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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殘酷的戰俘勞工歲月(續1)
一 從上海船運亞包(續)
4、運輸船隻
在搜尋中國戰俘被押送往新不列顛島的日期過程中,可以發現,幾位幸存者的回憶,多提到了運送他們的船隻的類別,但其提法卻有所差別。
如前所述,田際鈿直言搭乘的是日本軍艦,而鞠巧生的回憶則是“日軍運輸艦” ;[1]施方舟卻指出,運送他們的是“勞工船”,[2]但沒有說明這是軍方的船隻還是商船,而當時日軍運輸船是有可能擔當這些任務的。顯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後者不斷在修正前者之所述。到2009年,當新不列顛島中國戰俘一事成為熱門話題之後,在台灣的李煥文接受訪談時,又明確表明,他們搭乘的是“日艦”。[3]
上述各種說法,應以何者為準呢?為此,2009年8月,筆者專程前往台灣高雄,拜訪李維恂少校,予以求證。李先生在口述訪談中特別回答了這個問題,謂其搭乘的不是軍艦,而是商船。但他強調說,與他們一起上船的還有大隊日軍。[4]
李維恂少校的這個回答,顯然支持了不久前施方舟的說法。根據當時的情況推斷,這一說法是比較合乎情理的。是故他所說的船上還有大批日軍,則有可能就是其他的亞包中國戰俘幸存者將其認為是日本軍艦或是運輸艦的原因之一。鑒於當時日軍在中國並沒有放置像樣的海軍艦隊,因戰時中國的海軍已經不複存在,在華日軍也不需要有大型艦隊,因此,用軍艦運送中國戰俘的可能性顯然不大。考慮到太平洋戰爭時期,日本海軍艦隊主力都在南洋,尤其是在1942年底日軍和盟軍在瓜達爾卡納爾島激戰正酣之時,日軍大批艦艇都集中於西南太平洋的遼闊洋麵,與盟軍進行鋼鐵較量。而與此同時,日軍則在占領地區俘獲或征用了許多商船,甚至將其作為武裝商船,為其軍事目的服務。那麽,這些中國戰俘所搭乘的,極可能就是這類商船或者武裝商船。1942年10月,日軍從新加坡運送600名英軍戰俘前往亞包,使用的就是這類商船。[5]實際上,在戰時,軍隊征用商船的現象很普遍。現有的檔案資料顯示,在太平洋戰爭時期,澳大利亞就征用了許多滯留在該國沿海的本國或外國商船,編入澳洲皇家海軍中服務,作為武裝商船,其中也包括了一些來自中國,主要是香港,因戰爭爆發而無法返回的商船。[6]由此可以推斷,這些中國戰俘應是由日軍的艦艇或軍用運輸船押赴新不列顛島的。
按照李維恂少校的說法,他們這些戰俘(主要是南京來的中國戰俘)是按照在集中營裏的原編組被日軍成建製地挑選出來,但在上船時,被迫分散搭乘許多艘船隻。而與他們一起登船的,還有大隊的日軍。聯係到1942年底日軍在南太平洋戰場上的態勢,這些與中國戰俘一同登船的日軍,顯然並不僅僅是押送戰俘的警衛隊,而應是從中國戰場抽調出來前往增援亞包和所羅門群島的日軍主力師團。換言之,這很可能是一支由軍艦護航的大型日軍運輸船隊。
太平洋戰爭的初期,日軍兵鋒所至,無往不勝,僅僅半年時間,便占領了東南亞和西南太平洋以及中太平洋上的眾多群島。但到1942年6月,經中途島海戰一役,日軍慘敗,失去了戰爭初期在太平洋上的製海權和製空權,也失去了戰略主動,被迫停止了戰略進攻;盟軍則由此士氣大振,轉入反攻。而接下來於1942年8月至1943年2月,在所羅門群島的瓜達爾卡納爾島,美軍與日軍進行了長達7個月腥風血雨的爭奪戰,以美軍大勝而告終,為盟軍在太平洋上的大反攻奠定了基礎。而以亞包為基地的日軍第八方麵軍,尤其是第17軍,在這次戰役中損失慘重,遭到重創。在該戰役的後期,日軍大本營為挽救南太平洋戰場頹勢,於1942年11月到年底,將在中國華中、華南和華東戰場的日軍第6師團、第20師團、第41師團和第51師團逐步抽調出來,投入到南太平洋戰場,配屬第八方麵軍所轄的第17軍和負責新幾內亞島方麵作戰的第18軍,增援日軍在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前線。由於得到大批主力師團的增援,日軍第八方麵軍準備在1943年1月將第6和第51師團投入瓜島,計劃在2月中旬發起總攻,以期一舉打敗美軍,奪回瓜達爾卡納爾島。[7]
1943年2月,日軍最終在瓜達爾卡納爾島以慘敗收場。但其從中國戰場抽兵南調的日期以及最終準備反攻瓜島的時間,卻與從上海押運中國戰俘前往亞包的日期以及這批戰俘抵達亞包的時間比較接近,甚至其目的地都是一致的。這就使我們有理由相信,中國戰俘是和從中國戰場抽調的日軍增援部隊一同出發的,很有可能就是將他們混合裝運;因其抵達的目的地也一樣,他們搭乘的顯然都是日軍的運輸艦和其它類型的運輸船,甚至可能還有大型軍艦。但後者顯然是用於護航,並非作為運輸之用。
而據李維恂少校的回憶,當時從南京來的中國戰俘,是分乘許多艘船艦,大約每艘船上有100多名中國戰俘,同船的還有許多日軍和滿載的軍事物資和設備。這種情形與戰時大部隊的調動情況亦相吻合。
再者,他們所前往的目的地亞包,正是日軍在南太平洋上的海陸基地,此時因戰場形勢的轉變,已成為美軍襲擊或必欲攻占的重要目標。故而這些戰俘勞工,正好是固守此地的日軍所需要的人力資源。為固守此基地要塞,日軍可以役使他們為其在戰火中於亞包及其周圍地區構築工事及搶修軍事設施,以抵禦盟軍對該要塞隨時可能的攻擊。雖然這些中國戰俘在被驅趕上船以及航行期間,根本不知道將會去到什麽地方,去做什麽,正如李維恂在接受訪談時所說,當時不知何故,亦不知何往。[8]而等待他們的,正是這些內受日軍淩辱逼迫、外遭美軍空襲轟炸的苦役。
