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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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發奎上將回憶錄》的史料價值 / 胡誌偉

(2010-01-28 22:49:08) 下一個


《張發奎上將回憶錄》的史料價值
——傳記文學的奇葩 口述曆史之極品——

胡誌偉

    英國著名學者約翰遜博士曾反駁那些主張曆史事件在參與者尚健在時寫不出客觀曆史的說法,他說:「所有的曆史最初都是以口述的形式存在的,隻要訪問立場不同的當事人,與官方資料作對比,就能找出事實的真相。」現實的例子是,中共官方的政協文史資料,刊登了原國軍二方麵軍參謀長謝膺白在武漢戰犯管理所寫的〈張發奎傳略〉,稱:「張發奎槍斃田中久一與軍統中將莫與碩少將李節文都是蔣介石所極端不高興的。日本投降後蔣未殺過一個日本戰犯(按:這也不確,在中國審訊槍決的日本戰犯有數百人)。莫與碩李節文是黃埔一、二期學生、蔣介石的嫡係死黨,無論如何要代為掩護。張發奎屢次電請槍決,均置不覆﹔張發奎到京開會請示蔣,蔣藉故避而不談,陳誠何應欽與莫李二人均有師生部屬關係,也代二人極力洗刷。最後要張發奎將莫李二人解京訊辦,實欲乘機開脫。張發奎想出一條計策,詭稱莫李二人在解京途中突然逃脫拒捕,因而被押解衛兵亂槍擊斃,電發,蔣介石大怒……」雲雲。然而從張發奎對哥倫比亞大學的口述自傳可知,槍斃田中久一中將是經過中央二審定讞(且有美國人參加會審)後維持原判押回廣州處決的﹔而槍決莫李二人則是蔣介石親自下手令讓軍法總署派大員南下監刑的,張以莫案尚未審訊拒絕執行,那位大員找了第二方麵軍軍法處長吳仲禧當日下午就開庭審訊,即審即判,當天就執行槍決了。由此可見,大凡此類在刺刀尖底下所撰寫的「文史資料」,其作者為求減刑而刻意逢迎當權者,故其可信度甚低。

    二十世紀中國曆史的縮影

張發奎口述自傳同那些高官秘書拚湊背景資料炮製的名人回憶錄截然不同,此書沒有套話、廢話、官腔、冗詞,訪談者以張發奎私人記錄——日記、電報、信函、公文為線索,按年代詢問張將軍在每個曆史事件中的親身感受與目擊真相,且與有關軍政人物的訪談記錄、曆史文獻核對考證,故其史料價值彌足珍貴,堪稱廿世紀中國曆史的縮影,也是一部具體而微的北伐、抗日、戡亂戰史。傳主對國軍在不同階段的組織、銓敘、後勤、作戰等方麵都作了詳細的說明,諸如軍餉來源、軍官成份、徵兵方式、軍內組織架構、軍訓內容、官兵待遇、夥食標準、軍服質料與式樣、戰鬥裝備、槍炮型號、營房設置、軍眷住房、軍人撫卹、軍醫設施、軍人升遷、獎懲製度、老兵安置、俘虜政策、軍中政治組織、行軍日程、通訊設備、情報組織、督戰陣勢、收編土匪、軍隊包庇煙賭、禁煙與專賣、賭業與「保衛捐」、蘇俄顧問團、美軍聯絡組、後勤補給製度、軍內政工製度遞嬗、公積金製度、閩贛浙皖邊區與蘇浙邊區的編製與功能、軍統與中統在軍隊各級單位的活動、戰前與抗戰初期義大利、德國軍事顧問對中國的幫助、戰時地方保安團隊、自衛團隊及遊擊隊的狀況、戰區長官部編製、軍法製度、黃埔保定陸大之比較、戰後遣返日韓台戰俘情況、戰後懲治漢奸情況、戰後接收弊端、馬歇爾調停中共東江縱隊北調細節以及國軍流亡軍人五十年代在香港組織第三勢力兩度反攻大陸之始末等等。由於張發奎與孫中山、胡漢民以及大多數粵籍高級軍官都是客家人,這本口述自傳對客家源流、風俗作了詳盡的描述,對於研究客家曆史的學者也提供了大量翔實可靠的資料。

從張發奎死後廿八年留下的口碑可知,張發奎是個言而有信、心口如一的軍人。他對洋人口述的一千多頁自傳,深刻懺悔了自己一生的失誤與過錯,不像大多數軍政人物那樣自吹自擂、隱惡揚善。在對照有關當事人的傳記與官方檔案後,人們可以確認,張發奎口述的曆史秘辛、名人軼事是真實可靠的。諸如:

    斷然下令槍決廣州暴動五百個縱火歹徒

    一、南昌暴動那天,張與三位俄顧問及隨員們坐上一部守車,由機車驅動開往德安察看實況。車到馬迴嶺時即被截停,在當地指揮暴亂的聶榮臻便用機槍向張發奎作示威性掃射,張步行踏著南潯鐵路一條一條枕木踅回九江。俄顧問等人來不及跳車,乃被亂軍押去德安。「幾天後,涅吉丁等俄顧問與他們的翻譯在我的司令部出現了。他們說,火車到德安後,他們被押到周士第(原張部七十三團團長,中共建政後官至上將防空部隊司令員)的司令部,周部士兵剝掉了他們的衣服,宣布他們不受歡迎。俄顧問與他們的翻譯穿著襯衣襯褲,在漸漸變冷的天氣下,顯得很可憐。他們說,中國共產黨真是不可思議——他們是共產黨員,德安的士兵也是在共產黨員周士第領導之下的,可是他們竟被自己的同誌擄掠一空又驅趕回來。在我的司令部再次見到這些俄國人,我真是一臉惶惑。」

