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培南傳略

繆培南傳略

戴仰明整理

　　繆培南乳名阿經，別號育群，1896年生於廣東五華縣周崗鄉的中塘村。父繆獻琴，母鄭氏，兄弟四人以繆培南最小。繆幼時家貧，父母種田，難得一飽。某年饑荒，繆隨祖母行乞，備受淩辱，一地主施婆孫倆一勺豬餿，攜還家，婆媳涕泣。繆遂發憤向學，苦讀經書，渴求仕進。稍長結識鄰村繆培堃，受其影響，結伴考入官費的黃埔陸軍小學，畢業後升入武昌陸軍中學，兩年後轉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六期步兵科，1918年畢業。

　　畢業後，繆培南在皖係軍閥段祺瑞的邊防軍中當見習排長。直皖戰爭皖敗後，邊防軍解散，繆回廣東，在粵軍第一師當連長。1921年，在孫中山的大本營警衛團第一營當連長。陳炯明叛變孫中山後，繆在粵軍第一師張發奎部當營長，參加第一次東征討伐陳炯明。後回師廣州討伐楊希閔、劉震寰和參加南征鄧本殷等軍閥。曾在瘦狗嶺附近作戰負傷，失去左耳。

　　1926年，繆在國民革命軍第4軍12師35團任團長時，在進步力量的帶動下，參加北伐。在攻取汀泗橋一役中，作戰勇敢，頗獲好評。北伐軍擊潰吳佩孚的主力會師武漢，不久，繆以戰功升為第12師師長。

　　1927年初夏，北伐軍進攻河南。繆部攻取上蔡和東西洪橋後，又參加宋莊和臨穎十裏頭戰役。在馮玉祥部的配合下，續殲吳佩孚殘部，打敗張作霖的援軍，迫使張部退守河北。6月，先後占領開封和鄭州。鄭州會議後①，北伐軍回師武漢。第四軍擴充為第二方麵軍，②繆升為第四軍副軍長仍兼12師師長。

　　1928年，蔣介石叛變革命，發動了“四·一二”事變。隨之寧漢分裂，唐生智等人亦於7月15日在武漢公開反共。第二方麵軍中的革命勢力，要求東進南京討蔣。張發奎借東征為名，趁機帶所屬三個軍開往南潯線，令繆部進駐九江待命。

　　不數日，張發奎在第二方麵軍內實行“清共”，一向在共產黨掌握和影響下的部隊，跟隨葉（挺）、賀（龍）於8月1日在南昌起義。繆培南雖頑守九江，但在起義前幾天，繆部的政工人員，紛紛脫離部隊去了南昌，跟隨葉挺行動，繆亦未予攔阻。

　　南昌起義後，張發奎所率領的八個師，隻剩下繆培南等三個師，急忙開進南昌，妄圖部署追擊，但力不從心。迨8月中旬，廣東省主席李濟深，因廣東實力單薄，故欲結合第四軍以壯大勢力，特派陳可鈺攜巨款入贛，拉第四軍回粵。張發奎早有心圖粵，正欲南歸，便率部匆忙回到廣東，命繆的12師駐紮廣州市區整訓。

　　張回到廣州不久，趁蔣介石把李濟深誘去南京開會之際，召集師長以上將領密謀趕走李濟深，打擊桂係，想一舉占領廣東。繆對此頗不為然，認為以下犯上，軍紀不容，表示寧可不當師長也不反李。當11月16日張發奎揭起所謂“護黨救國”的招牌，發動“張黃事變”，襲擊桂係時，繆稱病不回部隊。張發奎遂升吳奇偉為副師長代師長，將桂係部隊趕回廣西。當他們追到肇慶以西的封川、江口一帶，準備攻取梧州時，卻發生了廣州公社起義。這時繆仍在廣州市文德路第12師辦事處附近家裏，倉惶指揮留守的一個連，堆積米包為工事，負隅頑抗。隨後又配合李福林部在廣州市區大肆屠殺革命工農群眾、進步學生和國際友人，欠下人民一筆血債。

