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毛澤東什麽樣?現在恐怕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因此對電視劇《恰同學少年》中毛澤東形象的塑造有兩種不同的評價,有的說象,有的說一點也不象,或褒或貶,不一而足。
青年毛澤東最要好的朋友之一,長沙才子肖子升(1),1926年在北京教育部任事時,曾與時任張作霖政府的教育部長楊度(2)談起過毛澤東。
《恰同學少年》劇照,圖中前排從左至右為:蕭三(蕭子升之弟,國際歌的翻譯者之一),蕭子升(長沙第一才子),毛澤東,楊開慧(中國第二位女共產黨),陶斯詠(長沙第一才女),蔡和森(被楊昌濟先生稱譽為“救國二子”之一,中國革命早期領導人),向警予(中國婦女運動的先驅者)
楊度是毛澤東老鄉,曾主張君主立憲,擁袁稱帝,但稱奇的是以後竟秘密參加了共產黨(有周恩來證明)。那時還不是共產黨員的楊度把他當時所聽到的對毛澤東的一些傳聞擺了出來,說毛澤東沒有一點人情味,相貌醜陋,在學校功課很壞,還聽說他要殺死他的父親,要肖子升小心點,勸他離毛澤東遠點。
這是當時社會對毛澤東的描述。當然是醜化。因為那時毛澤東已是共產黨員,在白色恐怖下,共產黨被視為洪水猛獸,沾點邊也可能被殺頭。
肖子升對楊度的忠告表示感謝,但堅稱毛澤東是他最好的朋友,雖然自己不會成為共產黨員。他不同意那些傳聞。他說:毛澤東的行為有時顯示出他可能成為硬心腸的人,然而他們卻不能說他全無情感和人情味;說毛澤東相貌醜陋,那是荒誕不經的說法;毛澤東與他父親相處不好但絕無理由要殺死他的父親;毛澤東的功課不算好,但在國文和文學方麵倒很出色,曆史方麵亦不錯,在學校裏作文永遠是他最好的功課,但他的字卻寫得很壞。
“ 這是我頭一次聽人說到毛澤東的好話。”楊度對肖子升的素描作出評價,說他的話是說毛澤東的“好話”,並且“頭一次聽到”,有一絲驚訝。應該說楊度對毛澤東也並非一無所知。當初毛澤東到北京恩師楊昌濟住所豆腐池胡同的門房處棲身時,作為湘籍旅京士紳之首的楊度,與楊昌濟多有交往。1920年初,楊昌濟病逝,楊度前往北京豆腐池胡同吊唁,著文籲請各界人士對死者遺屬“慨加賻助”。那時毛澤東與楊開慧為楊昌濟守靈,楊度該是見過他的。唯一解釋就是這個當時的大人物楊度太不注意毛澤東了,毛澤東當初是個小人物,楊度名聲遠揚,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甚至沒有留下一絲印象。但毛澤東卻對楊度有過崇敬之情,在學校讀書時“曾對楊度和他的政治行動感到極為興奮和熱切”。
肖子升的平淡描述,與解放後人們對毛澤東的頌揚有著天壤之別。如說毛澤東“功課不算好,字寫得很壞”,這一看法恐怕不會被現在某些人所接受,因為許多人看見過毛澤東寫的詩詞,那龍飛鳳舞般的書法被很多人稱讚,自成一體,稱“毛體”,怎麽會很壞呢?其實毛澤東上學時偏科,理科成績不好,拿到今天恐怕考大學都成問題;而他的字,按肖子升的說法是拿不出手的,“又大又醜”,難怪他們送對聯“行乞”時肖子升很擔心對方請毛澤東寫字。
楊度邊警告邊詢問:“古人說:禍從口出。這年頭,還是少說為妙。當然,在你我之間,我們可以無話不談。告訴我,你對毛澤東這個家夥的看法究竟如何?他是否具有任何真正的能力、知識、天賦,或才分呢?我的意思是,他是否具有真正的才分?”