    二、一九二七年張發奎在武漢反蔣時,廿四師副師長蔡廷鍇繳了辭呈。「我勸他留下來,他說如果我槍斃第十師參謀長魏某,他就留下來。軍法處開庭時,蔡廷鍇指證陳銘樞與蔣先生串通,派人運動其保定同學魏某策反第四軍反抗武漢國民政府,於是魏某被處決了,蔡廷鍇升任第十師師長。南昌暴動時,蔡率領第十師參叛,他打電話給我,竟用最下流的粵語粗口詛咒我下地獄。我這才明白他為什麽要告發魏某,這一切都為了向我表忠心,顯示他不會同陳銘樞一起搞陰謀。這是一條傳統的中國計謀——殺死自己的親信藉此向上級表示自己的忠誠。那位魏姓中校顯然被誣告了。後來,蔡廷鍇在江西進賢擺脫叛軍,投靠蔣先生,將第十師內卅多名中共黨員一律槍決。」蔡廷鍇與陳銘樞後來都參加「閩變」反抗中央,又都投共,皆官至「中央人民政府」委員,但陳銘樞在反右運動中被老毛打成右派,死後十五年才獲平反﹔蔡廷鍇是文革時聞悉摯友蔣光鼐被批鬥致死,抑鬱而逝。

    三、「一九二七年十一月發生的廣州政變,人們都說是我張發奎策動的陰謀,其實是由汪精衛在幕後決定一切。事前他先去香港,期望我們在廣州穩住局麵後,同其他政治集團保持聯係﹔如果政變失敗,他可以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政變發生時,他正和李濟深一起乘坐開往上海的輪船。政變消息傳到船上,他假裝大吃一驚,他對李說,事先沒有任何跡象。用一句粵諺來說,我「食死貓」——我們軍人實在是政客的犧牲品。」

    四、「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廣州暴動發難前,中共的首腦人物惲代英從香港潛赴廣州,就住在廣州衛戍司令黃琪翔的官邸,亦即住在我樓上。黃琪翔領他來我,他想遊說我造反,我斥他莫再騷擾我,令他趕快離開廣東。平叛後,第四師師長朱暉日唾罵黃琪翔為匪作倀,要我斃了黃琪翔!」黃琪翔投共後不到幾年就被打成右派,文革初被紅衛兵毒打趕出家門,心肌梗塞而死。

    五、廣州暴動失敗後,葉挺與葉劍英並未指揮叛軍繼續拚死作戰,而是躲藏起來,乘隙化裝易服逃去香港。「當我騎馬視察災情時,才知道共黨是多麽殘忍!我親眼見到遍地死屍,尤其是在河南對麵的天字碼頭地區,屍體沿馬路一直堵到龍眼洞,堆滿死屍的手推車兜兜轉轉才能穿過街道,我們收埋了兩千多具屍體,其中有些死者是普通的廣州市民。薛嶽逮捕了俄領館幾名策劃暴亂的人員,將他們押上街頭遊街示眾,隨後下令槍決了俄駐穗副領事哈西斯等三名主謀。當陳公俠團長趕到南堤珠光裏人力車工會會所時,五百多個人力車伕正好集合出發,每人攜帶五加侖汽油一桶、火柴一盒、報紙一捆,準備到全市各處放火。陳團長依法逮捕他們,暫押於南關戲院,即向我報告。我聞訊眼裏直冒金星怒不可遏,遂下令將這群滅絕人性的匪徒集體槍決,還特地挖了一條溝渠掩埋屍體。設若陳團長沒有及時拘捕他們,整個廣州市將陷入一片火海,這是一幅多麽慘絕人寰的景象呀!共產黨燒殺並舉,他們燒毀了中央銀行和其他許多機關,又把逃生的居民殺死,在暴亂中有五千七百人被殺。」

    坦承八.一三事變是國軍首先開火

    六、「在廣州暴動前兩日,許德衍應葉劍英邀請到廣州黃埔軍校做了兩天政治部主任兼主任教官,趁亂在軍校冒領了兩千大洋離穗赴滬。」就這個許德衍,中共建政後官至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廣州暴動前他躲在家中,掛名的政治部主任並未到職,可是一九八四年中共組織黃埔軍校同學會時,居然把他濫竽充數列為「顧問」。

    七、「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五日,由於胡漢民堅持,蔣先生辭去了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陸海空軍總司令本兼各職。離任前,十一月廿九日他下令處決已被拘押104天的鄧演達。倘若蔣先生沒有被迫辭職,我相信鄧演達不會被處死的。蔣很清楚,他的繼任人(林森、汪精衛)會釋放鄧演達,陳果夫、立夫兄弟已經提醒他這一點。」

八、「閩變爆發時,我和妻子正在法國旅行,我收到李濟深和陳銘樞發來電報,要我回去幫助他們,我拒絕了。黃鎮球說,他已答應回去幫助蔡廷鍇,接著便回國了。他坐客輪剛抵新加坡,福建人民政府徹底崩潰了。黃逗留香港期間,他的保定學生陳誠完全不知道他回國的原因,便要他去南京。他問黃在德國學了什麽,黃答:防空(其實他僅僅與我參觀了一些防空設施,沒有真正學到防空)。他就這樣當上了防空學校教務長,校長是蔣先生。」