　　廣州起義後，張、黃被迫離職，將第四軍五個師③移交給繆指揮。時第四軍到處樹敵，東有支持桂係的李濟深舊部，西有黃紹紘部隊。繆急命部隊集中惠陽，立即東進五華，在岐嶺、藍關一帶迎擊陳銘樞、陳濟棠、錢大鈞和徐景唐共六個師，後又在潭下、鶴市一帶遭黃紹紘和徐景唐三個師的夾擊，腹背受敵。這場軍閥混戰的結果，造成東江地區生靈塗炭，繆培南第四軍損失慘重，逃往江西安遠、會昌一帶，投靠了蔣介石。

　　繆部在會昌地區收容、整頓後，奉令開赴徐州附近集結，蔣介石親去打氣，隨即要第四軍開赴山東攻打張宗昌。26師師長李漢魂以兵員稀少為由，棄職而去。繆遂請求充實兵員，經短期整訓，沿津浦路北上山東，攻下棗莊、藤縣、兗州。蔣介石嫡係部隊屢攻泰安不下，改繆部進攻。繆見蔣器重，率部奮力衝殺，遂拿下泰安並乘勝進迫濟南，占領了飛機場。當時，為北洋軍閥撐腰的日寇，竟調一個師團在青島登陸，開到濟南，堆積沙包，構築工事，阻止繆部進城，慘殺交涉代表。蔣介石接受日寇提出的要求，命令圍攻濟南的部隊撤離濟南百裏以外，第四軍退回荷澤渡過黃河，然後進攻德州和滄州。但由平漢路北上的李（宗仁）白（崇禧）部隊，早已占領北平，北洋軍閥孫傳芳、張宗昌遂敗走關外。繆為蔣介石第二次北伐，統一關內出了力，在國民黨軍中頗有聲望。

　　但是，第四軍是廣東地方部隊，它的勇敢善戰，更為蔣所忌諱。1928年夏，蔣介石打敗了北洋軍閥後，立即命繆率部回泰安整編。第四軍被編為陸軍第四師，兵員減少了三分之一，軍費開支也被嚴格限製。

　　繆雖願為蔣效忠，冀青雲直上，以遂初衷。但蔣隻顧培植嫡係，極力削弱地方部隊，且張發奎自“張黃事變”被迫離職後，仍然掌握第四軍的大批公積金不放，念念不忘對第四軍的控製，繆備受束縛，感前途無望，稱病離職。

　　1930年春，繆在港閑居了一年多，鬱鬱不得誌時，正值陳濟棠受蔣命為討逆軍第八路軍總指揮，打敗了桂係的進攻，野心勃勃，圖謀獨霸廣東。陳與繆原是陸軍小學的同學，第一師的同僚，他們早在張發奎為奪取廣東，發動“張黃事變”前，已有勾結，這時陳濟棠極力拉攏原第四軍舊部，以壯大勢力。陳派繆毅生往港，邀繆回梧州，任總指揮部總參議，旋任參謀長。繆派王超為代表，向張發奎、白崇禧說項，謀求兩廣合作。時蔣扣押胡漢民，國民黨監委古應芬等拉攏各派到廣州開會，另立國民政府，與蔣對抗。兩廣紛爭，遂和緩下來。

　　1931年夏，陳濟棠任第一集團軍總司令，繆遂為該集團軍的參謀長，後又兼任教導師師長（該師是陳的一支裝備精良的機動部隊，駐廣州）。繆又拉攏鄧龍光為集團軍的參議兼獨立第四師師長，李漢魂為參議兼獨立第三師師長；繆還向陳推薦王超、吳逸誌等人，兩廣由相互爭霸轉為相互勾結，繆起了一定作用。

　　繆感激陳濟棠的知遇，忠心耿耿為陳處理軍務，深得陳的信任。陳在繆的慫恿下，除大肆搜括錢糧外，還在全省開辦煙（鴉片）、賭（番攤）、娼（妓），收入大量稅款，向德、捷購買大批輕重武器，向法購買山炮和迫擊炮，大力擴充軍力。繆還支持吳逸誌計劃，為陳濟棠在清遠創辦琶江兵工廠，派鄧演存（鄧演達兄）為廠長，聘請德國工程師和技術工人二百多人，製造野山炮等重武器。