實際上,在這些中國戰俘抵達之前,即從1942年10月開始,已有620名英軍戰俘和6000多名印度兵戰俘,被日軍從新加坡陸續船運到此地服苦役。日本人在亞包和在其周邊島嶼奴役英軍以及其他盟軍戰俘的檔案,已在戰爭結束時被日軍付之一炬,或在戰爭期間盟軍對亞包的日夜空襲轟炸中損毀,但今人的調查和考據證實,當時與620名英軍戰俘一同乘船前往亞包的,還有2000多名日軍。[9]顯然,這些與英軍戰俘混裝一船的日軍,也並非押送這些戰俘的警衛隊,很有可能就是奉命從新加坡增援亞包或瓜達爾卡納爾島的一支日軍主力部隊,比如說,一個主力聯隊。這種情形與前述的李維恂少校所回憶的大批日軍與中國戰俘一同航行,且主要目的地也大致相同,幾乎是一致的。由此,也就預示了這些戰俘在航行中所遭受到的苦難,慘絕人寰。
前引施方舟所說,這些從上海出發的滿載中國戰俘和日軍的日軍運輸艦船,原本航行到達目的地所用的時間應該是二周左右,但實際上卻用了比正常航行所需多一倍以上的時間。如幸存者盧新芳先生2009年8月7日在台灣高雄鳳山接受訪談時所記憶的,盡管在航行的途中,這些艦船曾停靠香港和新加坡等地,[10]甚至像其他幸存者戰後所說,也可能曾停靠澳門,[11]但這類的停留,最大的可能並不僅僅是為了中途加水或添加燃料,而是由於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戰線的不斷拉大以及中途島海戰之後製海權和製空權的逐步喪失,美國潛艇部隊在瓜島戰役期間,有效地封鎖了日軍在俾斯麥群島和所羅門群島北部的基地;同時,在日本本土與南太平洋的航線上,盟軍不斷攻擊日軍的運輸船編隊,對日軍的運輸艦船航行構成了很大威脅。[12]
在1942年春季之前,日本的商船和運輸船隻都是單獨航行,不需要護航。但自此之後,因盟軍潛艇的襲擊以及飛機的轟炸等威脅,日本被迫組織護航。1942年7月,從亞包出發運送上千名澳軍戰俘準備前往中國的海南島羈押做苦工的日軍運輸船,雖有護航驅逐艦隨行,但仍然在靠近菲律賓的洋麵被美軍潛艇擊沉。有鑒於此,對於從上海出發向亞包運送人員,包括如此眾多的增援日軍兵員和中國戰俘,日軍顯然是謹慎行事,小心航行,以避免遭到攻擊,哪怕日軍在新幾內亞及所羅門群島戰場形勢急迫,需要他們的這些主力師團盡可能快地趕到予以增援。結果,正如前述田際鈿所說的,運送他們的日軍艦船,“因為怕中國和盟軍的飛機轟炸,一般晚上航行,白天停靠碼頭。”如此一來,這支數量眾多的日軍運輸船隊不能正常航行,需時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前述的英軍戰俘,1942年10月18日從新加坡啟程,其運輸船隻除了在中途停靠原荷屬東印度群島的一個港口以補充燃料之外,也足足在海上航行了24天,才抵達目的地亞包。這也從一個側麵說明,在太平洋戰爭進入美軍反攻的轉折點之際,日軍運輸船隻在西南太平洋上已無法正常航行。
[1]張學群、餘菁:《日軍侵蘇罪行簡述》。
[2] 文峰、羅成康,前揭文。
[3]本刊編輯部,前揭文。
[4]李維恂先生訪談,2009年8月708日,台灣高雄。
[5]Peter Leggett, Watom Island British POWs,online in Pacific Wrecks。
[6]戰時,總部在香港的中國航業公司(ChinaNavigation Company)就有6艘商船被澳大利亞海軍征用,成為戰時澳大利亞皇家海軍的武裝商船。詳見:The China Navigation Company, 1872-1957: a shorthistory reprinted from the Blue funnel bulletin of January 1958, Hong Kong,The Company. 1958。
[7]關於瓜島大戰詳情,參閱格裏夫•科恩原著 ,王永梅編譯:《喋血瓜島——二戰經典戰役全記錄》,京華出版社,2005年。
[8]李維恂先生訪談,2009年8月7-8日,台灣高雄。
[9]Peter Stanley, “Great in adversity”: Indian prisoners of war in New Guinea, Journalof the Australian War Memorial, No.37 (October 2002); Peter Leggett, Watom Island British POWs。
[10]盧新芳先生訪談,2009年8月7日,台灣高雄鳳山。
[11]據陳國樑少校的說法,他們這些南京來的戰俘在前往亞包期間,中途曾停靠澳門。見ChineseVeterans from N. Guinea En RouteHere, North China Daily News, 20 August 1947。
[12]肖鵬:《洋麵下的靜默殺手——太平洋戰爭中的美軍潛艇作戰拾粹》,載《國防科技》,2005年第6期,第93-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