九、「西安事變發生後,葉挺走出他匿藏的法租界來看望我,他對蔣先生的命運表示關懷,說張楊劫持蔣先生是錯誤的,但他相信事件會和平解決的,還表示願意從中盡力斡旋。我相信他一定是奉中共的指示來找我轉寰,否則他不會表露出對營救蔣先生出險信心十足。當我帶葉挺去見軍政部長何應欽時,葉表示他有信心營救蔣先生出險。何強硬表態:中共休想以劫持蔣先生來左右政局、逼迫政府屈服。他要中共立即無條件釋放蔣先生,否則,討逆行動將立即開始。葉挺見何應欽態度堅定,遂不辭而別,悄悄離開南京。有人說:何應欽力主討逆是由於個人野心所驅使。可是我確信,何絕非出於自私的動機要傷害蔣先生。中央隻有采取強硬的行動才能迫使張楊早日釋放蔣先生。絕大多數軍人同意何應欽的態度,大多數將領不擔心蔣先生的安全,認為張楊不敢加害於蔣。」

十、「在北伐期間,我對李濟深說過,隻要第四軍保持團結一致,是他,而不是蔣先生,將奄有天下,事實上他有能力把第四軍充當他的基本武力。但由於性格上的掩掩遮遮,李濟深沒有回答我,他隻是付之一笑。」「一九四四年八月九日,李濟深向美國駐桂林領事遞交了一封致美國總統的密函,稱將成立一個臨時政府,由粵桂閩皖川滇康等省政府以及大量軍政領袖參加,旨在建立一個民主政府來取代一黨一人的獨裁政府,這個分離運動是共產黨策動的。八月十五日,美方向李濟深澄清,美國對中國內政保持不幹涉政策,這才使李有所收斂。一九四五年四月,刺廖仲愷案疑犯、閩變成員譚啟秀率領四百多人馬陪伴李濟深回到他的故鄉廣西蒼梧,從事反叛中央的活動。接著,李濟深唆使另一位閩變成員張炎在雷州半島發難,兵敗後張被捕處死,李濟深才不得不返回重慶。」勝利後,李在香港發起成立「民促」「民革」,一九四八年底北上投共。

十一、「一九三七年的八˙一三事變,是我方先在閘北開火的。由於統帥部失機於先,三次在外交壓力下命令停止攻擊,所以國軍未能迅雷不及掩耳占領上海全市。後來日軍援兵開到,我們地麵部隊缺乏空軍與炮兵的配合,即使投入八十個師也於事無補。我認為不值得以血肉之軀同敵人死拚,故建議最高統帥部移師乍浦憑藉堅固的國防工事守禦,但遭否決。當日軍從金山衛登陸後,統帥部才倉猝下令撤退,此時保存工事圖表之人員與掌管掩體鑰匙的鄉保甲長均已逃之夭夭,部隊無法進入堅固的國防工事,以致吳福、錫澄兩線的陣地均無兵力加以利用,沒有一支部隊作過有組織的抵抗,也沒有一支部隊穩定地占領過陣地阻擋敵軍,以致任令日寇從容地跨進了南京的兩道門戶。」

美軍誤炸六寨 七千軍民葬身火海

十二、「國軍的情報工作是差勁的。有一次我派遣情報人員去前線,既沒知會第十二集團軍、廣東省政府,也沒有報備軍統局與中統局。結果,所有這些部門也派特工去同一地區,同樣不知會我。不曉得什麽原因,所有這些特工人員都在當地聚會了。由於他們都需要向上級報料,於是夥同編造了有關敵軍在三水地區的情報。當然,各人的報告並非完全雷同一字不差。鑒於長官部從不同管道得到相同的敵情報告,我們以為情報一定是準確的,作戰參謀便擬訂了包圍敵軍的計劃。然而,我們發現該地區根本沒有敵蹤。經調查,才找出假情報的來源。」

十三、唐生明是戴笠派到淪陷區去詐降的,行前蔣介石當麵贈以一萬元特別費,當時約值黃金二十兩。唐到上海後,重慶方麵假戲真做,對他發布通緝令,還讓其兄唐生智在重慶中央日報連登十日「脫離兄弟關係」啟事。唐生明利用舊日與汪精衛、陳公博、李士群、周佛海、梅思平等汪偽大頭目的關係,保釋營救被俘地下工作人員,暗中策反汪偽軍政頭目,還竊取日軍機密情報,導致一百多艘日艦在琉球群島覆滅。

十四、日軍大舉進攻桂林前,桂林行營主任白崇禧故意將他的外甥、一八八師師長海競強從防守桂林的卅一軍抽出來改隸四十六軍,還將白的親信顏僧武統領的一三五師與夏威外甥甘成城的一七五師也調出桂林,留下守備桂林的一三一師戰鬥力最差、一七○師係全部新兵的後備師。計劃改變後,守城官兵都認為無疑將他們送葬於桂林,因此軍心渙散,士氣低落,紀律廢弛,逃亡日增。白崇禧又以未經訓練的新兵補充守城部隊送上陣地。他下令囤集三個月糧彈,實際上囤集的糧食不足一個月之用。而當桂北軍事緊張時,白已回重慶去了。緊急疏散時,白崇禧特準其親信、桂林市長蘇新民、局長謝豐年疏散離城。城防司令韋雲淞、軍長賀維珍、師長許高陽等,領得全軍三個月薪餉及主副食費後,百份之九十送回家裏,僅攜帶百份之十的經費入城,他們是準備桂林失守發國難財的。下級官兵則每晚四出去民房翻箱倒櫃搜尋財物,見雞殺雞,見狗宰狗,把市民留在桂林的財物搶得精光。由於城防經費被剋扣絕大部份,全部副防禦無鐵絲網,僅用木材釘成木柵,無照明設備,陣前僅敷設少量地雷。所以,桂林雖有堅固的城牆與多山的地形,但隻守了七天就棄守了。宜山失守時,張發奎奉中央命令炸毀了懷遠以東十幾列貨車,其中包括空來華的美援裝備——武器、彈藥、醫藥以及通訊器材。「我從未知悉那兒貯存了那麽钜量的裝備,詫異為什麽中央不把它們分發給我的部隊。把這麽多裝備移走是不可能的了。我身邊隻有衛隊與特務團。我讓他們隨意選擇,拿得動多少拿多少——卡賓槍、衝鋒槍等等。然後下令一家工程公司將這十幾列貨車全部炸毀以免落入敵人手中。」「韋雲淞不戰而逃,我知道他不會受罰,因為他有白崇禧當靠山。如果沒有白崇禧,他一定也會被槍決。」