　　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中，陳濟棠配合蔣圍攻蘇區。陳根據西南政務委員會綏靖會議決定和在繆的謀劃下，派餘漢謀的第一軍進駐贛南，李揚敬的第三軍到東江，黃任寰的獨立師到閩西，封鎖閩粵贛邊境和進犯蘇區，燒毀大量村莊，殘殺革命工農群眾，製造白色恐怖。繆還在南雄水口之役布置所屬阻止紅軍由安遠方向進入廣東。

　　在工農紅軍撤出江西，開始長征時，繆遣其教導師和獨立第二師到粵北，由粵北綏靖區司令李漢魂指揮，在樂昌、九峰一帶布陣堵擊紅軍，企圖攔阻紅軍進入廣東境內。繆在德顧問安美門的陪同下，親去粵北為下屬打氣。繆主張紅軍雖不入粵，亦應主動進擊，為安美門所誇獎，故李漢魂曾率部進入郴州。然陳濟棠堅持守勢戰略，怕削弱廣東實力，被蔣所乘，李遂立即撤回粵北。

　　1936年，陳濟棠為打內戰，把繆的教導師擴充為第五軍，繆兼任軍長。兩廣聯合反蔣，估計時機成熟，陳召集師以上將領開會，宣布決心，繆以力量不足為詞，極力勸阻。不久陳部眾叛親離，繆作為陳的參謀長，亦無法挽回陳的敗局，遂勸陳下野，繆深為陳的親信所怨恨④。

　　陳逃港後，繆也隨之垮台。蔣介石把陳部改為第四路軍，委餘漢謀為總司令。繆認為過去張反李、陳反蔣和現在餘反陳，都是犯上行為。餘給繆一個“廣東軍區司令”⑤的名義，地位頗高，但繆掛名閑居，為陳負責移交後，悻悻而去。

　　餘與繆本是保定同期同學，同事八年，頗友善。繆長期擔任廣東軍隊的最高幕僚，享有虛名。餘初掌廣東大權，為安定軍心，網羅人才，鞏固統治，在1937年初，勸繆出任第四路軍的副總司令兼參謀長，原參謀長徐景唐調任建設廳長。但不到幾月，繆稱病回家。抗日戰爭爆發後，餘再派張宗良到五華相勸，於是繆又回廣州，任餘的參謀長兼廣州警備司令。繆自鳴高潔，覺得士應為知己者用，他把餘與陳相比，認為餘不及陳對他的信任。1939年初，已是大敵當前，全國人民浴血抗戰的時候，繆再次棄職前往香港，由張達接替。1939年2月，繆由港回五華閑居。

　　1939年初秋，35集團軍總司令鄧龍光派鍾世謙到五華，邀繆接任64軍軍長，繆到韶關後，第四戰區司令張發奎要繆接任65軍軍長。1940年初，繆率兩個師前往興梅，準備進攻潮汕，將到達龍川時，獲悉日寇華南派遣軍五萬人進攻粵北，企圖占領韶關，以策應桂南會戰。日寇分三路進犯，左路萬餘人沿粵漢路越過銀盞坳、連江口，進占了英德，企圖吸引廣東方麵的國民黨主力。繆奉命折回翁源再向南迎擊，在琶江、新街一線與日寇激戰，日寇受阻。旋日寇集中主力向從化溫泉、良口方向北進。62、65等軍不支，向敵側撤退。當日寇先頭部隊到達翁源——官渡一線時，62軍仍在敵後之牛背脊一帶活動，日寇因戰線長，運輸補給不繼，恐孤軍深入，遂急速撤退。當繆部趕到牛背脊時，日軍已退去，拾獲一些騾馬輜重，國民黨吹噓為粵北大捷。

　　之後，繆深感65軍是餘漢謀的部隊，指揮不靈，加上胃病複發，情緒消極，於1940年3月離開65軍，交黃國樑接替。繆當了香翰屏的粵閩邊區總指揮部的副總指揮，掛個頭銜，在家養病。1945年1月，廣東綏署主任餘漢謀調繆為東江行署副主任代主任。

