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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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憶小健 五內俱焚 /孫源泉

(2009-10-03 19:24:11) 下一個

痛憶小健  五內俱焚

孫源泉[1]

周健離我們而去,屈指算來已是九周年了。白發送黑發的悲劇縈繞腦海,曆曆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每每憶及,悲從中來。

記得那是199935日,農曆的早春二月,嚴冬雖稱過去,但乍暖還寒,氣溫仍在零度上下徘徊。周健與好友郭若泉博士一同回國訪問,當時見他滿憔悴,後突感不適,他姐姐周凱馬上給他聯係住進了117部隊醫院。

我雖已退休多年,但尚在發揮餘熱,不過工作時間比較靈活,因此有空前去陪伴照顧。開始幾天小健精神尚好,親友來探訪時,還能侃侃而談,表情豐富。幾天後,精神有些不振。117醫院地處靈隱風景區,環境幽靜,空氣清新,或是也不錯,但他胃納不佳,二兩飯都吃不完。他姐姐周凱曾幾次建議他轉到浙江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去治療,但周健嫌一院地處鬧市,太嘈雜,不想轉院。到了 38日這天,他精神好些,胃口也增加。我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晚餐是青菜肉絲麵,煮的很軟,小健吃了滿滿一大碗,意猶未盡地對我說:“爸,在澳大利亞吃不到這般好吃的麵食,好不好再給我再添一點?” 我出去和醫護人員一商量,她們認為太油膩,不宜再吃。我隻好拿著空碗回病房,對小健謊稱麵條已沒有了。當天晚上我離開病房時並沒有什麽異常。

第二天早上接到周凱電話,醫生說他已經昏迷。我急忙趕到醫院,觀察他確已處於昏迷狀態,並不能說話。於是跟周凱夫婦商量轉院治療。在周凱多方聯係後,於當天下午四時許轉入浙一醫院病房。一院醫生給他詳細檢查後,立即給他輸液、輸氧,並連接了檢測血壓、呼吸、心跳......等      指標的儀器。這一階段,他一陣清醒,一陣迷糊,反反複複。我們不斷地呼喚他:“小健、小健......”開始他能睜睜眼,喉嚨裏能發出點聲音,但後來他的反應逐漸遲鈍,儀器顯示屏上的曲線和脈搏的振幅有所衰減。我急忙叫來值班醫生,他們迅速地給他做人工呼吸,隨後又拿來電脈衝刺激器做心髒電擊。經過幾十分鍾緊張搶救,監護器上的曲線隨著一聲長長的“瞿”音停止了跳動。我不禁聲嘶力竭地大叫:“小健!小健!你醒醒啊!”醫生撥開他的眼皮觀察了一下,回頭對我輕聲地說:“沒辦法了!......隨手揭起被單蓋住了周健的臉部。我頓時兩眼發黑,腦子一片空白,眼淚突眶而出,但還不斷地呼叫著他。不一會,護工推了一輛擔架車進了病房,我才意識到已經回天乏術。39日竟是成了與賢婿小健無可挽回的生死離別的日子。淚眼模糊地看了一下手腕上那隻正是周健在新加坡買給我的幾年來走時異常精確的“精工表 ”, 時間是下午八點零五分。我、小健的姐姐夫婦、表姐夫婦及護工七手八腳地換下了他的貼身衣褲。在將遺體推送太平間的走道上時,周健的姐夫請趙孔南的內弟向布裏斯班打通了趙孔南的電話,還打通了還在國內的周健好友郭若泉的電話及在澳的郭若泉夫人肖倩的電話,轉告這個不幸的噩耗,接著又打通了女兒的越洋電話。那時親家母還在澳洲,考慮到她年逾古稀,無法承受這突然之打擊,女兒同樣無法經受這喪夫之痛,為避免因情緒波動而影響歸途中的安全,我們隻說小健病情不穩定,要他們盡快回來。兩天後,婆媳倆攜幼子趕回杭州。一進家門就敏銳地感覺到氣氛異常,還未等告知詳情,二人已抱頭號啕大哭,聲震屋宇,在旁之人無不傷心悲慟。老年喪子、中年亡夫、幼年失父,世界上還有什麽比這更悲痛的了呢?

