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有窮而情不可終
— 生活的小片斷像散簇的珍珠,我精心地將它串起來送給我的健 —
孫小依[1]
一九七九年夏天的一個傍晚,杭州西湖邊的曲院風荷,荷花盛開,蓮葉迭迭,菡萏妖嬈。大二的暑期,正是我和周健的熱戀時分。白天在保俶山上的涼亭裏背靠背地念書的我倆,這時靜靜地走在曲院風荷幽靜的曲徑上。和風徐來,荷香與酒香四處飄逸,令人不飲亦醉。不遠處,有一對白發蒼蒼的老人,手攙著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竊竊私語,不時地飄出歡愉的笑聲。我倆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那一對麵目慈祥的老人。健說,這才是人生最令人羨慕的時光。我說,白頭偕老是人生最美好的憧憬。四目對望,倆相依偎,意在不言中。
當時的我們,怎麽會想得到,我們的生命剛越過四十的坎,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巔峰年華,我最親愛的摯友、丈夫突然瀟灑地去了天堂,卻痛苦地把我留在人間:“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我的健是我今生的白馬王子;我的健是我居家過日子的稱職丈夫;我的健是我兒子極具愛心的好父親;我的健是我公婆的孝順兒子;我的健是勤勤懇懇、坦坦蕩蕩的學者;我的健是極賦創造力的科學家。
愛情篇
戀愛時,他曾告訴我許多他兒時的好奇心和惡作劇。如拆自行車、縫紉機、鬧鍾,甚至連手表也不能幸免。奇的是,他居然都能使其“戰利品”恢複原樣。由於他的惡作劇,還竟然會有他媽下班時,同學們的家長排隊告狀的“曆史”。他從小脾氣倔強。他媽媽因他“闖禍”要懲罰他,小不點兒的他竟然會仰著頭,一付任憑懲罰的樣子,竟讓他媽媽無法下手。
剛認識他不久,有一次談起各自的愛好,我帶著炫耀的口氣稱自己是無線電愛好者,是中學裏無線電興趣小組唯一的女生。自己動手裝四管收音機、做航模。常去杭州吳山路上的無線電商店買零件等。他隻笑著說,他也喜歡無線電。就沒說別的了。後來從他外甥那兒知道他裝過電視機,但他卻從不顯露。我真是關公麵前舞大刀,不由得更佩服他了。
談戀愛不久,健悄悄地送我的第一盤磁帶“月亮代表我的心”,是他自己錄製的,當時可稱為希罕貨,我愛不釋手。隨著經濟的好轉,市場上有了原聲帶,健說我的歌喉酷似蘇小明。健花了相當於那時一個月的夥食費買了一盤蘇小明的原聲帶送給我。還得忍受被我斥責他的“揮霍”。這盤原聲帶我一直保留至今。此後的很多年,每年生日,我都會收到一盤深為我所喜愛的原聲帶。
大學畢業前夕,我倆的愛情曾麵臨過很大的考驗。他的浙醫大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已經收到,去杭州讀書是毋容置疑的。那時的研究生可謂鳳毛麟角。他是同學中的佼佼者,前程無量,而我還在等待分配(當時畢業生由國家統一分配)。因我們的“戀愛機密”已“泄露”,按當時的政策,我很有可能回不了杭州而被分配去浙江的“新(新疆)、西(西藏)、蘭(蘭州)”。一對相戀之人有可能從此天各一方。當時我很迷茫,我曾認真地找他談心,我提出我們還是分手吧,免得影響他的前程並忍受分離的痛苦。他卻噙著淚水請求我把話收回。他說,他盡量在兩年內完成他的學位,然後不管我在哪裏,不管那個地方有多苦,他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要是我不願等,那他就不去讀研究生,跟我一起分配去邊遠地區。我被他的真情感動,我默默地發誓,我這一輩子跟定他了。以後無論他走到哪裏我都要陪伴在他的身旁。我真的這樣做了,他在生之年,不管他走到天涯海角,無論遇到什麽樣艱難困苦,我總在他的身旁。