　　抗日戰爭勝利後，繆奉第七戰區司令餘漢謀之命，率領他的東江行署班子在惠州受降，並接收日偽資產。不久，張發奎當了廣州行營主任，派古正平接管日偽物資。聯勤總司令黃振球依照張發奎的推薦，委繆為第三補給區司令，負責補給兩廣範圍部隊。繆平素以淡泊明誌標榜，當了補給區司令，軍職雖不高，卻是掉進了錢窩，國民黨貪汙成風，繆亦不例外。補給區是新成立的單位，繆首抓人事安排，繆當年任陳的參謀長時，從不過問陳的財政和人事，但向他謀差事的人多，表示厭煩，嚐在客廳貼上一紙條曰：“這是住家，不是賣官鬻爵處，請親友們原諒”，以示“公正”。此時財星高照，不願別人染指，首派其妻舅為人事處長，然後大量安插親信，因而補給區的官員充斥五華同鄉和繆的親朋，利用職權，上下勾結，貪汙舞弊。當時偽法幣貶值，遲發三日軍餉，便發大財。當繆去職移交時，雖是一本糊塗帳，因有黃振球的大力擔當，也予一筆勾銷了。

　　1947年秋，宋子文當廣東省主席兼綏靖公署主任，繆離開補給區當了宋子文的副主任。1948年秋，餘漢謀、薛嶽接宋子文職，繆掛名餘漢謀的綏署副主任。1949年4月，人民解放軍渡江南下，眼看國民黨大勢已去，繆的荷包亦已裝滿，遂帶領家小逃往香港。

　　繆性刻板、固執，沉默寡言，城府甚深，人稱“繆叔”⑥。繆喜讀《春秋》，尊孔崇儒，恪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倫理，嚐與人言及：“如果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則不好犯上而作亂者，未之有也。”繆篤信風水、看相、八字，與陳濟棠同出一轍。他當陳的參謀長時，常在辦公室裏與參謀處長唐灝青（閩人）卜卦、排八字；常便裝簡從到城隍廟裏看相測字；抗戰八年，繆大部分時間賦閑在家，不但遍踏山崗，而且在軍用圖上提龍葬父。在當陳濟棠的參謀長時，同僚為他父親71歲做壽，鄧龍光建議派士兵由安流開條馬路直通繆家（約三十華裏），繆怕破壞人家的田園風水，沒有同意，以博取村人的好感。他為陳濟棠統治廣東煞費心勞。

　　繆在第四軍時以治軍嚴明標榜，寫有《治軍要則》，論述帶兵、練兵方法，特別強調軍人紀律方麵，認為軍人“應以服從為天職”。

　　繆以維護所謂“正統”觀念，頑固反共。1955年，繆的親戚鍾世謙先生受托專程赴港，希望繆納諫來歸，投向人民。鍾三到繆門求見，繆在閘門裏窺見鍾至，知其來意，拒不接見，隻叫其老婆出來對鍾說：“你姑丈隻有一個腦袋，沒有兩個腦袋，還是少來為好。”繆嚐言：“大陸我不去，台灣我也不去。”1994年死於香港。遺子女十人，兩個在國內工作。

　　注：

　　①1927年6月北伐軍攻下開封和鄭州後，汪精衛、張發奎、黃祺翔、唐生智等召集軍長以上人員在鄭州會議，將河南省交給馮玉祥割據。

　　②寧漢分裂前後，張發奎政治上投靠了汪精衛。汪精衛為與蔣爭權，大力擴充部隊，把唐生智部擴充為第一方麵軍，企圖霸占兩湖；把張發奎部擴充為第二方麵軍，企圖霸占兩廣。

　　③張發奎回廣東後，除原有三個師外，增加了薛嶽和新編第二師和黃慕鬆（黃死後為黃振球）的新編第三師。

　　④陳濟棠借抗日為名搞內戰，繆不同意；同時李漢魂、鄧龍光等棄陳投蔣，而李鄧皆繆所推薦，故陳敗其部下歸咎於繆。陳7月18日晚出走時，繆欲送行，陳知其親信要乘機殺繆，極力勸阻，但未將實情相告。

　　⑤陳有五個軍十六個師，餘接任後，撤銷五個軍部，軍長皆掛名為廣東軍區司令，沒有部隊。

　　⑥“繆叔”是尊稱帶冥頑守舊之忌。

　　根據李潔之、林偉儔、鍾世謙、李振中、曾穎和繆錦芳等先生口述材料，由戴仰明筆記整理。

《廣州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第四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