我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到周健的情景。那是在1980年的初春,周健從溫州到杭辦事,順便上幾個同學家幫助捎帶一些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回學校。他進我們家門時,我們正在洗衣服,他竟然挽起袖子要一起勞動。那時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經過許多年的政治鍛煉,勞動觀念普遍較強,但能熟練地幫同學的家長幹家務而沒有一點架子還是令人刮目相看的。交談之下,得知他出身在一個新四軍老幹部家庭。父母親都是曆經槍林彈雨、戰火紛飛考驗的革命老戰士。周健在家庭的熏陶和影響下,有一股刻苦踏實的作風,他支過農、務過工,動手能力和實踐意識很強。談吐時,思維敏捷、風趣幽默,透露出一股靈氣、聰穎。當時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聰明、實幹的新一代大學生!”後來漸漸地知道他和女兒比較接近,同在外語尖子班中學習,並發展了感情,故而來家的次數也稍多了一些。有一次他來時,正好家中的彩電壞了。那年頭國產黑白電視機都要憑票供應還得排隊,會修理彩電的人更是稀缺。他看到後,謙虛地說讓他來試試。他研究了一下線路圖,掏出萬用表,拿上電烙鐵,這裏量量,那裏焊焊,竟然給修好了。我望著電視機內密密麻麻數以千計大小零部件,不由得讚歎起來,一個學醫的青年人,擺弄起與他專業不太相幹的電子技術來也能如此得心應手、遊刃有餘。因而,印象很深。又有一次,溫控器壞了,他居然也排除了故障,恢複功能。上述兩個事例證明他對各種事物都善於觀察,勤於思索,應用學過的各種基礎知識來解決許多實際問題。表麵上看來似乎是無師自通,實則是踏實勤奮好學,博閱強記,勇於實踐,融會貫通的結果。這在後來的多年的科學研究工作中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早在1985年他的碩士學位論文就曾榮獲浙江省科技一等獎。後來僅在他碩博深造的一些年內,都頻繁地傳來他在國內外權威雜誌上發表有價值的論文的喜訊。最令人難忘的是1987年春節,在我故鄉——上海嘉定的我姐姐家中舉辦的一次親屬大聚會時,早上我照例拿著半導體收音機去跑步。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聯播節目中正好播送:“河南醫科大學博士研究生周健和他的同學在食道癌組織中首次測出人類乳頭狀瘤病毒……”我一聽這個報道即刻奔回住處,叫醒還在熟睡中的小健,告訴他聯播節目播送了他對乳頭瘤病毒的發現。當時全家數十位親屬全都沸騰起來,平心靜氣地收聽了半小時的新聞聯播重播節目後,大家都向周健表示祝賀。他卻馬上打電話給沈瓊教授尋問是誰“捅”到報社去的,語氣挺不高興,因為實驗才剛剛開始。在這以後,他更加奮發努力,陸續在國內外專業學術雜誌上發表了更多高質量高水平的論文。

就在他不斷取得成就的以後一些年內,尤其是1988年受邀去劍橋大學、隨後又受聘到澳大利亞去工作之後,隨著知名度的不斷提高,工作量的不斷增加,他在掌握健康和工作量之間的平衡程度有所偏頗。這表現在他製訂工作計劃的時,突出了要早出成果、快出成果的思路,實施時還要不斷加碼,而對必不可少的睡眠、休息、體育鍛煉等都無情地壓縮,甚至取消。這方麵我是記憶猶新,也多次提出過忠告。1992年我曾赴澳探親,對他的工作環境與條件有了一些感性了解,參觀過他的工作單位的設備、儀器等硬件設施。為了早出成果,周健利用書房作為在家中的工作室,而我的臥室正好緊挨著,盡管對他工作的內容不太懂行,但他一心撲在工作上的時間是很直觀的。常常我半夜醒來時,他還在燈火通明地伏案工作。我忍不住要推門進去提醒他:“小健!都已下半夜一、二點鍾了,為啥還不睡啊?”他的回答是:“搞研究和文學創作有相通之處,靈感來了常常是一閃而過,不抓住時機,也許一下子就錯過了。”有的時候也會這樣回答:“當前科研領域發展太快,競爭十分激烈,如果不加油幹,便會喪失先機而功虧一簣。”從這裏可以看到他從事研究工作是沒有上下班概念的,同事們都說他是個工作狂。怪不得他的老板 Ian Frazer在布裏斯班周健追悼會上沉痛而深情地評價,周健這幾年來工作進程和成果是需要其他科學工作者30年才能完成的。這個評價誠然是真實而客觀地道出了周健在成功背後是付出了多麽沉重的代價。然而,要是他能在生前多一點放鬆、多一點睡眠、多一點休息、多一點勞逸結合,那麽我想他在這個領域裏一定還會創造更多的輝煌,還可以發明更多癌症的預防疫苗,甚至是艾滋病的、白血病的……從而更進一步、更廣泛、更全麵地為人類的健康謀福祉!疾書至此,五內俱焚,潸然淚下。含悲賦詩一首寄托哀思:

賢婿辭世九周年,每每憶起哭出聲,

宏業初出身先卒,祭文未畢淚沾襟。

奮身盡瘁抗癌魔,身後功業已公認,

醫海浩淼創新績,石破天驚領路人。

小健,安息吧!

2008年新春於中國杭州


[1] 孫源泉,周健的嶽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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