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撿命

題圖：老先生威猛（愛瘋手機拍攝）

朋友最近跟我講，他爸這條老命是低頭撿來的。根據當時情形，確切地說，我認為那是他爸那條小命，被低頭撿來的。

朋友也是很長時間沒有機會回中國去了，這次回去逗留了近四個星期。回來就像以往一樣，有了新的故事。畢竟，人都長大了，有些問題非常有水平地跟父輩一談，就又有了新的認識。

這次，他跟我說，他老爸這條小命是低頭撿來的；否則，也就不會有他。我開玩笑地說：沒你，也不能保證就也不會有別人。嗬嗬。。。

他老爸，當年也是風華正茂；解放軍第三野戰軍剛把老蔣前腳趕跑進駐上海，後腳他老爸就報名參軍去了東海前線。

當時能加入共軍的上海學生，真的是很不簡單；正義、熱血、勇敢。那是隨時要打仗玩命地呀。當時的東南沿海島嶼，還都有國民黨軍占著，解放軍隨時都會跨海出擊。朋友他爸這一去，因為有文化，就在22軍機關工作。22軍受三野七兵團之命解放金塘島之後，前腳敵人還未全部肅清，他老爸後腳就跟著當時的軍長張秀龍上島建指揮所。戰事平定之後，下放到某師機關工作，經常上海島下連隊，給戰士們上文化課。

朋友老爸在22軍時候的五十年代中後期，是國民黨武裝派遣特務鬧得最厲害的當口；水鬼上岸摸哨抓舌頭什麽的，也還是很危險。晚上睡覺，解放軍槍裏的子彈都不退膛，隨時要抄家夥幹仗的。事實上，解放軍最初在福建沿海島嶼吃過虧，但22軍的浙江沿海，到是沒聽說有吃虧這類事兒，通常武裝特務都是有來無回的。總而言之，那都是戰時準備，軍訓頻繁。

他爸那條小命，就是這種情況下，由於低了頭，沒有被打死。

當時解放軍的新式武器，都可以在沿海部隊見到。甚至部隊還未裝備，民兵的手上就先有了。所以22軍的武器很厲害，衝鋒槍基本都裝備到每個班所有戰士身上。這一來，文化教育的強度也增加了。

低頭撿命的這一天，朋友老爸下連隊講課，帶了架全師唯一的幻燈機，在泥巴糊牆的臨時教室準備幻燈。

這個泥巴牆，是戰士們自己搞得。因為多是山東一帶的戰士，所以用泥巴。而浙東沿海的特點是石塊砌牆。所以當時戰士們對當地的習俗，流傳有這麽兩段順口溜：

屋頂跑了，牆兒不倒；媳婦跑了，娘兒不找。

什麽意思呢？

就是老百姓家裏的牆，都是石塊砌的；海風或台風一吹，屋頂沒了，但石頭牆還是依然挺立。那媳婦跑了呢？做婆婆的不會著急。因為國民黨敗逃台灣的時候，把沿海島嶼上的男性青壯年全卷走了。所以為娘的對此不會著急。

當年聽這麽講的時候，我就說，這解放軍叔叔（沿海百姓叫大軍）真不地道，怎會如此不尊重理解老百姓的苦衷，這麽取笑老百姓呢？ 所以不管是共軍戰士還是國軍士兵，放鬆政治思想工作，就是兵痞，都一樣。我後來有機會在八十年代初曾上過舟山群島，看到過一些有文化的軍隊機關幹部對老百姓的不良態度。現在想來，共軍的變質現象，就是從那個時候就萌芽了。

好，話說回來。

朋友老爸整理幻燈，一不留神，一張幻燈片從桌上吱溜地竄入地下。朋友老爸一見，作急啊。這幻燈搞好，很不容易。不像現在，直接在電腦上就可製作完成。當時的幻燈製作，要複雜的多。況且又是泥地。朋友老爸一急，趕緊低頭巡視幻燈掉哪兒啦，玩腰就撿。。。

“嘩。。。”一串衝鋒槍子彈從頭頂飛過，瞬間就把對麵牆上的泥巴打得飛濺。

對朋友他老爸來說，這一串子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來得早的話，這條小命就玩完了。就這麽地給自己人用衝鋒槍不明不白地打死了，連個革命烈士都很難算得上啊。當然，這都是事後這麽開玩笑講笑話這麽說的。

低頭撿命啊。

那串子彈，是下崗的戰士路過開口的窗， 瞧著幻燈機新鮮，就探著身子，腦袋伸進敢要開口，估計這個時候手上提著的衝鋒槍的槍機護圈撞上窗口泥牆，搭在護圈上方的手指一激靈往後一縮，碰上靈敏的槍機，嘩地就幹上了。

槍聲一響，就是敵情。朋友他爸趕緊就勢一個臥倒翻滾，伸手往腰間一摸，要掏手槍朝著槍聲響處開火還擊。但接著就是腦袋轟然一下熱脹：糟啦，要當俘虜了 -  手槍擱連部了！

後來那個戰士轉業到上海，當了遠洋海員，接著玩命。當時遠航歐洲，要防老蔣海軍的劫持及海盜的襲擊。所以遠洋船有武器庫，各式裝備也是應有盡有；海員多是退伍軍人。當時在上海浦東，有一片海員新村，那裏孩子的家庭和一般工人比起來，條件都還很不錯的，當然，父母都還多是北方人，前解放軍幹部戰士。

朋友老爸後來在上海，還碰到過那個當了海員的戰士。那個戰士見了，也是道歉連迭，很不好意思：首長當年那條命，差點兒就結果在自己手上！

朋友他老爸怎麽回話的，朋友沒講。估計也就是戰士的槍聲，震響他頭腦中對於輕敵意識的警鍾，如此雲雲。。。

但要是我，可能會說：老子的手槍撂連部了；否側，那有你小子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