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的1 號,是盧剛開槍把自己打死的十八周年祭日。女作家喬婩(Jo Ann Beard)在一篇散文中記敘了她對盧剛的印象。
十八年前愛荷華大學盧剛的悲劇當時對我並未有多少衝擊。一是建築學院要求的閱讀量及作業量大加之無形中卷入本係“教育路線”和權力之爭的漩渦,很少有時間對身外之事關心多少。另外就是由於本係就我一個中國學生,也一直無意同中國學生會聯係。少了類似環境,就不會有對話機會,所以對盧剛悲劇的詳細了解不多自然也就處之泰然。所知道的,全是《世界日報》上對盧剛的一致討伐。
Jo Ann Beard (點擊圖片讀她的散文) |
喬婩的散文集: The Boys of My Youth |
與聶大相比,同樣出自愛大的喬婩對盧剛所表達的印象,我認為在人文意識上,聶大是難以與之相媲美的。喬婩極為人文的筆調所刻畫的盧剛印象,頃刻使得具有被迫害情結的聶大相形見拙。也許有以一概全之嫌,但喬婩,確實以平凡的文字不多的篇幅使得盧剛脫離了現成的罪惡俗套進而喚起了人們的思索。喬婩的文字不可避免地將盧剛化作了悲劇,人間無以計數的悲劇之一。悲劇,之所以成為悲劇是因為令我們難以忘懷。悲劇,亦使得我們認真思索我們的自身問題而不是簡單地將盧剛排拆歸入罪惡。悲劇,在古希臘,常常以正義、堅強不屈的性格和英雄氣概的失敗而震撼人心乃至流芳百世。正義和美好,往往不抵奸術和貪婪最終舍身取義悵然而去塑造了形式上的許許多多的悲劇。悲劇,亞裏士多德認為會使人感情得到淨化;因為悲劇留下的故事給予人們心靈難以忘懷,甚至永久不息的追思和緬懷。追思,就會有思索;緬懷,便會有探索。有探索也就有了分析。有了探索和分析就不會人雲亦雲同時對事物的感情也自然得到淨化。喬婩的文字塑造了這樣一個悲劇並給與了思索。它的悲劇性不啻是於倒在盧剛槍口下的戈爾谘教授、山林華同學以及其他犧牲者,它的悲劇性更主要的是來自於盧剛,一個與命運抗爭的失敗者。
喬婩,不僅熟識盧剛及其犧牲者們,而且對他們充滿愛意。喬婩的文字,優美一如大作家的手筆,充滿無聲的律動卻又時時透露著感傷。她在散文的開頭篇幅中這樣寫道:In the porch light the trees shiver, the squirrels turn over in their sleep. The Milky Way is a long smear on the sky, like something erased on a blackboard。“門廊上泛著幽幽暖色燈火,月光下片片樹葉閃著碎碎冷色揮芒,”喬婩描述著一個孤獨的月夜,“銀河係在天上如一抹淺灰色流雲,又象教室黑板上被抹去剛留下的痕跡。”Jupiter is hidden among the anonymous blinks and glitterings. 喬婩繼續道,It has a moon with sulfur-spewing volcanoes and a beautiful name. I learned it at work, from the group of men who surround me there. Space physicists, guys who spend days on end wit their heads poked through the fabric of the sky, listening to the sounds of the universe. Guys whose own lives are ticking like alarm clocks getting ready to go off, although none of us are aware of it yet.
喬婩無比憐愛地認為 guys,他們智慧無窮卻難以掌控自己的命運。逝去人們的音容笑貌如教室黑板上被抹去留下的痕跡,揮之不去又難以忘懷。
喬婩在愛荷華長大並在愛大寫作班結業屬於文學女青年,自然向往大城市的燈火及其文化底蘊。戈教授的德國背景和盧剛 city boy 的氣質對喬婩這樣的文學女青年很有吸引力;更由於對科學家的崇敬,喬婩對他們另眼相看。至於羅巴特,盧剛槍口下的另一怨魂由於其大大咧咧的美國做派雖說也是科學家,喬婩對他並無好感。從她的這篇散文我們可以感受到,戈教授文質彬彬背後的歐洲文化,是文學女青年喬婩早先的寄托。喬婩在戈教授主持的太空物理雜誌做編輯工作,和戈教授同用一個辦公室。喬婩經常和戈教授在黑板上用圖畫配以簡單有趣的文字進行“交流,”然後相互又將對方的化作黑板上的銀河係抹去......
