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與死亡

有人說一個醫生一生都會有幾個病曆記憶猶新.玫暗想這便是一個了. 三天前值班的晚上, 一位37歲韓國女子被收入CCU (心髒急救). 30多歲的病人真的要算年輕了.看慣了病人滿臉的皺紋, Kim那張光潔的臉讓我覺得一時的恍惚. 尤其是大半夜的, 怕自己不是又做夢了? 趕緊抖擻精神,開始看病曆. 不虧是幹了一年多了, 很快就從哪些龍飛鳳舞的英文中看出了梗概.Kim 4年前得了宮頸癌, 放化療之後, 拒絕了手術.現在因呼吸困難來求醫, CT發現一巨大胸部腫塊, 已壓迫肺動脈,並造成心包積液. 所以從婦科轉來, 抽液的.玫知道了基本情況, 就開始問病史, 體檢.Kim的情況還算穩定, 血壓,心率,呼吸都沒有窘迫的表現. 她也挺平靜的回答著我問的問題,當然我是通過翻譯了.象這裏很多的病人, 都是一點英文都不懂的. 她平時在韓國城打工.雖然病重,她還是化了淡妝,眉毛是紋的,臉白白,很典型的韓國女子的樣子. 聽心髒時,觸到那年輕溫潤的肌膚, 玫情不自禁的想Kim是不是結婚了,或有男朋友呢? 很快Kim就被送到心導管室抽心包積液了.玫玫得細細的把所有資料都收集, 閱讀, 記錄下來. 胸部CT著實觸目驚心, 巨大的一個腫物壓迫了全部的左肺動脈,右肺動脈被壓的扁扁的一條縫,大量的心包積液讓心髒看上去似乎是個雙層保溫瓶. 到不是從沒見過這樣嚴重的, 隻是很難把它和Kim那清秀的臉聯係起來.一個疑惑從玫的心裏升起, 為什麽沒有放療呢? 縱膈腫物造成呼吸困難應該是要緊急放療的呀.心包積液也許不是腫瘤造成的, 而是肺動脈高壓呢? 如果是這樣, 抽液減壓後,血液怎麽能再有足夠的壓力對抗腫瘤的壓迫呢? 玫玫不想再想下去了. 轉眼間, Kim也回到了CCU, 果真積液是滲透性, 不是癌症轉移. Kim的血壓似乎低了一些,收縮壓從100多到了90多,一般抽心包積液後, 心髒功能回複, 心輸出量要增加,血壓要高呀. Fellow和attending (主治)也沒有特別的指導, Kim因為鎮靜計的原因安靜地閉著眼睛. 玫玫也不禁感到倦意襲來,4點了, 能睡會就睡會吧. 到了值班室,倒在床上, 馬上就開始做夢,夢裏還在整理病人的資料,5床的Echocardiogram, 3床的冠動脈造影, 等等. 朦朧中呼機尖叫起來,睜眼天還是黑的, 原來不過睡了1個小時.打開門就是病房, 各種監護器, 呼吸機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護士Song已經站在外邊:”Kim 呼吸困難!”玫衝到Kim的房間, 果真她沒有了先前的平靜,不安煩躁的說著玫聽不懂的話. 玫鎮靜又快速的看了一眼Monitor, 血壓隻有70多了, 血氧也隻有80%,“氧麵罩, 血氣,500cc生理鹽水,心電圖,X光”, 玫迅速的給了醫囑.這時候玫覺得自己象戰場上的統帥, 必須分秒必爭的控製局麵, 之後戰火愈演愈烈, 幾個小時之間,Kim已經上呼吸機, 升壓藥也用了兩個了, 盡管如此,Kim還是有了明顯的腎衰竭的症狀.她媽媽在早晨的時候到了病房, 還沒走到床邊,就昏到了. Kim的爸爸正從韓國趕來, 3點飛機到.玫已經忘記了疲倦,超乎尋常的清醒, 各種數據仿佛過目不忘,9:05, Cr 1.1, 11:30 Cr 4.3. 各科的會診都到了,血壓太低, 不能透係了. 匆忙中,玫越來越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抽心包積液後, Kim沒有了先前的壓力,血液不能衝出受壓的血管, 完全失去了心輸出,造成多器官衰竭.也許應該先放療, 也許應該不完全抽液, 也許,也許…在與癌症鬥爭的過程中,我們怎麽總是晚一步呢?中午一點玫玫必須下夜班了, Kim還在艱難的等待她的爸爸, 治療的目的已經是支持治療, 升壓藥加到了4個, 搶救也進行了2次.回到家, 玫玫累得飯也沒吃, 就倒到了床上,睡夢中Kim的爸爸在她的床頭低泣, 看著她的心跳越來越慢,終於變成了一條直線. 第二天再到病房, Kim的房間已是另外一人了.醫生總歸要麵對死亡, 令玫玫恐懼的是, 青春與死亡僅僅有一夜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