楊度要肖子升直截了當談談對“毛澤東這個家夥的看法”,在你我之間不要有所顧及。
可以說,肖子升是深知毛澤東的。他是毛澤東同學,是摯友,早於毛澤東畢業於一師,在一師學習期間與毛澤東“妙高峰上竟夕談”,共同發起創辦了新民學會,經常在一起談論國是,特別有意思的是他倆不帶分文徒步遊湖南五縣,作乞丐,體驗叫化生活,其想法怪異,而且一拍即合。肖子升一說叫化中注意人們的反應“確是很有趣的”,毛澤東仔細聽後說“那真是很有趣呀”。“叫化做三年,有官都不做”,那實在是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們要通過叫化測探人們的心態,鍛煉自己生存的能力,一放假即不帶分文,隻各帶一把舊雨傘和一個小包袱,包袱中包著可供換洗的衣裳、洗臉巾、筆記簿、毛筆和墨盒,就從當時肖子升就職的楚怡學校出發開始了叫化生活。肖子升學當時毛澤東的發型,把頭剃光,惹得校長及學生都投以驚異的眼光,以為發生什麽事了。他們第一道難關是過湘江,因不付船錢與船夫發生了糾紛,還執意不讓一個老者替他們交船錢,差點動了拳頭。他們斯文乞討,經曆饑餓難耐之苦,結識劉翰林、微山寺院方丈、縣長、旅館少婦各色人等,感受人間冷漠與同情,談天說地,論英雄和草寇,討論政治、曆史、人性、修身等,就一些觀點毫不隱晦地進行爭辨,但誰也說不服誰。他倆加蔡和森曾被稱為“湘江三友”,思想互有溝通交流,情義很深但看法不同,政治見解和政治立場把他們拆開了,以後走了不同的路。毛澤東與蔡和森成為馬克思主義者,肖子升則在國民黨政府做官,後到海外教學與著述,從未回過大陸。這是後話。
肖子升回答楊度的問話說:“什麽是才分?誰是天才?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就我所知,第一,毛澤東對他所從事的任何事情都肯花功夫精心規劃,他是傑出的謀略家和組織者。第二,他對敵人的力量估計得異常準確。第三,他可以催眠他的聽眾。他確實有驚人的說服力,很少人能不受他說話的影響。假如你同意了他的說法,就是他的朋友,否則就是他的敵人,就是這麽簡單。”
肖子升否認“天才”說法,用簡短的語言說出了他對“毛澤東這個家夥”的看法。第一、第二,恐怕少有疑義,第三,肖子升說毛澤東確實有驚人的說服力,很少人能不受他說話的影響,是有所指的。按肖子升的話說:
1920年,分裂的現象開始出現了。毛澤東所領導的那些熱衷共產主義的人,形成了一個單獨的秘密組織。所有非共產黨的會員,除我之外,都不知道這暗中進行中的事情。因為毛澤東把有關新組織的一切都告訴了我,並且希望我也能參加。當時毛澤東蠻有信心,認為我絕不會出賣他們,雖則我對他們並不表讚同。新組織裏麵的人都把我當作老大哥。由於他們都很認真地諦聽我所講的話,因此,毛澤東當時頗為恐慌,深怕我動搖了他們對共產主義的信念。但他畢竟未敢因此而向我公開抗議。當我不在那裏時候,他確曾告訴他們,說我雖然是值得尊敬的人,並且是他的好友之一,但有布爾喬亞思想,我不是普羅階級分子;正由於這樣的原因,所以我不接受共產主義雲雲。有一天,發生了一件深饒趣味而且頗有意義的事,這件事顯示了我們兩人之間的分歧。被我們稱為“何胡子”何叔衡,比毛澤東和我約大十歲。他和我們雖然都是朋友,和我的交情似乎還較近一些,由於我們同在楚怡學校教過兩年書。那天他告訴我說:“潤之曾經在會員前麵秘密批評你,說你是布爾喬亞,你不讚成共產主義。他真正的用意,是不讓他們對你有信心,隻跟隨他個人走。”後來我把何胡子的話告訴毛澤東,他聽了之後,立刻承認。我問道:“你為什麽說我是布爾喬亞呢?假定我說過不讚成共產主義,那麽,你知道,我所不讚成的不過是俄羅斯共產主義而巳。如你所知,我很喜歡共產主義的原則,我並且相信,社會主義亦應漸漸轉化為共產主義”。毛澤東一時閉口無言,何胡子卻高聲大笑起來,“肖胡子,”他嚷道:“當你不在這裏之時,潤之叫我走一條路,當潤之不在這裏之時,你又勸我走另一條路;當你們兩個都不在這裏的時候,我不知道走哪條路好;現在你們兩個都在一起,我仍然不知道走哪條路好!”何胡子的話引起了一陣大笑,但他所說的亦是事實。何胡子雖然是以詼諧的口吻,說明他自己的情形,但實際上他確是不自覺地做了所有會員的代言人。因為當時的新民學會,顯然有一部分人陷於歧途彷徨之中。不過何胡子是唯一坦白而誠懇地公開說破兩位領袖的意見分歧,這種意見分歧終於造成以後的分裂。
我相信肖子升說的是實話,在對中國革命道路探討的過程中,迷茫、困惑、彷徨、猶豫等在所難免。毛澤東也不是一個天生的馬克思主義者,他曾以康有為為心目中的偶像,後棄之改奉曾國藩,因為康有為“然細觀之,其本原究不能指其實在何處,徒為華言炫聽,並無一幹樹立、枝葉扶疏之妙。”“愚於近人,獨服曾文正,觀其收拾洪楊一役,而完滿無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滿乎?”後來受無政府主義的影響,用他自己的話說:“我讀了一些關於無政府主義的小冊子,很受影響。我常常和一個經常來看我的、名叫朱謙之的學生討論無政府主義和它在中國的前景。當時,我讚成無政府主義的很多主張。”在反複觀察、揣摩、比較之後,在李大釗、陳獨秀以及他好友蔡和森等人的影響之下,才最終選擇了馬克思主義。
毛澤東品行端正,溫雅規矩,平易近人,善與人交,在大家議論紛紛或爭論激烈時,總是保持沉靜,細心傾聽,聽完大家的意見之後才開口,常常以幽默語調析疑糾謬,說得入情入理,大家心悅誠服。誰若有悲觀情緒,一經同他談話就振作起來。誰若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請他幫助,他一定能想出妥善的辦法來。毛澤東報負不凡,操守高尚。與同學交往,堅持三不談,即不談身邊瑣事,不談金錢,不談男女之事,篤信“貨色兩關打不破,其人不足道也”。這些,加之他議論縱橫的出色文章,提高了他在同學中的威信,在他身邊怎能不受他的影響?