盧剛是戈教授的研究生,經常去辦公室和戈教授討論課題。喬婩很清楚盧剛和戈教授師生間關係的變化,她了解戈教授的為人以及盧剛對原則問題執著的個性。戈教授應該是一個很好的項目研究主管,到處遊說並爭取經費使得盧剛、山林華等中國學生賴以生存;從另一方麵,也就日益脫離實驗室的具體操作經驗。既為主管,則不宜過多對研究過程中應采用何種具體手段多加幹預;像軍隊司令員一樣,在宏觀規劃上予以調整控製並強調具體的結果和要求。戈教授沒有這樣做。相反,由於山林華等一些學生的“趨炎附勢,” 戈教授與羅巴特一樣, 不斷地給研究人員預設過程,自然引起盧剛這種有才華信仰真理但社會觀不太成熟青年科學家的不滿。戈教授和羅巴特這類已進入行政管理領域的科學家,對盧剛來說,便脫不了大學閥的嫌疑。喬婩畢竟和戈教授早夕相處,她很清楚戈教授“學閥”作風的外表之下強調的是服從及能為自己所用。對於這種現實,盧剛對原則問題的執著是很不合時宜的,因為這種執著的直接後果會使戈教授喪失權威丟失經費。所以一旦山林華同學加入戈教授的研究項目,盧剛便很快失去了原先地位。
山林華出身鄉鎮,沒有盧剛那種對理想社會的幻想;出人頭地的信念使他比盧剛更能也更早理解社會的現實性。對他來說,所謂認真做人以誠相待是很少有任何現實意義的。盧剛生於大城市,關注更多的不是自身利益而是人們鼓吹的理想和原則。盧剛不成熟的社會意識加之過多的理性幻想,麵對非理想社會現實,自然會將 Clint Eastwood 塑造的西部英雄奉為聖賢。盧剛是理智的,理智的心靈在不成熟社會意識的主掌之下會認為除惡,是揚善的唯一手段。盧剛想象自己如西部英雄一樣,拿起武器朝著戈教授、羅巴特、 和山林華,毫不心慈手軟地開了火......。
同聶大作家的思路異曲同工,有不少的讀者感到喬婩文中對盧剛的描述,以盧剛的暴戾(psycho)造成一種反差(shock)。但我卻看不出喬婩的文字到底有多少是用來揭露盧剛的暴戾?我絲毫沒有類似感覺。這類讀者,有些還是文學藝術界的專家和評論員。
盧剛是個失敗者,與命運抗爭的失敗者;他的失敗,也是理想社會的幻滅。理想的幻滅,也是喬婩這篇散文的主題。喬婩借盧剛的幻滅,也宣告了自己作為文學女青年而具有的某種思緒的幻滅;一種對婚姻和寄托在戈教授身上理想的歐洲文化的幻滅。喬婩文中雖透露優美,但是理想主義的殘存;而傷痛,卻是現實婚姻的失敗及理想的破滅。瀕臨死亡的考利(Collie,作者的愛犬),更使心情憂鬱寡歡和孤獨。戈教授、羅巴特、和盧剛變成了冰涼無知覺的軀體惟有黑板上還留有故人的痕跡。人去物留的失落,更是世事難料多變的無奈。喬婩的散文,不過是以文寄情罷了。文中清婉而富含傷感的語調以及對死者惜墨如金的描繪,追思之情令人悵然。其悲劇性色彩,以文字的韻律及事態描述的淒婉哀傷,不啻於盧剛及其他犧牲者的宿命,也是自己理想幻滅的宿命。以文寄情,不過是對昔日理想與浪漫的寄思與追思以及難以言述的惆悵與惋惜。理想盡管幻滅,但其生命和追思,猶如似乎靜止的天際和星座,永久相伴依存又相思。
喬婩的寄思,是永遠的思緒;它歸屬於生命的脆弱和世事難測卻又似乎都是預料中的並難以逃脫。喬婩將她的散文命名為“物質的第四態”,與全體維持平衡而不求個性騰達。喬婩的思緒,已將盧剛悲劇的犧牲者們及她自己在那個秋天裏的命運,永遠的與那晶瑩透亮生命的象征體一起,靜靜地凝固在她頸項中掛著的的琥珀之中。At the end of the hallway are the double doors leading to the rest of my life. I push them open and walk through... 喬婩這樣寫道,也確實在二年後離開了中西部的愛荷華去了曼哈頓。 她離開了傷心之地;又過了二年,她的這篇散文出現在《紐約客》。
圍在我脖子上的琥珀是他(戈爾谘教授)從波蘭帶來給我的。我把它舉起來。就象這樣嗎?我問。原先極富生命昆蟲飛舞的透明翅膀,此刻放射出一小團晶熒的光芒,晶瑩透亮地凝固、靜止在淡淡的琥珀中。
就是這樣,他回答說。
喬婩的散文如此這般,悄悄地劃上了句號。
(完)
嗬嗬,兄台這番點評很有意思,話中有話藏而不露啊。不妨說來聽聽。
我是不太會寫文章,兄台之言不會是說拙文讀來像是西式中文吧?
點擊拙文所附之喬大作家“豔照,”建議一讀英文原作吧。
中英混雜是不太好,多謝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