家庭篇
按健的要求,我們婚後一直與公婆生活在一起,老少相處非常融洽。一九八八年公公過世後,婆婆是家裏帶工資的“保姆”,隨我們走南闖北,為這個家操心勞累,是我和健的堅強後盾。我們開玩笑說,前方、後方一起忙,軍功章裏有媽的一半。有的朋友還以為她是我的媽媽而不是婆婆。隻要健在家休息,保準他是“主廚”,我和婆婆隻輪到做助手。有時婆婆要按她的方法烹調,那就熱鬧啦。肯定會有“廚房裏的爭論”。每次健搶“主廚”位子時,婆婆還是“主動”讓賢。健會做一手好菜,糖醋排骨、紅燒魚、麻婆豆腐都是他的拿手菜。家裏請客,健總是搶做“主廚”。不過他是大將風度,非需要我這個助手不可,事先洗切配好,他才上手,動作神速,烹調技術一流。事後,“苦了”我這個當助手的,“滿世界”地去找酒瓶蓋,醬油瓶蓋。。。讓它們各就其位。我總是樂在其中。當然,對他“功勞”的讚揚聲也要不斷。下次,他的積極性會更高。兩人一起下廚做飯,廚房裏總是其樂融融的。夫唱婦隨,天下一大樂趣也。
說起糖醋排骨,還有一小段在劍橋的LINK HOUSE的趣事。LINK HOUSE是當地教會專為海外學者提供的六室兩廳的住宿小樓,帶有美麗的英式花園。由年輕的牧師約翰一家和海外學者同住,並提供早餐及管理。小樓住滿各種膚色的海外學者。牧師的五歲的兒子小戴維是一個非常活潑可愛的孩子,他愛和我們一起吃中國飯菜。尤其是健燒的糖醋排骨。老是嚷嚷要吃糖醋排骨。我們出外旅遊也常帶著他,健還訓練小戴維用中文叫叔叔。有一次,廚房水池的下水管道堵塞了,牧師隨口說,不知是什麽東西堵住了。小戴維緊接著回答:那肯定是叔叔的糖醋排骨的湯鹵啦。引得哄堂大笑。
健是屬於傳統家庭型的男人,對父母非常孝順。公公到了晚年,反複腦溢血和中風。得時常住院治療。健盡量擠時間去照顧父親,幫父親擦背洗腳。在杭時,婆婆外出活動,健不放心,經常騎自行車接送。我觀察到他對父母的悉心照料和孝敬,心想這男人不會錯,將來肯定會是個居家好男人。我最喜歡他的誠實真摯、爽朗寬宏、熱情助人、慷慨大方、幽默風趣、手腳勤快、思維敏捷。
有人以為,科學家大都像陳景潤似的。但我感覺健及其他身邊的許多科學家,他們都是家庭和事業兼顧型的。健在工作時,專心致誌,爭分奪秒。回到家,就像個調皮的大孩子。有了兒子後,他也是如此。兒子才二三歲,兩人就一起摸爬滾打,沒個大小。我說兒子要靠父親作規矩,從小要樹立父親的威信。兒子犯了錯,我說要告訴你爸,我得事先與健通好氣。然後,健會很“嚴厲”地與兒子談,兒子還挺害怕的。剛談完,他會背著兒子朝我扮鬼臉,我還得忍著不能笑出聲來。健的理論,像子晞這樣的孩子,要用中西合璧的方法來教育。以多鼓勵多表揚為主,發揮他的個性,正確引導,言傳身教,邊玩邊教,不把孩子當小輩來訓,應當從小就把兒子當朋友相處。兒子從幼兒園回家滿口講的是英文,我們就假裝聽不懂,不理他,等他講中文,我們才理他。我們告訴兒子,他有特殊任務,在校要認真學英文,將來做我們的英語老師。在家要認真學中文,我們做他的中
