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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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怪軍人周西成 (3) / 劉健群

(2008-08-07 06:18:09) 下一個

貴州怪軍人周西成

劉健群

機詐兼厚黑,水漩稱高手 

    四川流行一句話,叫做揉(讀如瓦切)水漩,就字義表麵解釋,即順水之性,揉成團團轉,不著邊際,中無一物。而在人事上的應用,卽其人油滑到了極點。平素四麵八方隨順應付,玲瓏周到,隻求自利,決不吃虧。也全無真實感情。四川有一將領名喚劉自幹,聞長於此道,人稱劉水漩。當麵有人稱之為「水公」,劉亦笑受而不辭。據聞劉水公對於周西成亦慨然嘆曰:「周西成這鬼東西,真正難纏!」周西成之於此道,亦屬高手,不問可知。 

    貴州人長於苦幹硬幹,隨處皆是。若周西成之長於揉水漩,確是例外。舉兩件事來說: 

    一、周在川的關係,隸於湯子模。湯與熊克武是一派,與貴州駐在川東的袁祖銘是敵對的。有一次熊被袁打垮了,逃囘成都去。論理周西成是要吃虧的,但周卻不然。他命他的部下毛光翔先率他的部隊退到貴州赤水邊界。在桐梓家鄉尋出一個老軍人和袁祖銘也有一點關係的名叫黃丕謨,這是一位好好先生。由他出來掩護,同袁祖銘請求改編,發出擁護袁祖銘的通電,並請求補充械彈。周本人則緊隨熊克武去成都。表示患難相從,矢忠矢信,如喪考妣。熊在失敗之餘,人情勢利,感慨甚深,更特別倚重周西成,為他籌了五千支槍,要他重新練兵,以圖恢複。周西成表麵感激零涕,誓圖報答。一麵密電毛光翔派五千人去成都領槍。槍械領好後,他再也不管熊克武今後如何,幹脆率領人槍,就像孔明借箭一般地囘轉貴州去也。照理而論,一個失敗的局麵,周多三少二總要吃點小虧。但他不但不吃虧,反而他一麵騙熊克武的槍,一麵拿黃丕謨作幌子,去騙袁祖銘的錢,左右逢源,槍款俱得。然後不管你牛打死馬,馬打死牛,他一聲不響,囘貴州去做他的士皇帝。你說他這個水漩!揉得好不好?說句老實話,熊克武也不是很簡單的人。周西成能騙得他貼貼伏伏,窩心樂意,周的承歡侍色,必已使盡了混身解數,得「厚」字之妙訣。及槍支旣得,說走說走,毫不留戀。「黑」之一字,亦屬上乘。四川自稱厚黑祖師的李宗吾,若果有知,應該讓周西成升堂入室,配享東廡才是。可是這一幕戲,平心而論:周能離開部隊,指揮照常,其對部下的控製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呀。 

    二、這個時期的周西成,在貴州已屬無敵。但其心目中,有一極為忌憚而朝夕不敢或忘的敵人,就是統率黔省正規軍的袁祖銘。自從黔軍總司令王文華在上海一品香被人刺死之後,黔軍主力幾乎全部歸入了袁祖銘的掌握。袁無意於貴州,周西成乃得乘隙而歸,主持黔局。若果袁以一部兵力囘黔,周亦將難予應付。好在黔軍數萬之眾,貴州實無力可以養活。因此袁憑此武力,雄踞川東重慶江津蘷萬一帶等處,有時聽說還打到成都,幾乎囊括全川,亦斷無厭肥甘而囘師貴州與人爭雞肋瘦骨之理。 

    四川在貴州人心目中,比諸葛武侯還看得更重,真是天府之國。我那時年輕,我知道北路許多親戚朋友,都是隨軍到川。統兵的自不待言。文人隨軍,是作軍需編修,有機會去關卡上收收護商捐,辦辦鴉片姻稅,因此不久即囘家作小富翁的,不知有多少。古人說:「糕者誅,竊國者侯。」在家鄉搶人是土匪,是竊鈎者誅;以大軍占領,公然掠奪,雖然隻是半邊省,也就是英雄一流人物。明明是搶人,卽不得與土匪同論。更無怪竊天下者,可以坐在聯合國內大發其議論,行使否決權。讓弱小民族的小子們,側目而視,側耳而聽,莫敢如何了。人類這個不成材的世界,即是說穿了不值一個大? 

