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年高考之後半年,我們又迎來了七八年高考。經過六個月的補習班回爐再造,我已經是信心滿滿,誌在必得。如果我不輟學,也正好是那年畢業。湊巧的是我的考場就是補習班所在中學。天時地利人和,我算是占全了。而且我還認出了七七年高考的同桌,看來當初這位老兄也和我一樣名落孫山。比起數次模擬考試,我的高考成績算是發揮欠佳的,但還是進了北方一所知名大學的數學係。當時想選擇物理係,但體檢測出我是色盲(難怪考幼兒園時我認不出顏色),隻能報考數學,力學,或機械係。我選擇了數學。這以後的幾十年,我沿著這條十八歲半朦朧狀態下選擇的道路一直走到了今天。既沒有大富大貴,也沒有窮困潦倒。我知道我很傻。從賺錢的角度來看,做數學是一種非常低效率的職業。
當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非常高興。但並沒有特別的瘋狂,好像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辭別了我工作四年的印刷廠,興高采烈地來到了一個北方都市,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這之後的四年是我人生至今最快樂的時光。這時我已經有點自負了,畢竟也算是自學成材。可到了學校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的無知。同學之中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好多都是所在省市縣各級數學競賽得過名次的,其中不少都是第一名,一個個都是快成精的人。當時同學們大侃愛因斯坦,我居然傻嗬嗬地問道:誰是愛因斯坦?畢竟不是正規軍裏培訓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沒見識。在保定我講一段水滸傳還有人聽,如今我卻每晚流著口水等室友講福爾莫斯。我懂了天外有天,從此不敢驕傲,處處謹小慎微,都是當時讓我的同學們給嚇的。七七和七八兩屆大學生是十年文革積累的產物,成份十分複雜。我們班既有應屆畢業生,也有我這種社會油子。全班年齡從十四歲到三十一歲,幾乎是兩代人在一起讀書。我同宿舍的七個人,有一個初二直接保送來的,兩個應屆高中生,一個下鄉知青後來進了工廠,兩個家中待業(無業遊民),加上我一個工人。其中那個神童隻有十四歲,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每每令我等成人汗顏。一個應屆畢業生,是本市數學競賽第一名,保送來的。另一個應屆畢業生是福建漁村來的,當時十六歲。家裏沒有電燈,每晚點著油燈讀書。來學校報到時,下了火車不懂怎麽坐公共汽車。小小年紀挑著一條扁擔,一頭是書箱,一頭是鋪蓋。漁民沒有穿鞋的習慣,索性光著倆腳。一路打聽問路走了大半天才找到了學校。就是這位地道的漁民子弟,十幾年後成為中國水電部最年輕的總工程師。教育確實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