健的做人哲學,誠實加上言而有信,說到做到。他堅持這樣的方針教育孩子。兒子小的時候,我問他,爸爸教你做人最重要的是什麽。他會大聲回答,男子漢說一不二。從三歲起,兒子開始迷戀自己動手搭LEGO和製作航模,四歲已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我們因勢利導,一邊誇他搭得好,一邊引導他,如各方麵表現都好,可以獎勵一套新的LEGO。反之,則停買LEGO。在這方麵,健是最舍得投資的。健曾經戲虐地說,我們家最值錢的東西就是LEGO了。自從子晞迷戀上搭LEGO和航模後,有時晚上很遲還不肯睡。健就規定要他按時睡覺,超出時限,將罰部分LEGO沒收並送人。幾次兌現後,子晞知道,他爸說到做到。同樣,健如果答應子晞辦什麽事,那他一定盡力辦到。有一次,健答應下班後幫子晞買一卷筆刀回家。可健下班晚了,又忘了買卷筆刀,車快到家門口才想起這事。那時的超市關得早,我說肚子都餓了明天再說,健還是堅持去城裏的日夜商店買到卷筆刀為止。如果他答應子晞那個周末的活動,他會把手頭的任何事情放下。如有節外生枝的事,他一定會說,對不起,我已經答應子晞了。
他對孩子對我的愛,真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婚後,我計劃用三年時間完成眼科醫生的基本訓練和進修,再懷孕生孩子。可是婚後第二年,卻懷了孕,全家人歡欣鼓舞。我自己亦認為既來之則安之。可是懷孕五個月時,卻患上自身免疫性疾病,將胎兒的甲狀腺蛋白當作異體蛋白,從而產生“甲亢”。活蹦活跳的我,走到二樓居然還要歇好幾回,心跳一百二十。內分泌醫生命令我馬上服藥,終止懷孕。健及家裏人也都勸我聽從醫生的忠告。我這人平時耳朵根挺軟的,可這次卻“倔強”得要命。都快三十的人了,這次終止了懷孕,那下次就更難,非要鋌而走險,堅持不服藥,把孩子生下來。醫院專門請了幾個有關科室的專家,為我成立了一個醫療小組。一致認為,分娩是個鬼門關,很容易激發甲亢危險。一旦有了甲亢危險,搶救成功率很低。婦產科擬定了剖腹產計劃,醫院特意從德國進口一種針劑備用,曆經萬難總算捱過十月懷胎。臨產期,我提前住進醫院。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傍晚,我的子宮縮緊了,醫療小組成員全部到齊。兵臨城下,緊張的氣氛籠罩著我的身邊,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簡直就是處在生與死的邊緣!我躺在推往手術室的推車上,健那一雙冰冷而微微顫動著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那是我一輩子走過的最最漫長的過廊。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那眼神帶著一絲憂慮和驚恐,一種期待和鼓勵,但又夾雜著那種生離死別的酸楚,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那永遠難忘的一瞬間。手術室的門打開了,推床往裏進了,他還不鬆手。他離得我很近很近,我能看到他額上沁出的密密的細小的冷汗珠。隨著手術室門的“咣當”聲,我能看到健的心緊縮了,因為我的心也緊縮了。上帝保佑,剖腹產分娩過程沒有出現“危象”,平安產出7.5斤重、哭聲嘹亮的兒子。上帝始終在考驗人的意誌,這些考驗給人的愛情和生命賦予新的含義。
健是對家對孩子充滿愛心的人,同時極具責任心的人。記得一九八七年,健進北醫工作,我隨即從杭州的浙江省人民醫院眼科借調至北醫三院眼科工作。那時子晞才一歲多,三天兩頭生病,扁桃體發炎、發燒等。當時,我是眼科的臨床醫生,工作特忙。由於公公生病,婆婆留在杭州照顧。一旦子晞生病,我們倆就亂了套。一個深秋的後半夜,我朦朧醒來,借著冰冷的月光,我見一個影子在不停地搖動,我一骨碌起身仔細一看,是健裹著一條被子,懷裏揣著生病的子晞在晃動。我問健怎麽啦?健答:“子晞哭鬧,我怕驚醒你,就搖著他睡覺。快躺下,你明天還要值班”。我那控製不住的淚水悄悄地順著我的腮幫子往下流,我忘不了這景這情。我的健就是這樣默默地挑起家庭的重擔。他是家庭的頂梁柱。
