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一 事隔這麽久，我才願意把這個故事講出來。有著多種原因。 那是2003年的春天，非典告急，北京有許多等待急救的病人，因此需要從全國抽調一批醫生和護士去前線，這件事自然而然來到了北方某軍隊醫院，一紙令下，這個部隊醫院需要抽調3名醫生5名護士。 在院動員會後，又是科室動員會。這天，呼吸內科丁主任一邊苦口婆心講大道理，一邊心裏盤算把科裏的誰推薦出去，呼吸內科肯定要派1人，他還沒有完全想好該讓誰去。和平時開會嘰嘰喳喳不同，今天特別安靜，沒有誰願意讓別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頭上，生怕主任點到自己的名字，關鍵時刻也許可以看出每個人的潛在品質或真正的個性。安靜中，忽然有人說，“主任，我去！”這聲音雖然不大，但清楚的幾乎每個人都聽到了。原來是護士劉萍。 丁主任心裏的一顆石頭落地，立刻說了一堆讚揚的話。散會後，丁主任把劉萍留了下來，問她有什麽要求或想法。劉萍很平靜的說，“沒什麽，我隻是暫時不想讓我的父母知道，萬一我有什麽不測，請及時通知我的父母”。丁主任聽完心裏一酸，但表麵上卻很平靜，連忙答應。在丁主任眼裏，劉萍是個非常懂事的護士，很能幹，在呼吸內科這2年多，沒有她紮不進取的血管，幹活從來不挑，人也不是非，丁主任真有點舍不得她走，劉萍真是個天生做護士的料，他甚至想把她培養成未來的護士長。可如今，她主動提出去前線，雖然減了他的負擔，但他仍覺得有點不對勁。別的科室幾乎都沒人報，實在不行指定一些人（通常是那些沒什麽背景，人比較老實的），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會提一些要求，比如晉級職稱房子等，院黨委會上也說了，必要時可以答應這些條件。丁主任這麽幹脆完成任務，他總覺得少點什麽。於是劉萍走之前，他又問：“真得沒什麽要求了？”。劉萍依然非常平和的說“真得沒有，我希望盡快去就那些病人”。 說走就走，2天後出發，淩晨六點，赴京人員乘專機去北京。 臨走前一天，劉萍躲在自己的被窩裏，默默流淚，不是因為對非典的恐懼，而是，她為自己哭泣，為一段不能把握的感情哭泣，這也是她選擇離開這裏的一個直接原因。 二 正如丁主任看到的，劉萍的確是非常敬業的一位護士。護校期間，她的成績就很好，經常受表揚，畢業時父母稍微托了一點關係，她就來到了這所部隊醫院。劉萍經常想，憑我的實力，可能不托那點關係，估計也能找到好單位。 22的劉萍和其他女孩一樣，也幻想愛情，也開始準備談戀愛。可是也許是她太普通了，也不是很時尚，和別的男孩見過幾次麵，都沒有特別滿意的。劉萍的父母在縣城的一所中學工作，平時沒辦法幫忙，但也經常打電話催她。 劉萍的身材非常勻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膚色較黑，頰部還有那種特有的紅色。 就在劉萍不緊不慢的準備談戀愛時，她意外的陷入了一場感情漩渦。她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心髒內科的林子峰。 林子峰博士畢業多年，去年剛剛升了副主任醫師，屬於年輕有為、升的比較快的那種。長相英俊，個頭也高。劉萍第一次見到他，是去送會診單。她一下就被他的氣質所吸引，覺得他自信而沒有霸氣。可事後過了很久才知道，林子峰已經結婚了，而且有一個漂亮的女兒。他老婆是某位領導的千金，在本院的某個檢驗科工作，據說也很漂亮。 劉萍心存遺憾，可還是情不自禁喜歡看到林子峰。她的好友小蘭在心內工作，有時值班時喜歡叫劉萍作伴。劉萍一方麵是陪小蘭，另一方麵，她希望能碰到林子峰。一天，小蘭給一個病人紮了半天，針總紮不進取，劉萍幫忙，輕輕一紮，便見到了回血，劉萍聽見後麵有人說話“不錯”，原來是林子峰。 三 就象是飛蛾撲火，明知沒有結果，劉萍還是默默愛上了林子峰。她關心他的一舉一動，有關他的任何消息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她熟悉他的過去，知道他的喜好，他的手機號碼他的生日等等。開始她還找一個象林子峰樣的男友，但無形中她總拿那些人與他比較，在她眼裏林子峰太光芒了，她認識的男士中沒有任何人能與他比。在她眼裏林子峰與小護士中間的打鬧是一種開朗，林子峰談起專業滔滔不絕是一種博學等等。劉萍幻想林子峰與妻子不和，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但這一切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林子峰是單身，怎麽可能有自己的機會呢。