十五、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底,難民與公教人員數萬人隨四戰區長官部撤到黔桂公路上的六寨鎮準備伺機反攻。廿七日,美軍轟炸機十七架飛來助戰,大家都在欣喜之時突然大量炸彈從頭上擲下,把這麵積不及三平方公裏的市鎮化為一片火海。長官部一員中將、兩員少將、八員上校、八百多校尉官兵以及六千難民都葬身火海,屍骨不存,重要物資全被炸毀,張發奎本人僅以身免。事後查明原來是後方情報員譯電報錯誤將六甲譯為六寨,結果美機未去轟炸日軍前鋒駐紮的六甲鎮,反而狂炸國軍駐地六寨。事後,譯電員雖被軍法處判了死刑,但四戰區之元氣大傷,致使日寇大舉進犯貴州獨山。事隔六十多年中共編印的曆史書籍仍以為六寨是日本飛機炸平的。例如,全國政協印行的《文史資料選輯》第四十輯刊載了滯留大陸的原九十七軍一六六師參謀長曹福謙撰寫的〈湘桂黔大潰退目擊記〉,有雲:「六寨是個大集鎮,被日本飛機炸平了,張發奎幾被炸死。」

三年災荒時為陳誠擬定反攻大陸計劃

十六、勝利後,張發奎與何應欽、宋子文等訪問海南,搭乘軍用貨機,座椅設在機艙兩旁。為了讓宋子文坐舒服一些,行營隨員帶了一把椅子。可是宋子文習慣了享受,他自己帶了一張帆布床放在機艙中間,當他的隨員用跪姿呈給他一封電報時,他正穿著襯褲躺在帆布床上,竟用腳趾頭接電報。隨行的行營參謀長甘麗初中將、參謀處長李漢衝少將等人都被這一侮辱行為激怒了。李漢衝提議大家一起上去打宋子文,他畢竟侮辱了機艙內的全部高級將領,那個隨員也是政府的文官,他本不該給宋子遞信。張發奎阻止了李漢衝動手,但對宋印象極壞。

十七、接收廣州時最大一宗貪汙案是軍政部廣州特派員莫與碩犯下的,他負責接收侵華日軍華南派遣軍的軍用物品,竟把其中一部份裝備賣給了珠江三角洲的土匪頭子高根。由於匪幫內部分贓不勻,有人向行營舉報,還引領有司去觀看為窩藏贓物而特地修建的房子。一部份被盜賣的軍用設備被隱藏在牆壁中。若非匪幫內訌,治安機關永遠也不會知道。張發奎派一個營包圍了這夥土匪,奪回了這批軍品,其中包括幾千枝步槍,還有機關槍、彈藥、車輛等,將土匪頭子高根等廿多人一網打盡。據田中久一供稱,他深諳中國官場的腐敗,所以開具清單時隻列出百份之八九十日本軍品的庫存量。接收人員為個人打算的多,為國家設想的少﹔藏匿埋沒,折扣報銷,貴賤調換,敲詐勒索,層出不窮。結果發財是私人,吃虧是國家。

十八、一九四六年一月,葉挺在重慶要求張發奎讓他在廣州的妻子攜帶四個孩子赴渝同他團聚。那時機票概由廣州行營控製,參謀長甘麗初認為葉挺要求太高,祗給了葉妻三張機票。不久,葉挺一家偕王若飛乘飛機去延安,半途座機失事,葉挺夫婦與兩個孩子遇難。如果張發奎在廣州,出於交情,一定會給葉妻五張機票,那麽葉挺全家就無一孑遺了,國防科工委中將副主任就不是葉正大,中國對外技術交流促進會主任也不是葉正明了。

十九、一九四九年八月,李宗仁在廣州與顧孟餘長談三日,鼓動顧出麵組織「自由民主大同盟」。九月初舉行第一次會議,選舉顧為主席,童冠賢、程思遠、邱昌渭、黃宇人、甘家馨、李永懋、尹述賢等為幹事,並推童為書記,程為副書記,周天賢為組織組長,途公遂宣傳組長,何義均政治組長,陳克文財務組長。李宗仁援助港幣二十萬作為開辦費,給顧孟餘港幣三萬元,一年後又補助美金六千元。此外,幹事、組長每人港幣五千元。這些錢都在中央銀行總裁劉攻芸離職時撥給李宗仁的一筆專款內開支的。為此,劉攻芸丟了官,還挨蔣介石大罵一頓,因而不能去台灣歸隊,隻好流亡新加坡了。

二十、華中剿總下轄的第九補給區司令許高陽以趕不上撤退的隊伍為名,將钜額軍需款項占為己有,帶到香港,頓成富豪。另一名在海南防衛總司令部任中將後勤司令的周遊也將大量美元、基金與銀元攜來香港。在台灣的行政院以李宗仁名義發布了通緝令,但也無法引渡。然而周在香港常被流亡軍人敲詐,其不義之財散盡後,在太平山下以寫稿維生,成為《天文台》報的專欄作者。