那時,三天兩頭要帶子晞去北醫的醫務所打針。看著子晞的小屁股上針頭都難以刺進的硬腫塊和蜂窩樣的針眼,對我和健來說是最心疼、最痛苦的事。當時在中國,大病小病好像非注射抗菌素不可。每次健推自行車送子晞去打針,子晞都哭鬧著不願去。最寒冷的冬天,健都會頭上冒冷汗,臉色煞白。快到門口時,健總是用乞求的口吻對我說,行行好,你帶子晞進去吧。我這個當臨床醫生的媽媽隻能硬著頭皮頂著。健就是這麽個“軟”心腸的父親。
事業篇
我最佩服健的恒心和毅力。我想這是他能要成為一名科學家的基本素質。就像他以前的老板Lional說的那樣,健從不言敗,從未在挫折麵前退卻過。他喜歡挑戰,而且總是充滿激情地去尋找新的挑戰。他說,人生的任何階段,都要在自己的前麵設立新的衝擊目標;不僅要有長遠的目標,也要有短期目標。這樣人生才活得充實,才有意義。他對周圍的事物永遠充滿好奇心、探索心,他喜歡用不同的眼光和不同的角度並轉換思考方式去探索世界。他精於觀察,勤於思考,善於總結,他很能抓住事物的關鍵。他具有超人的記憶力、很強的邏輯思維能力和跳躍型的思維方式。他不是人雲亦雲的人。我想這些都是他幹事業的保障。但在我的記憶中,他總覺得自己不聰明,要靠勤奮來彌補。他的口頭禪就是笨鳥先飛。
在大學時,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學英語的勁兒。七七級的英語程度參差不齊,一進校就按英語考試成績,把英語課分成甲乙丙三個班,然後,每學期結束再按考試成績分甲乙丙新班。連續了四年,大家壓力都不小。我和健雖始終都在甲班,但我和大部分同學一樣,應付過考試就完了事。他卻非常認真、踏踏實實地學。經常向王庚堯老師刨根問底。學語言是門苦差事。他卻樂在其中,學得津津有味。當時,我們的生活在半導體收音機年代,擁有一台收錄兩用機的同學屈指可數。那可是個“奢侈品”,真正派上用場的更少。健是得天獨厚,不僅擁有這個“奢侈品”,而且一有空就捧著它聽“英語九百句”、“新概念英語”等。真可謂見縫插針。學校操場的角落、大教室旁的空地時常能見到他專心孜孜地學英語的身影。大學五年,以及碩士
七七級學生畢業時,報考並錄取研究生的機會不多。健以很優異的成績,幸運地考取了浙江醫科大學(現浙江大學)病理係徐英含教授的研究生。健感到機會來之不易,要好好珍惜。正好,當時家就在大學附近,健就常“泡”在實驗室裏。我則已在浙江省人民醫院做眼科醫生,有時把我也“搭”進去。晚上我去幫著洗實驗器皿、配溶液、學做細胞培養等簡單活。殊不知,這些“活兒”後來竟成了我“進駐”劍橋的“鑰匙”。細胞培養需按時換液和傳代。結婚的那天晚宴,親朋好友陸續到家,卻不見健的蹤影。媽媽開始著急,我倒挺篤定,知道他去“喂”他的細胞。果然,不一會,就見健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地跑回家。一邊說對不起,一邊進廚房去掌勺。那時的婚宴非常儉樸,但極溫馨而熱烈。第二天,天蒙蒙亮,健又去實驗室“喂”他的細胞了。他覺得非常過意不去。當時確實沒有度密月的時間。我相當理解他的事業心,並支持他的工作。我對他說,我不在乎這一個月,我在乎的是一輩子。他承諾將來補上。當然,後來他不僅實現了他的諾言,而且,當他事業有成之日,攜著我的手遊覽了許多世界名勝古跡,補回我數不清的蜜月。
