年10月20日,雲南省高法二審改判死緩。
6. 00年6月,“民警楊天勇特大殺人劫車團夥案”告破,該團夥4年作案23起,殺19人,團夥供認了殺死王曉湘、王俊波的經過。
7. 00年7月11日,雲南省高法改判杜培武無罪。
8. 01年8月3日,昆明法院判處刑訊逼供者原政委秦伯聯有期徒刑1年緩刑1年、隊長寧興華1年零6個月緩刑2年——判緩刑不坐牢,等於沒判,而檢察院錯訴、法院錯判無任何責任!
9. 01年10月,雲南省高法判定杜培武獲賠償9.11萬元,精神賠償被駁回。
  令人憤憤的是,我在查證這些案子時,竟然發現了一堆類似的冤*案,有的被冤獄14年,還有幾個被屈打成招的人,在真凶現身前已經被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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