廿一、大陸三年災荒時,張發奎為陳誠副總統擬訂了一份周密的反攻大陸計劃。他要求組織一支三千人的以無線電話裝備的突擊部隊。這一計劃以一九四五年美國援助第二方麵軍建立的兩個突擊營為藍本,主張空降到兩廣邊界與黔桂邊界地區,旨在破壞交通、橋樑、倉庫等。選擇這兩個山區是由於那兒交通設施貧乏。他們必須焚毀糧倉,裹脅民眾跟從部隊征戰,這是倣效太平天國洪秀全以及中共自己創下的致勝先例。如果突擊隊遭遇共軍重兵,就必須分散遊擊。他不讚成在沿海地區登陸,因為共軍在沿海集結了大量精兵,且沿海交通設施完備,故共軍能迅速部署增援。他說「倘若錯過大飢荒此一大好時機,我們不會再有機會打回老家去了。」國防部情報局局長鄭介民上將路過香港曾探望過張發奎,駐香港的情報特派員也常同他聯係,可惜由於美國不肯提供軍用物資與運兵設施,他的反攻計劃一直停留在紙上談兵的層麵。

協助馬來亞剿共 支持印尼軍人反抗蘇加諾

廿二、一九五○年,中共支持的海南華僑陳平在馬來亞與英軍打遊擊,傷透了英國殖民者的腦筋。於是英國政府派了一位旅馬華僑、黃埔校友鍾先生來港邀請張發奎帶領一批國軍流亡香港的軍官去馬來亞協助當局從事反遊擊戰訓練工作。翌年,張發奎的始興同鄉、曾任廣州行營參謀長的華振中將軍帶了一組袍澤去馬來亞幫助該國製訂剿共計劃,他們簽了幾年合約,約滿後就留在馬來亞落戶定居了。五十年代中期,一位在香港做進出口生意的印尼華僑黃先生介紹張發奎會見一位印尼上校,他告訴張:中華民國政府正以人力、物資支援印尼軍人反對親共的蘇加諾總統,基地設在蘇拉威西萬雅佬地區與菲律賓南端的大威島。這一支革命軍的領袖是印尼空軍司令姆哈托。這項革命行動雖然沒有成功,但十年後蘇哈托推翻蘇加諾政權後,那批革命份子都受到重用。

一般的名人回憶錄都是以大量的背景資料作填充,有數十名中共將領的回憶錄大致是雷同的,隻有共性,沒有個性。但張發奎口述自傳卻為後世史學家提供了大量名人軼事,彌補了正史的不足,諸如:

一、蔣介石兼任許多軍校、政治學校、訓練團的校長、團長,每逢軍官訓練團結業時,習慣於傳召畢業軍官作個別談話。國軍獨立第四十六旅旅長鮑剛原係方振武、馮玉祥部下,一九三六年在旅團長高級訓練班結業後會蔣介石時,蔣問他有何感受,鮑答:「現在我不再擔心沒飯吃了,現在我是您的門生了!」蔣說:「好!好!」

二、陳濟棠一九三六年反抗中央時,屬下的粵東綏靖主任餘漢謀是主要支柱。他不想同餘漢謀翻臉,但在廣東空軍飛行大隊集體駕機歸附中央後,綏署政治部主任李煦寰跪在餘漢謀麵前哀求他迷途知返,這才促使餘漢謀棄暗投明,迫使陳濟棠匆忙下野。李煦寰的兒子李柱銘是香港鼎鼎大名的立法會議員,曾任民主黨主席。

三、一九四八年四月第一屆國大開會選舉副總統時,張發奎、薛嶽熱心為孫科拉票助選,可是老報人龔德柏編印一份小型的《救國日報》登出誹謗孫科的文章,還派送給每一位國大代表。廣東省與華僑代表群情激憤,在薛嶽率領下帶領上百人分乘兩部公車到救國日報興師問罪,四、五十人衝入報社與社方工作人員扭打起來,雙方都有受傷的。事後雙方都提出了控告,然而該案開庭前,粵方主謀人士都已回到廣州,案件也就不了了之。據張發奎舊部劉汝曾回憶,衝進報社棍棒齊飛把報館打得稀爛者並非文質彬彬的國大代表。張發奎來南京常去龍門酒家飲茶,那天他一早就到龍門酒家召集一群廣東同鄉,包括該酒家的粵籍員工在內。當時報紙報導張發奎被對方打傷,張發奎在口述自傳中闡明,薛嶽揮舞著陳策的拐杖對準了對方某人的腦袋,張發奎深恐釀成人命,欲擋住這一擊,拐杖打中那人耳朵,他的血濺在張的身上,僅此而已。

四、廣州暴動初起時,共黨控製了局麵,但葉挺並未迅雷不及掩耳捕殺張發奎,事後中共斥他太過溫情主義,開除了他的黨籍,終其一生,中共對他並不信任。張發奎在口述自傳中說:「葉挺很注重感情——他真的不適合做一個共產黨員。他和我是摯友,要不是我提拔他當團長,他就不可能娶到那個妻子。我和葉挺是校友兼同事。當我倆都在孫中山警衛團當營長時,他在廣州認識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在她姐姐出閣前,父母不讓她嫁給葉挺,她姐姐是個麻臉。葉挺追求她年餘,一直不成功。在失望中,他剃光了頭發。我任師長時葉挺在第四軍軍部擔任參謀。他要求我幫助他當上團長以成全他的婚事。他說,即使婚後立即免職也可以。此時她的姐姐已經出嫁了,但其父又開出新的條款:葉挺必須當上團長。所以我舉薦他當了卅四團團長。許多廣東人會向未來的女婿開具條件。我介紹黃鎮球給卓仁機、朱暉日妻子的妹妹,她姐妹倆的父親也說黃鎮球必須當上團長,才同意女兒嫁給黃。就這樣,直至黃鎮球升任第四軍補充團團長才得以完婚。」