八六年初冬,天氣特別寒冷。健在河南醫大論文答辯前夕,我抱著才出生三個月的兒子登上了從杭州開往鄭州的列車。列車剛停靠鄭州車站,我就遠遠看見在寒風凜冽中健那瘦長的身影,心裏納悶,雖大冬天穿得多,也不該那麽細長啊。看他急急地朝車廂奔來,稍近,我才看清他消瘦得不成樣子的臉,我心一酸,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掉。見麵我第一句話就是“你病了?”他卻笑嗬嗬地說:“沒事,寫論文熬夜唄。”兩天後,我才從他同事口中知道,為了專心寫博士論文,他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整三個星期。足不出戶,餓了就煮方便麵和大白菜。他就是這麽一個“拚命三郎”。其實,當時我自己也是“同類人”,年輕氣盛。多少年後,我思索,我內疚,如果我常拖他後腿,也許……。
一九八七年的中國,博士後流動站還是個新名詞。健剛博士畢業,很幸運被中國生化及病毒研究的前輩北醫副校長張迺蘅教授,選進北醫的博士後流動站,在當時中國的一流的實驗室,繼續從事HPV的研究。新的機會和新的挑戰讓健激動不已,他的口號是“事業和家庭並進”。為了加速試驗進程,他自己動手製備許多試驗用的溶液和試劑,常騎單車去西單的生物試劑公司買酶及試劑,以縮短從醫院訂貨的過程;遇上用超高速離心機,還得從家裏卷上鋪蓋睡在實驗室裏。他爭分奪秒,馬不停蹄,然而卻少不了陪兒子踢球跑步,也少不了一家人遊覽北京的名勝古跡,還為兒子領養了一隻波斯貓。小家庭生活蠱意盎然。
健是不安於現狀的人。一九八八年,當他得知英國帝國癌症研究中心的(ICRF) Lionel Crawford的HPV研究處於世界領先地位,Lionel的手下曾有諾貝爾獎得主,他便鬥膽申請Lionel的研究員職位。當時,Lionel從未招過中國學者,他收到健的申請後,詢問了當時在ICRF總部從北京病毒所來的訪問學者白教授,托白教授打聽周健其人。白教授回國後認真地做了一番調查。正巧白教授和穀淑燕教授是同學,知道穀教授是北京病毒所出了名的嚴師,從穀教授那裏得知,周健是她的得意門生,準錯不了。就這樣,健十分幸運地成了Lionel的第一個中國籍研究員,健也是當時在劍橋的文革後的第一批中國籍研究員。其中還有兩個小插曲。那時出國人員須單位擔保。否則不能辦護照。張迺蘅教授知道後,二話沒說,寫了擔保書並按需交納了擔保金。健經常念叨他的老師們,是他們的巨手把他托起來的。另一小插曲,說實話,我和健絕對屬於“沒有經濟頭腦的”那種人。當健去衛生部辦出國手續時,辦事人員要求健核實工資數額,並說從沒辦過這麽高工資的出國研究人員時,我們才醒悟到,Lionel給的工資不薄。就這樣,健跨出了國門去深造。
健非常珍惜在劍橋的學習機會,加倍奮發圖強。Lionel給了健全力的支持和幫助。健在HPV研究領域裏,站到了一個很高的起跑線,也因此結識了世界上很多HPV研究領域裏傑出的科學家,其中包括了Ian Frazer,Lutz Gissmann,Ronald Zu Hawson,Margaret Stanley,Denise Galloway,John Schiller,Lou Laimins,John Doorbar,Paul Lamber,Suzanne Garland等教授。他與世界各地的許多科學家們開展了全方位的合作研究,這些合作研究和交流進一步開拓了健的視野,對健熱衷於的HPV研究和探討有著很大的影響和幫助。他先後在美國芝加哥Loyola醫科大學及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工作。他在HPV的研究中,可謂碩果累累,他先後有十來項專利。Ian Frazer教授曾經評價,他短暫的一生對科研的貢獻是很多科學家一輩子都不能企及的。在紀念健逝世九周年之際,他生前的這些科學家朋友們,都寫來紀念文章。大家還記得健的熱情奔放、幽默風趣;還記得健對科研的執著投入,鍥而不舍;還記得健的敏捷聰慧、思路開闊;還記得健的知識淵博、善於交流;還記得健待人誠懇、胸懷坦蕩;還記得健豪爽好客、樂於助人。這是我和家人倍感欣慰的。健在研究領域裏的具體成就,那些科學家們在他們的紀念文章中有詳細敘述,我就不贅述了。
