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蓮跟在蘇浩然和胡文革後麵去了永泰裏三樓,通知蕭豔婷後天來參加對她的批鬥大會,蘇浩然威脅蕭豔婷:“如果到時沒來或遲到的話,我們造反派將視情節輕重對你采取進一步的革命行動,包括遊街、抄家、押送公安部門,何去何從,你自己看著辦。”
蕭豔婷似乎對此早有思想準備,隻是見到愛蓮跟幾個造反派攪合在一起她有點吃驚,也甚感內疚和自責,覺得自己平時對蓮兒疼愛有加卻疏於管教,以至於讓她養成了自以為是、我行我素的驕蠻個性。
蕭豔婷微微一笑,淡然道:“謝謝你們給我這個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的機會……隻是,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批鬥會可不可以晚一周召開?就一周,也就是,10月7號,農曆八月十六那天。”
蘇浩然不屑地一笑,譏嘲道:“嗬,你是不是還想著先過個舒坦的中秋節再接受批鬥?你以為我們革命群眾會答應嗎?跟我們耍心眼兒,你以為你是誰?!我明確告訴你,不行!批鬥大會的時間、地點、方式方法是我們聯合衛隊的頭頭們決定的,是向國慶獻禮的革命行動,你不老老實實接受批鬥,還推三阻四,你這種消極態度怎麽可能低頭認罪?!到底是誰領導誰?革命行動豈能由你們這些‘黑五類’分子說了算?!革命的指揮權必須掌握在我們革命群眾手裏!你下周一10點之前必須到,你就算是死了,屍體也得抬過來。”
蕭豔婷望向愛蓮,哀求她:“蓮兒,姥姥就這麽一點卑微的請求,我這老太婆,手無束雞之力,還能搞啥破壞?你幫我說說。”
愛蓮斷然拒絕:“你是你,我是我,我有自己的親姥娘,我是根正苗紅的無產階級後代,早已與你、與資產階級家庭劃清界線。”
蕭豔婷強忍內心悲憤,央道:“蓮兒,我從小把你養大……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一件事,可不可以幫幫我?”
愛蓮冷冷地道:“親不親,階級分,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蕭豔婷,你隻有老老實實接受人民的批判,悔過自新才有出路。”
蘇浩然霸氣地喝令蕭豔婷:“你個資本家反動派,不許亂說亂動,隻有老老實實低頭認罪,才有活路”,又跟愛蓮道:“少跟她囉嗦,咱們走。”
櫥嫚下班回家,見蕭豔婷呆呆地坐著,心事重重的樣子,就過去問她:“娘,您身子骨不舒服嗎?”
蕭豔婷苦悶了一天,終於等到了貼心人回家,不禁涕淚漣漣:“我剛才在那兒瞎尋思來著,越尋思越覺得對不住你哥,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有些心裏話,說不出來,又爛不掉,悶得我難受。”
櫥嫚坐下來陪她嘮嗑:“您又想哥了?嗐,日子過得可真快,哥都離家19個年頭了,就跟昨天發生的事似的。”
蕭豔婷思念早亡的丈夫跟一去經年、杳無音訊的兒子,心裏盈滿了愁苦,她問:“嫚兒啊,你說,你哥八月十五會不會回來?我怕我再也撐不住了,年年盼,月月盼,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人活一世那麽短,卻還要遭受骨肉分離之苦,陰陽相隔之痛。”
櫥嫚被娘的話觸動心事,連升的音容笑貌仿佛浮現在眼前,他的溫言細語好似猶在耳畔回蕩:妹,我要與你一起活,一起死,今生今世,來生來世。
櫥嫚不覺淚盈眼眶,道:“娘,我聽說,心念是會感應的,哥他會感受到您的召喚的。”
蕭豔婷知她這是在安慰自己,就歎了口氣,問:“唉,達源咋樣了?審查有結果了麽?”櫥嫚苦著臉,搖了搖頭,蕭豔婷接著說:“工作有問題就解決工作問題,思想有問題就解決思想問題,又沒犯法,人都關一個月了,不給家人個交待,也不讓探望,這算怎麽個事兒啊,拘留犯人也沒這樣的吧。”
櫥嫚憂心忡忡,道:“孫老師今早偷偷跟我說,她的一個造反派親戚告訴她,教育係統的人全都在匯泉體育場關著,是市裏的紅衛兵總部發起的行動,主要是針對走資派,還有摘帽右派跟曆史反革命。我猜,達源大概也在那兒,眼看著就進入10月份了,天馬上冷了,也不知道他的鋪蓋夠不夠暖和,露天睡,他的腰腿老毛病哪兒受得了,上回去沂蒙山區勞改染上的瘧疾,隻怕是傷了筋骨、動了元氣,受不得寒。”
蕭豔婷道:“光學習毛選、改造思想還好說,隻怕人家又要罰他勞動,他那身子骨,跟個打了春的蘿卜、立了秋的瓜似的,外表看著好好的,裏麵不是糠了就是瓤了。”
櫥嫚小心道:“娘,我剛才上樓前先去嬸娘那兒紮了一頭,她聽說,後天要在大門口開您的批鬥會,問我是不是真的。”
蕭豔婷微微一笑,故作輕鬆道:“批鬥就批鬥,身上的肉又不會給鬥去一塊,娘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啥場麵沒經過?那個小日本兒死鬼我都沒怕過,更何況幾個造反派小芽子。”
至於反特,我沒考慮到這一層,公安部門應該會常來走訪的。
當初大家都知道連升去台灣了嗎?怎麽反敵特的時候他們家居然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