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雨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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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個流行電影，是法國的。記得像是根據雨果的小說改編，講的是一個吉卜賽女郎被法國浪子軍官欺騙的一段悲慘故事。 吉卜賽女郎的名字譯作中文就叫“愛絲美拉達”，用上海話一念，聽起來就像“愛絲米疙瘩”。
愛絲米疙瘩，也是我校食堂工作的女工，好像是頂替退休的父母來校工作。因為文化水平不高，就在食堂工作了。總之，是個工人子女。
愛絲米疙瘩手腳勤快業務熟練。當時食堂應該有五、六個窗口，一字兒排開，一到開飯時間一起打開；師生們的印象就是愛絲米疙瘩和另一個姑娘的窗口，速度最快。她倆窗口排隊等待打飯菜的隊伍，也最長。這樣一來，愛絲米疙瘩就是不想出名，也出名了。想來當時出名的普通人，就是如此地平凡而家喻戶曉。
愛絲米疙瘩身材，上海女子當中，屬於高大型的，似乎是上海體院或其它什麽運動隊退役的。但愛絲米疙瘩好像也是金口難開的一類；難得地對你微微一笑，就給人以忽聞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的那種令人震撼性的欣慰。愛絲米疙瘩人長得並非漂亮的一族，但眼睛和鼻梁是很有棱角，且燙著不很明顯的卷發。我現在記得，應該是天然卷發。眼晴、鼻梁、卷發，就讓她看上去具有愛絲美拉達的某些特征。於是就有小不正經的高年級同學把她稱為愛絲米疙瘩。其實，電影裏頭的愛絲美拉達，從外貌上來看，我也從來沒有認為她是漂亮的。
當時到校任教的，有不少工農兵大學生。其中有個體院畢業的老師，長得五大三粗且凶相畢露。因為是個體育老師，所以行為上有所收斂。否側，和馬路上弄堂裏打群架的流氓差不多，但文靜淑雅的女教師自然還是看不上他。於是就有傳聞，體育老師和愛絲米疙瘩好上了。因為我們住的區域，是兩棟相臨、長長的兩層宿舍樓。其中一棟住女生，愛絲米疙瘩也住裏頭。如此一來，體育老師與愛絲米疙瘩的傳聞，其可信度，應該比得上新華社德新社或美聯社消息什麽的。
後來食堂裏又來了個小師傅，是附近農村的。小師傅具體是如何進入我校，不太清楚；但小師傅人也算長得清秀一類。食堂裏頭不是近四、五十歲的老師傅，就是阿姨們，小師傅也就十八、九歲，猶如春筍一枚，脫穎而出。食堂打飯的時候，大家從窗口外往裏，也看到愛絲米疙瘩對小師傅很有大姐姐式的照應關懷。
再後來，情形就和那個法國雨果的流行電影差不多了，很悲慘。
教學樓的整個層麵像個“甲”字，學校就在五層頂樓甲字頭上寬敞的走廊頂端那兒，放了個乒乓台。周末沒有回家的同學通常在那兒打乒乓。
據說當時有倆同學上五樓打乒乓。因為有乒乓台，一溜兒窗戶通常也是關著的。同學們不是軍人，不會每到一地先來個觀察地形的行動，沒注意有扇窗是開著的。湊巧乒乓球兒一個弧旋，同學沒接住，就照著開啟的窗戶飛了出去。
五樓頂端窗口之下的地麵，一溜兒放著好幾塊巨大的青田石，據說是搞雕塑的老師要用。但我映像，至少那些石塊留在那兒已有三年了，似乎老師們誰也沒有興趣研究如何使用那些青田石。同學一見球飛了，就衝到窗口向底下張望，不料大驚：但見小師傅躺在青田石之間的血泊之中一動不動！
窗戶估計是小師傅打開的；小師傅從這裏跳下，生生地把自個兒的腦袋往青田石上頭撞個稀爛！
周一到校，驚聞小師傅死了，後來跟著就有流言：說那是愛絲米疙瘩背著體育教師和小師傅搞上的結果。用現在的流行切口，就是劈腿而造成的後果！愛絲米疙瘩和小師傅玩劈腿。因為體育教師也是上海人，通常周末回上海。估計愛絲米疙瘩是有什麽很讓他信服的借口，可以不和他一起回上海並留在學校和小師傅玩劈腿。
再後來就又有傳言，說是體育教師對此早有所聞，就和小師傅啃發狼，並警告要殺了小師傅。小師傅農村青年，沒見過大市麵，老實巴腳；其時黨組織也名存實亡，不再關心群眾，小師傅也就沒有組織可尋予以訴說。加上毛主席也早死了，無法夜奔井岡山借以逃離體育教師魔掌。思前想後精神崩潰，終於決定上五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整個愛絲米疙瘩與小師傅的故事，以小師傅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為結局，聽來很匪夷所思，也使人感受頗為說不出所以然的沉悶。同時也另有傳說：愛絲米疙瘩迫於體育教師的死亡威脅和其它淫威，和小師傅玩羅密歐朱麗葉，要同生死共命運；生不能同往，死也要相隨。就這樣，她倆把羅密歐朱麗葉順序顛倒了一下，小師傅先走一步。
羅密歐朱麗葉這一說，有其時代背景的理論依據。當時大小影院及書店都是封、資、修回潮，美其名曰：西方文學藝術名劇名著。我校就有個青年教師，每每在課堂首先就是大肆鼓吹其對於西方名著之心得，比如名為“王子複仇記”的黑白電影兒，也就是“哈姆雷特”。還說他已看了好幾遍並揚言隻要生命不止，他還要再去看。那股子狠勁兒，似乎要使人相信，他是先哲；這世上所有“高級”玩藝兒，隻有他懂，比如“哈姆雷特”，所以他會經常去看。我們隻看一遍，都是未開化有待啟蒙的野人兒。另外，青年教師的那股狠勁兒也不免使大家心生疑惑；似乎這世上如若沒有哈姆雷特這擋子事兒，青年教師就永遠生活在其自個兒定義的洪蠻境界之中。
小師傅死了，愛絲米疙瘩活著但隨後也不見了。通常愛絲米疙瘩的窗口，人丁也不再興旺。體育教師也像霜打的葉兒，沒了平時神氣的精神麵貌，自然也沒了凶相。
很快，體育教師也從校園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