健的求知欲極強。麵對這顆直徑隻有45~55納米的病毒顆,問了一個又一個的為什麽,又一個一個的潛心研究解答,從不厭倦。他的腦子像一口從不幹涸的泉眼。他在科研上的新思路、新主意“咕嚕咕嚕”往外冒,源源不斷。我常驚訝他的腦袋裏裝那麽多“點子”。他不僅滿腦袋的科研點子,而且非常喜歡自己動手做試驗。他做事麻利,講究高效。我做了健的八年助手,從來沒有同時隻做一兩個課題的,都是好幾個課題齊頭並進。說實話,我經常連上廁所都是一溜小跑。安排一天的試驗,要使用“優選法”。好在我還算是有條理的人,能應付自如。做他的助手挺有成就感的。他常說,做科研最怕走死胡同,避免鑽牛角尖,所以,課題換得很勤。他想出來的“鬼主意”用晚期蛋白L1、L2合成HPV病毒樣顆粒,就是我們倆晚上散步時,他提出這個設想的。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他提出來時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當時,我想象不到能人工合成這病毒樣顆粒,十五年後,這病毒樣顆粒居然能讓千千萬萬個婦女免除宮頸癌死亡威脅。
他從不忘記自己的根。不論他在英國還是在美國或是在澳洲,他一直默默地做聯結自己祖國的橋梁。按他的原話就是把“軟件”帶回國,盡自己的微薄之力,把國內HPV的科研帶上新的高度。從實驗器材的資助到醫學生的交流、研究員的培養、學術上的交流、科研經費的申請以及科研題目的設計,他事必躬親。和他合作過的研究人員無一不被健的工作熱情所感染,Frazer教授把他喻作世界村人最為確切。今天,昆士蘭政府設立以健的名字命名的高年資科學家基金,健受之無愧。
一九九九年二月底,他寫完科研基金的申請,他說他覺得累。三月三日訪問中國,三月八日他從杭州打電話回家還答應給兒子買新型的LEGO。
健的墓碑豎在西湖邊的青山上。我的健仍能看到湖邊的曲院風荷。花開花落已九回。“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感恩上帝的看顧,九年了,我要衷心感謝我周圍的朋友們和親屬們。是你們無數雙溫暖的手扶我和子晞走過這九年漫長泥濘的人生道路。子晞已經健康地長大成人,他各方麵都很像健,善良、正直、上進、創新。我的健可以放心含笑九泉,我也願微笑著麵對未來。因為我的健曾與我們共同歡笑與生活過,我的健曾經深愛我,我也曾對他全心奉獻。我的最最親愛的健隻是先我去了天堂,將來他定會到天堂大門前來接我。到那時,我和健將永不分離。
“教我如何不想他”是一首二十年代的民歌,歌中唱到枯樹在冷風裏搖,野火在暮色中燒,西天還有些兒殘霞,教我如何不想他。健的忘年交、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林明珍說過,她要在周健九周年的紀念會上演唱這首歌,表示對健的深切懷念。是的,我們的朋友以及受益於健發明的宮頸癌疫苗的人們,將永遠懷念我的健。我更時時刻刻地想念我的健。
[1] 孫小依 (周健的遺孀), 澳大利亞布裏斯本眼激光中心及亞力山大德拉公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