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嫚本想一口回絕達江的,卻不忍見他失望的眼神,想著人家也是好意回應自己的請求,再怎麽著也不能先失了禮,就伸手接下了他改寫的鼓詞。
箱嫚回家拿給櫥嫚看,櫥嫚讚不絕口:“楊公子果然才高八鬥,鼓詞寫得婉約柔美,雅而不俗,回味悠長。”
箱嫚聞聽心裏暗喜,嘴上卻說:“那個呆子,嘴笨得賽棉褲腰,還說,要教我認字兒呢。”
櫥嫚道:“妙筆生花之人大多訥於言、敏於行,非誇誇其談之輩,所要表達的都在紙上了,意會勝於言傳。”
箱嫚道:“如今社會,會做的不如會寫的,會寫的不如會說的,他這號人啊,就算是金子也會被人埋土裏的。”
櫥嫚微微一笑,問:“妹,你莫不是看上他了?”
箱嫚指著自己的鼻尖兒,抬高了嗓門兒:“我?就衝著他那種娘,就算他是皇親貴胄、八抬大轎我也不會進他家的門兒!”
櫥嫚更樂了,故意激她:“此話當真?”
箱嫚道:“千真萬確!不信你去劈柴院兒打聽打聽,箱嫚兒我什麽時候不是說到做到?!一言為定,決不反悔!否則,我,我,”
箱嫚還沒想好發什麽誓,櫥嫚笑著打斷她:“好了好了,不用發誓賭咒的,咱不嫁就是了,全世界又不是隻他一個好男人。”
箱嫚的氣勢立馬矮了一截,小聲嘟囔:“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他娘。”
元福嫂活了半輩子就為著一樣事覺著自豪,當年她用半條命換來的一對雙花如今已出落得人見人愛,不但惹得永泰裏的人家眼熱,就連隔了幾條馬路的人家也有那特意尋了來提親的。元福嫂起先還沾沾自喜的,可她這心裏邊卻漸漸地為此起了無盡的煩惱。
俗話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要在早先,青春二八就當娘的女人也有不少呢,可自己家裏的這兩朵花都十八了婆家還沒個著落呢,唉,倆嫚兒長得又實在漂亮得紮眼,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虎狼一樣的男人多著呢,能不讓人操心犯愁麽?
若把閨女們許給窮人家吧,元福嫂實在是不甘心呐,自己這輩子就吃夠了沒錢沒勢的苦頭,眼下雖說趕走了日本鬼子,本指望太太平平地過日子,可誰想,前門才拒了狼後門緊跟著又來了虎,國共兩黨為爭奪江山起了內戰,眼前的民國政府專製腐敗,鈔票印得竟比擦腚紙還賤,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各撈各的,國庫一半的財富歸了他們幾家,而百姓的日子就隻能越過越苦了。如此,元福嫂更不能眼看著女兒們重蹈自己的覆轍了。可話又說回來,若許給有錢人家吧,隻怕閨女們被婆家人看不起,嫁過去也免不了要受委屈。
要說這倆嫚兒,雖是一個“包袱”揭開來的,又都是標致的美人兒,可到底還是有不小的差別,箱嫚雖生得眉眼大方討人喜愛,可性子卻潑辣厲害,是個混不吝,炮筒子脾氣上來了連閻王老子她都敢頂撞兩句。而櫥嫚,性子蔫兒卻也拗得很,她若打定了主意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的。人家蕭太太早就許諾下了,櫥嫚嫁人時她要當親閨女一般陪送一套豐厚的嫁妝,更何況,這些年來蕭太太還真拿著櫥嫚做親女一般對待呢,為著櫥嫚的婚事,蕭太太好像比元福嫂這個親娘還著急上心呢。
這日晚上,元福嫂跟兩個閨女坐炕頭上聊天,說著說著她忍不住又提起了這事:“櫥嫚兒啊,今早你幹娘又跟我說起你的親事來,唉,按說歲數也不小了,你到底想嫁個什麽樣的人家哦?上回你幹娘來提的大鮑島賣糕餅的那戶人家,我看就挺好,雖說他家的買賣不比以往了,可瘦死的駱駝總比馬大哦,再者說了,他家三代單傳,你過去不用擔心大口人家妯娌之間的口舌是非,若是日後生下個三男兩女的……”
元福嫂嘮叨個沒完,櫥嫚插嘴打斷她,道:“嬸娘,我幹嗎非得嫁人呢?我還想給你和幹娘養老送終呢。”
“這個用不著你來操心!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元福嫂瞥了櫥嫚一眼,又道:“誰家的大嫚兒有賴在娘家一輩子的?你不嫌丟人我還嫌硌硬呢,鄰裏百舍的還不得戳我的脊梁骨?你早出門子我早利索,也省得人家閑言碎語地當麵、背後埋汰我。”
櫥嫚被嬸娘這麽一數落,覺著她是不是又嫌棄自己了?就低頭不吱聲了,想起了因著是立生難產的緣故,還有那個克父母的說法,自己從小就不受嬸娘待見,她心裏覺著委屈心酸,不禁輕輕歎了一聲,眉頭也蹙了起來。
一旁的箱嫚瞅見姐姐愁眉緊鎖,好像滿腹心事的樣子,她忽然想逗姐姐開心,就扯著長腔叫了一聲板,“娘啊——”,然後一拍大腿,臉衝著娘,眼卻瞧向了姐姐,手指著櫥嫚便一板一眼地唱了起來。
“您看這位姑娘,蔫呆呆得兒悶悠悠,茶不思、飯不想,孤孤單單、愣愣瞌瞌、冷冷清清、困困勞勞、淒淒涼涼,獨自一個人兒悶坐香閨,她低頭不語、默默無言,腰兒瘦損,乜斜著她的杏眼,手托著她的腮幫……”
箱嫚唱得清脆俏皮,櫥嫚被她給逗得“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抬手拍了她一把,嗔道:“呸!沒正經的小蹄子,你才是那個思春的崔鶯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