青年毛澤東,那時還不是那個億萬人所崇拜的大救星,雖被個別人看中被偶稱棟梁之才,但仍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因此,在他及他的同伴身上浸透著一股清純之氣。他們在求學與探索過程中,非常珍惜友誼。他們真誠地熱愛中華民族,不為個人自私自利而爭吵。但為尋找一條改造中國革命的道路,經常秉竹夜談,對一連串的問題進行討論,有時爭論得很不愉快,甚至潸然下淚。肖子升曾描述說“每一次在極度難過的情形之下,我們都互相鼓勵重新展開討論,但討論又帶來一次又一次的難過和遺憾,如此循環不斷,由笑而哭,由哭而笑,好像一個永不停止的螺旋。這樣耐心和不厭煩的努力說服對方,完全是看在聯緊我們之間深厚的友誼份上。”他們討論的最後結果,是誰也說服不了誰。毛澤東佩服肖子升對達到理想社會結構,有等一百年或一千年的耐心,而他則十年也不能等了,要明天就達到目的。
這就是青年毛澤東。一個農家子弟出身的樸實無華的毛澤東。一個急於改造舊中國的毛澤東。一個具有個性與充滿張力的毛澤東。一個被要“強避桃源作太古,欲栽大木拄長天”的楊昌濟竭力栽培的毛澤東。楊昌濟臨終前,強撐病體,給他的好朋友、北洋軍政府教育部長章士釗寫信,懇切舉薦毛、蔡二人,信中說:“毛蔡二君,當代英才,望善視之!”“吾鄭重語君,毛蔡二子海內人才,前程遠大。君不言救國則已,救國必先重二子。”可見楊昌濟對毛澤東的看重與厚望。
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經過浴血奮戰推翻了“三座大山”,實現了改造舊中國的目的,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使中國社會步入了一個被稱為毛澤東的時代。如今,那個時代也已成為了曆史。
曆史雖已過去,但總有蹤影可尋。青年時代給一個人的一生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不論你走到哪裏,不論你以後有著怎樣的經曆,不論你如何發達或潦倒,如何富有或貧窮,如何高貴或卑賤,如何顯耀或默默無聞,都不可能徹底改變那時形成的你的印記,如追求與理想,初衷與希望,性格與品行,信仰與衝動,尷尬與失落。不論時代如何衝涮你的容貌,改變你的人生,你的言行、舉動總有蛛絲馬跡可尋,烙印痕跡可蹤。因此,要客觀準確地評價毛澤東,就看一看青年時代的毛澤東吧。
(1)長沙第一師範學校的學生中,楊昌濟老師有三位得意弟子:蕭子升、蔡和森與毛澤東.他們品學兼優、誌趣相投,人稱湘江三友.之中,毛澤東、蔡和森兩位後來接受了了馬克思主義理論,都成了中國共產黨與中國革命的領導人,而蕭子升很有活動能力,書法很好,但有公子氣。堅持信仰無政府主義,一度在國民黨內任職, 解放後長期旅居國外,流落於歐洲美洲。
(2)(1874年—1931年),生於湖南湘潭薑佘石塘村,原名承瓚,字皙子,後改名度。他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奇人,先後投身截然對立的政治派別,頗具爭議。光緒戊戌年(1898年),湖南新政,譚嗣同梁啟超在長沙辦時務學堂,蔡艮寅、劉揆一、楊度同在一起聽課、討論國事。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被保薦入京參加新開的經濟特科進士考試,初取一等第二名。一等一名是未來的北洋政府的財長、楊的共事和政敵:梁士詒。由於梁士詒這個名字被說成是“梁頭康尾”。受袁世凱、張之洞聯合保薦,進京出任憲政編查館提調,是晚清朝廷“憲政專家”,出入頤和園,為王公大臣們開設憲法講座。清政府關於‘立憲’文件多出於楊度之手。袁世凱卒,臨死前大呼“楊度誤我!”。楊度寫下挽袁聯:共和誤中國,中國誤共和;千載而還,再評此獄。 君憲負明公,明公負君憲;九原可作,三複斯言。1922年在上海加入中國國民黨。孫中山特電告全黨,稱楊度“此次來歸,誌堅金石,幸勿以往見疑”。1929年秋,在白色恐怖之時,楊度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由周恩來批準,秘密入黨,與周單線聯係。曾有人譏諷他投機,他駁道:“方今白色恐怖,雲何投機?” 楊度晚年根據孫中山的建議,準備撰寫的《中國通史》,並寫好了大綱,然歲不與人未完成。1931年他在上海租界因病去世,葬上海外國公墓。周恩來、潘漢年前往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