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母親的點滴-越洋思親(一)
(2007-06-27 07:33:40)
下一個
母親已經70歲了!
去年此時,她隨父親來澳洲探望我們,與我和LG同住了9個月,今年初秋返回中國。
到今天,在機場接送父母的情景好象昨天一樣曆曆在目。接他們時,母親一頭銀白短發優雅地燙著波浪,麵龐微豐,細膩的皮膚上連皺紋也特別的細膩。送他們回國時,母親的白發是自己動手用剪刀剪成齊耳的短發,就象她中年時代一直保留的樸素中性的發型,澳洲的理發費用使她拒絕花錢剪發,就連爸爸的理發也是她代勞的,就象70年代她給我們兄妹三個理發一樣。
母親是個非常勤勞、非常整潔的人,過去在沒有洗衣機的年代,她的每個周日都是守著大盆和木頭搓板度過的,南方多雨,每遇晴天她總是要額外多洗寫床單被罩,翻曬毛衣棉衣,記得我和妹妹最喜歡將自己整個滾進她從外麵收回來的被單裏麵,不顧她的嗔怒,盡情享受那強烈的陽光曬過的新鮮氣息。媽媽洗出來的衣物,潔白驚人,我上大學獨立生活後,曾經專門請教她,覺得那仿佛是個秘密,而我總是不能掌握。爸爸曾經開玩笑,說媽媽連舊布頭廢抹布也是洗幹淨才扔掉的。現在她老了,簡樸的家裏每個角落,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清潔,地板擦過蚊子也要滑一交!帶葉子的蔬菜不許爸爸洗,因為洗不掉根部和葉麵的泥沙,碗筷必須她洗,因為我們衝不幹淨會殘留洗潔淨。
媽媽又是非常的節儉。在過去年代,她用縫紉機為我和妹妹做花布的罩衣,格子褲,用棒針打毛衣,還用兩個竹圈做繃子繡出繁複的花草做枕套和電視機罩。妹妹和我差2歲,不得不撿我穿小的衣服;那格字褲接了又接,上中學瘋長的我大約一直穿到初二,忽然一天發現同學們沒有一個穿格子褲,才堅決不肯再穿。媽媽自己一輩子節省,直到現在也不舍得買稍貴的衣服,自己的內衣洗到不小心一搓就破才扔掉。有一次,我在新東安為她買了一件稠麵的薄棉襖,不過中檔價錢,她當時反複勸止無效,過後居然派妹夫去退了貨,讓我每每提起還耿耿於懷。
媽媽的另外一個突出特點是情感細膩,看個電視劇,經常悲喜交加,淚水連連。過去愛看小說,老年以後視力減退,加上眼底疾病,不得不遺憾萬分地放棄了這個愛好,為此,她曾經不隻一次對我說,不能看書看報,覺得特別寂寞。那還是5,6年前,媽媽個性含蓄內向,不喜好熱鬧。好在現在她已經積極地適應了變化,經常參加老年人的歌舞書畫活動,生活重新豐富充實起來。
媽媽屬於賢淑閨秀那一類,50年代大學畢業,一直在高校工作,雖然不是大知識分子,但形象端莊斯文,舉手投足都很注意分寸和涵養。她也經常要求我們姐妹,用她的話說,就是‘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樣’,最討厭舉止張狂,語言粗魯的市井習氣。所以我和妹妹無一不是謹慎內斂,不喜歡與人爭鬥,甚至略微退讓。
媽媽心地熱情單純,很少心機,胸無城府。她性格的另一麵是她的是非感強烈,愛憎分明。這導致了她對於不喜歡的人、事、言語都不喜妥協附和,有時候表現為倔強和易怒。用爸爸的話來說,媽媽是山西人典型的‘直性子’。對此媽媽很不滿意,總是反唇相譏,說爸爸寧波人就是天生狡猾。
我覺得媽媽的個性各方麵在我身上都有很多投射,這也導致了我和媽媽曾經是家裏最容易起衝突的一對。記得我曾經一度住校,每當周末回家,媽媽便開始嘮叨我,她的意思是我應該各方麵象個勤快的‘淑女’,而我那時侯恰恰是個非常懶惰不拘小節的‘書女’----放下書包就捧著小說,完全不理會她對我的種種要求。為此,母女之間鬧的戰火硝煙,結果是我拎起包摔門而去,盛怒的她,居然聽任十多歲的女兒負氣離家也不叫我回頭,幸虧每次都是爸爸騎個自行車追上我,苦苦勸說,直到我怒氣全消為止。
印象深刻的是媽媽有一次衝突之後周一特意去學校看我,也許她很後悔,而我已經不願意提起衝突,隻是平淡地告訴她我沒事,也不肯道歉說寬慰她的話,讓她放心回家。其實那時正值青春期的我,學業之餘感到說不清的憂鬱迷茫,甚至寂寞苦悶,自己都不能了然,又怎麽能了解中年母親的煩惱,也許她瑣事纏身生活無趣、也許家庭事業雙重壓力令她左右為難、也許她更年早期身心失衡,這些都是我當年無法體察和寬容的,而今天我也人到中年,初為人母,才懂得為過去的衝動幼稚和對母親的傷害深深自責。
那樣的一幕,和母親那一貫溫婉賢淑的形象似乎形成強烈的反差,而我和母親之間的‘愛恨情仇’在十幾年後的記憶裏仍然另我我法釋懷。我曾告訴LG這些往事,以說明自己和母親曾經多麽水火不容,而年輕鹵莽的我,甚至為了能逃離母親的管束而放棄本地分配,執意去外地上研究生。可笑的我,既不是為了談戀愛,也不是為了什麽離經叛道的目的而逃跑,我想逃離的,恰恰是母親那無所不在的教誨和關注。有人說愛的太深會令人窒息,也許母親無意間‘窒息’了我當年的對自由的憧憬,才令到不懂感恩的我會從大學畢業直到今天一直漂流在外,有家不回?
悠悠蒼天,茫茫大地,多少親情苦苦糾纏到最後會成為一個不解之迷?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