她在他麵前感到非常的自卑，從來不敢有什麽造次。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劉萍覺得林子峰還是對她與對其他小護士不同，從來不與她嬉笑，總和她談一些讀書旅遊等等話題，總在鼓勵她。劉萍真希望他有時能夠拍拍她的肩膀，想對小蘭等一樣。也許劉萍太在意林子峰了，以至於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隻是在林子峰33歲生日的那一天，她送給他了一本書，是一本描寫烏鎮等江南小鎮的畫冊，因為一次閑聊時林子峰說很喜好那裏。為了這個生日禮物，劉萍花了很多心思，因為太輕太重都不合適。林子峰欣然接受了禮物，然而，就在不久後的一天，林子峰把他們一家三口的親密照片拿給她看。 劉萍就是在這種心情下提出去參加赴京醫療隊的。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機會與林子峰在一起，而她又沒辦法讓自己在一邊默默祝福他，不去打擾他，她也不會想別的年輕女孩索性大膽地去追求他，在待下去，她會被自己的感情逼瘋的。 四 來到北京後，劉萍發現這裏的情況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她每天要穿著多層防護衣穿過數道門才能接觸病人。輸液發藥清理等等，劉萍默默的拚命的做著這一切，有些別人不願意做的她就接過來做，經常連續作戰，一方麵是她非常同情那些病人，一方麵她想用忙碌的日子麻痹自己，另外她覺得她的防護已經足夠了。隊友們勸劉萍優著點兒，劉萍也沒忘心裏去。 然而，一天在搶救一位患者時，那人劇烈的咳嗽，痰液噴了四處，等搶救結束，大家發現劉萍的衣服帽子上粘了很多痰漬。劉萍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會被傳染、突然而至的恐懼、多日的勞累和淤積的感情終於衝垮了劉萍年輕的身體，她一下就暈倒了，於是那天她沒回成宿舍，直接進了隔離室。 她一直處於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可把他們的領隊錢明嚇壞了，因為他要保證每個人要活著回去，可如今最年輕的劉萍卻躺下了。 第二天，劉萍蘇醒過來，她覺得自己異常的虛弱，想到自己可能從此就要離開人間了，她開始不停的流淚，後來她要來自己的手機，把周圍的人趕走，她給自己的父母打了電話。媽媽不知道劉萍是在北京，以為還是象往常一樣，劉萍猶豫了很久，還是抑製住自己的感情，和媽媽爸爸聊天，讓他們多出去轉轉，告訴他們她很想他們等等。 和父母打完電話，劉萍又想起了林子峰，那個讓她魂牽夢繞的人，他也許還不知道自己有多麽愛他。想想自己這麽年輕就要死了，還沒有好好談戀愛，連對自己傾慕的對象都沒表達過。於是她撥了那個她早已熟悉的手機號碼。 五 電話接通後，傳來林子峰那富有雌性的聲音，“你好，我是林子峰”，“林醫生，我是劉萍”，停頓片刻，林子峰立刻問劉萍在北京如何等等。劉萍簡單講了一些，然後她哽咽著說，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喜好你…………. 。猶如火山爆發一樣，劉萍曾經在心裏無數次想過的話終於在這一刻傾瀉而出。林子峰一直在默默的聽著，聽著。他還沒有機會講什麽，對方的電話突然斷了，等他再撥過去，電話始終無法接通。 劉萍講著講著，發現手機沒電了。此刻劉萍發現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麵，回想剛才她講的話，她覺得忽然很輕鬆，竟然睡著了。 在劉萍昏睡的時候，林子峰都快急瘋了。 林子峰已經感覺到了劉萍對自己的那份好感，畢竟是30幾歲的人了，大風大浪經曆過，他年輕時也曾轟轟烈烈的追過別的女孩，也被別人愛的死去活來過，終因各種原因未果。最後遇到了現在的妻子喬娟，美貌，家庭條件好，他們戀愛沒多久就結婚了。對自己的婚姻林子峰基本是滿意的，喬娟人美貌，有幹部家庭出來的千金的通病，不太做家務，但人很善良，有了孩子後好像比以前細心了一點。好在家裏請了保姆，所以林子峰也不覺得很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喬娟對他的依賴性太強。總之，林子峰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產生婚外戀情的念頭。他很努力，仕途光明，他不願意在家庭這方麵摔跟頭。 最初林子峰發現劉萍喜歡自己後，覺得很得意，覺得自己的魅力未減，有意無意喜歡在劉萍麵前賣弄，可人就怕了解，接觸多了他發現劉萍身上有許多自己喜歡的東西，確切講，有他自己的影子。