身先士卒 九死一生

五、李宗仁原配是李秀文,郭德潔是在行軍途中納的小妾,她是一個木匠的女兒。「李宗仁要求人們別稱呼她『李夫人』,而要叫『郭夫人』。當郭德潔質問我們為何不稱呼她李夫人而冠以她娘家的姓氏時,我們說:問你的丈夫去吧!所以直到抗戰爆發,一直不能享受李夫人的榮銜。同理,吳奇偉的妻子被稱為『龍先生』,因為她在軍中擔任政工,龍是她娘家姓氏。這些稱呼對於一個不是原配夫人的女子,是很不尋常的。」

六、「我對林林總總的名人回憶錄是持懷疑態度的。譬如,我看過黃紹竑撰寫的《五十年回憶》與馮玉祥的《我的生活》。他們講的許多事情都是假的。他們隱惡揚善,忌談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不寫自己的過錯,隻寫自己的功勞。黃紹竑送我一冊《五十年回憶》時,我告訴他,我不需要讀這本書,我敢打賭,他沒有寫下他所做的壞事——遺棄一個又一個女人、不承認他的非婚生子女等等。在共軍南下前,他說:『向華,我想請你幫個忙,如果我死在你前頭,倘若有人來找你求助,請你代我照顧他。』我問:『總數有多少?』他答:『我也不知有多少』我說:『對不起,愛莫能助』。陳誠年譜最近出版了,其中好多內容是不準確的,譬如,此書略去了他在第一師的全部經曆。」

在汗牛充棟的名人回憶錄中,多數評價欠佳,為什麽我們唯獨對張發奎口述自傳拍案叫絕擊節稱賞呢?這必須「聽其言觀其行」,從馮玉祥、黃紹竑、李宗仁之流的一生行逕,人們實在無法相信他們的花言巧語,而張發奎則截然不同。

撇開東征、北伐、剿共等內戰戰事不算,在抗日衛國戰爭中,僅淞滬會戰,張發奎就指揮過廿多個師,那麽多第一流的中央軍部隊,諸如胡宗南的第十七軍團都撥歸他指揮過,在三個月戰鬥中,他妥善運用了炮兵部隊,使敵軍不敢在其轄區浦東登陸﹔在武漢會戰中,他指揮了湯恩伯、李漢魂、楊森、甘麗初、李玉堂、盧漢等廿多個師﹔在四戰區,他最多時指揮過十四個師。作為一名武將,他確實做到了「不怕死,不愛錢」。一九二三年四月,任粵軍營長時,他奉孫中山大元帥命令清剿沈鴻英叛軍,由於太接近前線,一顆子彈穿過他的「銅鼓盔」,削掉一束頭發,差一公分就會要了他的命。在北伐期間,他奉蔣總司令之命,乘坐蘇軍飛行員駕駛的容克式水上飛機,遇見大霧,差點撞上樂昌的山嶺,結果栽入河水中,救生圈破了,幸虧河水不深,修好飛機繼續北飛。還有一次,炸彈掉在他右前方,不知何故沒有爆炸,他幸運得高呼「中華民國萬歲!」一天他去探望傷兵,因不忍聽聞他們的痛苦呻吟,便偕參謀與衛兵去了另一間屋子,在那瞬間,炸彈落到上一間房屋,他再次死裏逃生。但是他的二弟貴斌就沒那麽幸運了,一九二三年十月隨營與陳炯明叛軍作戰時,在河源陣亡,連屍體都未找回。

嚴以律己 脂膏不潤

張發奎統率的部隊以作戰勇敢(他當士兵時參加敢死隊,手持棍棒繳獲敵軍槍枝才升任尉官)、紀律嚴明而名聞天下,這是同他本人嚴以律己、奉公守法分不開的。他執掌兩粵兵符時,從不接受商人邀宴,理由是「倘若我接受了一個商人的邀請,勢必要接受其他商人的邀請,這我辦不到。」在當時的體製下,省主席的夫人便自動出任省婦聯的主席,即使她是個文盲也不例外。但張發奎統領兩廣黨政軍大權多年,從來不讓妻子劉景容拋頭露麵,「我認為婦女必須照顧家庭」。他統率四戰區開府廣西柳州時,不占住花園洋房,卻獨居在一艘停泊在碼頭的帆船上,直至在四戰區受訓的越南革命誌士結業時,出於感恩心態,要求為他蓋一座越式的小木屋留作紀念,他才從帆船遷到了那座木屋。他當廣州行營主任時,廣州市長歐陽駒向他告狀,訴說黨政軍機關用「霸王電」、「霸王水」,從不繳付水電費,隻有他的行營是按月繳付的。他聞言立即督導所有機關繳清欠款,發覺黨政軍機關住「霸王屋」,便立即派憲兵把霸王攆走,連行營機關都不寬容。為此,沒有親友在廣州照看房產的海外華僑對他特別感恩戴德,所以他幾次訪問歐美都受到華僑竭誠歡迎。勝利後,他查出軍政部廣州特派員莫與碩中將向土匪盜賣大量軍用物資,莫與碩急忙以一批尚未登錄的物資請示如何處置,即欲以此賄賂來逍遙法外,他立即厲色曰:「你確實該死!」依法將莫犯槍決。他雖然內心對蔣介石有所不滿,但從來不對外國人抨擊自己的國家元首。六十年代,美國國務院出版了幾冊《美國外交關係》文獻,其中對華關係章節,登載了許多中國黨政軍大員對美國駐華使館人員的談話,不少是攻擊中國政府與元首的談話,但卻沒有張發奎片言隻語,雖然他與美國外交官、武官等都有不俗的交情。按當年的陋規,地方官去南京或重慶述職時,都要請客送禮,馬鴻逵、餘漢謀等人進京,都是攜帶整卡車的禮物孝敬權貴,所以餘漢謀從未打過勝仗,卻能步步高升路路通暢,馬鴻逵也青雲直上,王躍武擅於贈美製派克金筆給軍令、軍政部要員,雖然資曆淺戰功微卻能坐火箭直升方麵軍司令官。然而張發奎進京從不送禮,也因而常常受到劉斐等貪官的刁難。

舊時的軍隊,從上到下普遍「吃空子」——虛報員額侵吞軍餉,但張發奎一直將互信建立在帳目公開與賞罰分明上。他以「吃空額」所積聚的錢,為官兵們設立了一項公積金,由一個儲金委員會掌控,委員會由副師長、三位團長以及經理處處長組成,把錢存在銀行,取款時至少要兩名委員簽署,還須列名用途先由師長批準。每逢餉銀拖欠時,就能直接從公積金撥款應急,官兵結婚、撫卹、獎勵均從這兒撥款。一九三○年冬,第四軍裁撤時,他把剩下的儲金全部分派給老兵並代中央清償欠餉。他還在軍、師一級設立人事委員會,自己出任主席,其他成員是參謀長、師長、團長及政治部主任。對尉、校級軍官的任免提議均由該會討論後,將決議呈報師、軍長執行,擢升軍官的標準是作戰勇敢、訓練精良、恪守軍紀、愛兵如子。北伐成功後,第四軍裁撤,他一再請求行政院長汪精衛安置失業軍官轉業,汪不得不讓鐵道部長顧孟餘恢複全國鐵路警察總署,使幾百名第四軍軍官都能安插到各地的鐵路警務部門。在四戰區長官部,人事編製比軍委會規定的組織表上數字超編兩倍多,張發奎任命的一群總參議與參議是編製外的官職,他說:「我任命這些人是為了給他們有點事可做——『有飯大家吃』的意思」。在他揭櫫護黨救國大旗時,中央已積欠第四軍幾十萬元軍餉,所幸該軍的公積金已超逾二百萬元。「騾隊馱著這批銀元南下,經理處派了一個連護送。老百姓以為馱的是軍火彈藥。倘若我的部隊不可靠,這筆钜款就會輕易失蹤。每一個士兵都知道箱子裏裝的是銀元,但我的部下都是忠實可靠的。憑藉這筆钜款,在那幾雨如晦的日子裏,這支部隊堅如磐石。士兵們深信我是公道直行,所以甘心情願追隨我,即使前程崎嶇也毫不在乎,士氣一直保持高昂。」在抗戰中期最艱難的日子裏,中央下令裁減各戰區長官部冗員,但他仍將秘書科擴編成秘書處,又新設編輯委員會,用以吸納一批冗員,盡可能地讓職業軍人留下來,免得被日偽方麵利用。為此,人們都說他是「菩薩心腸」。有個洋人問他是怎樣成為一名優秀軍人的,他答:「我不是一個優秀的軍人,可是我有責任感。」這確實無訛。

不念舊惡 相忍為國

張發奎的悲天憫人精神還表現在,他曾下令兵役部門不準用繩索把新兵拴在一起﹔當中央下令所有士官、士兵都要像日本兵一樣剃光頭時,他順應士兵要求,準許士官與士兵剃陸軍頭,自己也把長發改成陸軍頭。一九四六年五月,廣東省主席羅卓英下令軍警逮捕中山大學教授梅龔彬(李濟深黨羽),他說:「梅龔彬是個平民,是個學者,又患了肺結核,省黨部宣稱梅是共產黨,我不信!」他出麵將梅保釋後,叫麥朝樞用廣州行轅的汽車接往行轅主任官邸,旋即保護梅上船赴香港。第四軍一位師長許誌銳在粵東五華作戰陣亡,張發奎在海外華僑中籌款五萬元在廣州收購一所中學,改名為「誌銳中學」,讓第四軍官兵子弟及烈士遺孤免費入學,還每月從第四軍公積軍中撥五千元作日常零用開支。新四軍事件中被捕的軍長葉挺,由軍委會交付張發奎管教,張出於人道關懷,特地給葉挺全家找了一幢房子,送他五千元和四百斤食米,還常去看望葉,允他行動出入自由。兩個月後,葉因違紀被憲兵逮捕,張以長官部名義給了葉挺家屬一萬元,又要求軍委會發一筆錢救濟葉挺家眷,還要求憲兵團劉團長好生照顧葉挺。廖承誌參叛被捕後,張發奎以其父廖承誌係國民黨元老,仍幫助其母何香凝安排住房,還特地派人去香港護送她來穗看望兒子。戰後國府懲治漢奸時,朱執信的未亡人、廣州執信中學校長拒絕將學校移交給肅奸委員會,後者要逮捕她。張發奎一麵耐心規勸朱妻將學校移交有司審查有無附逆行為,另一麵吩咐第二方麵軍軍法處長吳仲禧為朱妻辯護,「畢竟她是我們國民黨的革命烈士之遺孀」。張發奎的念舊還表現在對陳可鈺的救濟,陳可鈺是賞識、提拔張發奎的老長官,北伐軍攻克武漢後,陳因病退役,生活困難,張發奎把廣東省財政廳給自己的五萬元出國旅費轉贈給陳。勝利後,廣州行營副官處科長左洪濤是中共黨員,他未予清洗,隻認為左是個人才,且擔任低職不必擔憂。一年後中央電令將左洪濤扣解重慶訊辦,張還是出於念舊心理,將左資送香港。

蔡廷鍇、蔣光鼐本是張發奎的部屬,但兩次背叛張發奎予以重創,一九三○年二月,蔣光鼐使詐降計,非但扣押張部受降代表,而且在廣西北流殺得張部隻剩五、六千人,此二人在國內、在美洲多次當眾羞辱張發奎,但他為了抗擊倭寇,相忍為國,還是向蔣介石推薦「閩變」後失業的蔣光鼐出任四戰區參謀長,「讓過去的事永遠過去」﹔對蔡廷鍇,則幫助他在廣州索回了戰時被敵偽侵占的一家印刷廠,還要求蔣介石給蔡安排一個高職。李濟深一直啣恨「廣州政變」,長期向蔣介石施壓不許重用張發奎,但張仍舊將李濟深尊為老長官,一直對李不存敵意。勝利後首次去重慶時,張向蔣介石建議邀李到中央任職,考慮到此人隻是想過過官癮,期望蔣給他安排高薪優職,李濟深開口要钜款「還債」,張也建議蔣照付無誤。端的是以德報怨。