林子峰是從農村出來的，這麽多年磨練，他講純正的普通話，他的著裝（要歸功於喬娟）也很得體。但他心裏清楚自己的弱點在那裏。劉萍也許對一切太認真了。當自己生日劉萍送書給自己，他才發現劉萍對自己似乎過於著迷，所以他有意把他們一家三口的親密照片拿給她看。他不想害了劉萍這樣的好姑娘。如果是那種性格開朗的小護士，他可能會與他打情罵俏，她們不會往心裏去，可對劉萍，他必須冷處理事後沒多久，他就聽說劉萍主動要求參加赴京醫療隊。他曾想過，劉萍不會是因為我才走吧。 六 接到劉萍電話時，林子峰正在值班，雖然地處非疫區，但醫院還是很戒備，隨時待命。當劉萍在電話那頭把她對自己的感情傾訴時，林子峰覺得非常震驚，原來她果真是因為我去北京的。那一刻，他感覺他的手機都快被劉萍的熾熱感情熔化了。可忽然沒有了聲音。起初他想，可能劉萍太無聊了，所以給我打電話。後來越想越不對勁，覺得劉萍的那些話沉甸甸的，以劉萍的性格不可能無聊到給自己打電話，她一向很矜持，而且她好像很傷心。可往回打，怎麽也撥不通。林子峰感覺出事了。於是他給醫療隊的錢明打電話，兩人關係一直還不錯，於是林子峰轉彎抹角問到了劉萍，才知道劉萍這些日子如何瘋狂工作，如何昏迷，目前還被隔離，還不能確定她是否被傳染。林子峰心裏暗暗叫苦，是我害了劉萍。 對死亡的恐懼可以使人產生很多變化，包括劉萍。劉萍很少生病，印象中好像隻是在小學輸過液，所以這次突然休克讓她自己及別人很震驚。死亡的恐懼可以使人產生很多變化，包括劉萍。她不想死，她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太大意了。在她給林子峰打完電話後，可能是由於心裏的話全部宣泄了出去，也可能太累了，她睡得異常好，整整10幾個小時。 當她從睡夢中 醒來時，忽然覺得自己沒事了，也沒感到喉嚨和肺部有什麽異常。想起她好像給林子峰說過很多話，具體說過什麽，記不清了，她有些後悔。以後怎麽麵對林子峰呢？然而，窗外的陽光讓她感覺很透明，活著真好。 醫療隊的戰友都為她感到高興，領隊錢明和她聊了一會，告訴她院裏很多人都關心她等等。劉萍不知道這時最關心她的，最焦急的是林子峰。 七 和劉萍通上電話是在幾十個小時以後，林子峰終於打通了電話，那時劉萍已經脫離了危險，但身體仍有些虛弱，基本可以排除她患上非典，但還需要隔離。林子峰問她怎麽樣了，她告訴了實情，你一句，我一句，雖然這些話劉萍對別人也曾經講過，但此刻她覺得很幸福，她一直期盼的不就是林子峰對自己的特別關心嗎？末了，林子峰半開玩笑的說，你可要活著回來，要不然我到陰間去找你。 這之後，劉萍度過了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別人在隔離時很焦慮，但劉萍有了林子峰的關心，她覺得一切都很美好，她每天在房間休息，聽音樂，看電視，讀書，象度假一樣，林子峰此後又打來過一次電話。等到隔離期結束，她又很快要工作了，錢明隻給她分配了一些外圍工作，不用再接觸病人。 時間過的真快，醫療隊要離開北京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單位，劉萍覺得很多事情發生了變化，大家把他們象英雄一樣看待，特別是劉萍，她的表現太突出了，這時各種榮譽鋪天蓋地而來。自己要寫匯報材料，別人還提供了很多素材，劉萍沒有意識到自己曾經做了那麽多的事。在英雄事跡匯報會上，當劉萍用樸實的語言講述自己在北京所聞所見時，會場有人在默默流淚，的確太讓人感動了。 然而匯報的多了，劉萍開始厭煩了，她不喜歡那種過分渲染或表現自己。所以有一天又有人通知她要到那裏匯報時，她拒絕了，任憑別人說什麽，她也不願意，她主動提出要休假，回到了父母身邊。 八 從北京回到單位的這段日子，劉萍盼望見到林子峰，但又怕見到。所以沒有刻意的去找他，隻是遠遠的看見過他一二次。等到劉萍休假結束，她已經完全想清楚了她和林子峰的關係，她覺得她可以離開他了。 一天值班時，林子峰來到了她們值班室，兩人都有些拘禁，說了些輕漂漂的話，最後，林子峰把劉萍擁入懷中，輕輕的吻了她。 雖然是非常短暫的擁抱，但對他們來講已經足夠了，劉萍結束了自己的初戀，林子峰撫平了她的傷口。劉萍不會再去糾纏林子峰，因為在心裏林子峰已經成了她真實的依靠。對於林子峰來講，劉萍真實的情感讓他感動，讓他慚愧，在日複一日的平淡生活中，他慶幸在心裏的深處，劉萍給了他非常溫柔的一個角落。 後記 秋天來的時候，一位年輕帥氣的小夥子找到劉萍。他告訴她，他是某某的弟弟，劉萍隱約想起，那人是她搶救過的一位病人，那位大姐非常感激她在病榻前給她的幫助，還曾經告訴她，她的弟弟也和她在同一個城市工作，那位大姐臨走前還問過他有沒有男朋友。 不管怎樣，劉萍真正的愛情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