光風霽月 德厚流光

在原則問題、大是大非上,張發奎毫不心慈手軟。廣州暴動時,他部下團長捕獲要放火焚毀全城的五百個人力車伕,他果斷下令立即處決,為民除害。一九四○年國軍向欽州灣追擊日寇時,偽保安團向國軍開火,其頭頭被俘後猶言:日軍幾天之內就會回來,張發奎即下令將此漢奸處決。勝利後,陳璧君被軍統禁錮時求見張,她的妹夫褚民誼要求張協助引見蔣介石求饒,張發奎斷然拒絕了。他記得第一次反攻南寧時,親眼目睹兩千多民眾被日寇強迫充當挑伕,作完苦役全被砍掉右臂,所以對助紂為虐的民族敗類毫不留情。戰時,在柳州他曾下令槍決偷盜民間財物(第一宗偷幾個香蕉,第二宗偷羊,第三宗偷鐵)的三名士兵死刑,北伐時勒令嫖娼的軍官退役或打軍棍,所以他統轄的部隊,軍紀嚴明,連白崇禧都一度提出要將桂軍與張部混合編組。

對於放下武器的俘虜,張發奎卻是寬洪大量。第四軍攻占武昌後,俘虜了吳佩孚的城防司令劉玉春。張發奎對劉不殺不辱,親自到監獄探望,還送他有關三民主義的書籍,後來聞悉劉玉春吐血,便呈請中央將其釋放回天津,還派人護送他登上輪船,臨別贈以一筆盤纏與零用錢。被俘的士兵,願留者編入部隊,不願留者斥資遣散,劉玉春的參謀長陳師許則留在十二師師部任參謀。在湖南平江,北軍防守司令陸沄拒絕投降舉槍自盡。「他求仁得仁,我欽佩他,即買了一副好棺材予以厚葬。」廣州暴動時,薛嶽把俄領事夫婦與兩個孩子押到第四軍軍部,要押他們遊街再予處決。「我對俄領事略加安撫,表示我會保護領事館。我反對槍決領事全家,這麽做後果極為嚴重。押他們遊街後槍決同在龍眼洞暴動現場擊斃是不同的。四日後,我釋放他們,讓他們去了香港。」抗戰勝利後,他沒有將朝鮮人與台灣人關入集中營,也不視韓、台軍人為戰俘,發回了被凍結的財產。雖然韓、台士兵有些比日寇更加兇殘,他還是報請中央對他們實行寬大。他說:「台灣人畢竟是我們的同胞,朝鮮人則已被日本人奴役了好幾十年了。」他從新一軍調一位朝鮮族軍官崔德新去負責管理朝鮮人,還讓台、韓人員先於日俘遺返回鄉。到六十年代,崔德新在南韓官至外交部長。平安回台的台籍日本兵對他感激不盡,戰後他去台灣參訪時,曾受到他們熱忱歡迎。日俘凡無血債、無民眾控告者,一律不逮捕審訊,例如田中久一的參謀長富田直亮就被順利遣返回國。三年後富田感念國府寬大釋放之恩,自動組織一批高級軍官赴台,協助國軍中上級軍官作戰術訓練,使國軍在兵敗撤往台灣後得以重組與整訓。富田本人成為「園山軍官訓練團」的團長。

這個年頭人們常常聽到「太子黨」「走後門」「以權謀私」之類的大量醜聞,在張發奎掌權的地域,其實比現在乾淨得多了。戰時在四戰區,一位師長要求他委派自己的兒子到待遇最佳的特種部隊當連長,他以資格不夠而斷然拒絕了。戰時,他還在韶關多次扣押軍統局走私鴉片的卡車,戴笠想以私人關係來勸說他放行,他堅決拒絕。戰時,共軍曾生的獨立縱隊違抗軍令,拒絕調動,張即下令在平山地區包圍曾部,繳了幾百人槍。戰後,馬歇爾來華調停國共衝突,屈從於共方壓力,要國府允許廣東的共軍撤往華北。張發奎公開宣稱:廣東根本沒有共軍,隻有土匪。馬歇爾想見張,他拒絕會見。周恩來帶了王若飛上門,後者氣勢兇兇拍桌斥罵,張立即下逐客令,迫使王若飛不敢再吭聲。如果當時中央政府也不屈服於美國壓力,大陸絕不至於迅速陷共。對於蔣介石的外戚孔宋二人,張發奎一直認為大陸江山誤於此輩:「蔣先生待他倆太寬容了,在他最需要親人幫助的時候棄之不顧,悠遊海外。」一九六○年張發奎夫婦訪美時出席了中華民國駐紐約總領事俞國斌舉行的雙十國慶酒會,他聞悉孔、宋要來見他,便立刻離場,表現出剛直不阿的氣概。

綜合上述,張發奎上將不愧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雖然兩次舉起護黨救國的大纛,把矛頭直指蔣介石,但他一生忠於中華民國,忠於中國國民黨,堪稱光風霽月、德厚流光。抗戰勝利後,他榮獲青天白日勛章、勝利勛章、乾元勛章,以及美國政府頒授棕櫚葉自由榮譽勛章、英廷頒授CBE(英帝國司令)勛章,確係實至名歸、譽滿天下。

原載《胡誌偉文集》www.peacehal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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