   話又說囘來。袁祖銘固然樂蜀而不思黔。但周西成心中,卻真如芒刺在背,日夕不安。他為了應付此事,由和袁作對,轉而向袁討好。也真虧他做得出。袁有一父親,住在興義縣鄉下,大約總有七十歲,聽說平素為人,尚屬正派,老太爺的聲光不錯。周西成特別派人到鄉下去把袁老太爺接到貴陽省城來。這還不打緊,不曉得用甚麽方法,說動了老太爺的春心。他替他納了一個十幾二十歲花不溜糾的小老婆。他以省主席之尊,親自去新房替老太爺布置傢俱。好像他比袁祖銘還孝順得多。他這些作為,一方麵是向袁祖銘表示他對袁的父親如同對自已父親一樣的孝道;一方麵可是把袁老太爺這一塊正直的招牌毀掉了。在貴州當時,風氣未開,這樣的老夫少妻,在社會的批評詬議,是不脛而走的。以周西成用心之深,這當然不是無意的舉措。直接毀了袁老太爺,間接也是袁祖銘在一般人心中聲光上的最大打擊。 

    花不常好,月不常圓。袁祖銘好像是吃了敗仗,在四川立不住腳了。周西成心中的著急,並不下於袁祖銘。黔軍全部囘來,周能抗嗎?能養活嗎?能繼續作主席嗎?都不可能。好在此時周已自以為係袁的親信部下,趕快請袁囘來,替袁設計。要貴州軍隊由川黔邊入湘,以圖發展。沒有現款,周西成代籌鴉片煙若幹萬兩,以壯行色。這一切的表現,旣親切又漂亮。事實上袁之大軍,除移湘就食以圖發展外,實別無他路可尋,袁祖銘入了湘,周西成算是揑著一把汗,恢複了寧靜。周不單是對袁巴結,特別是對袁的部下,從營長以上,能往還的就設法往還。袁入湘後,凡是重要的營團旅長其親屬在貴州居住的,周都是隨時派人噓寒問暖,送錢安家。袁是一員戰將,對部屬生活不夠體貼。因此袁的部下,身在袁營心存周惠者頗不乏人。我有一友人,在袁處司筆劄。據他說自袁入湘,周一直經常來電要袁對革命軍與吳佩孚之間,多作觀望,不要輕於表示態度。實際上袁軍到了常德,周西成就革命軍二十五師師長軍職的通電油印品都到了常德。袁還在鼓中,以為周是體己人,最關心他的前途呢?平心而論,貴州這一股軍隊能征慣戰。若得其正用,北伐革命不知要省卻多少氣力。唐生智的力量,不可與此比擬的。可惜袁在私人的恩怨上多所顧忌,又對於吳佩孚的力量,估計甚高。雖然國民黨方麵,如安順的陳純齋,也曾到袁祖銘、何厚光處去遊說,希望他們為革命政府作前驅。袁自恃力大,遲疑不決,終於為唐生智周爛誘至常德而殺之,其親信得力將領何厚光一同遇害。全軍無主,潰退回黔。所有袁部的重要將領,如劉仁權、雷鳴九、陳漢清等,均不願在外漂流,願以所部貴州子弟兵交還周主席,自己歸田終老。貴州軍隊,至此全部歸周。隻有一位資曆較深僅次於袁祖銘的李曉燊,駐在鄂西,不願受周節製,自尋出路。周的水漩揉到此處,可算大功告成,別無破綻矣。平心而論周西成天份甚高,而良心上的出發點亦不劣。可惜學養不足。若得受主義的薰陶,黨國的培育,使其坐鎮西南,獨當一麵。能夠和他交手對抗的人,倒不會很多,這是我超脫一切成敗恩怨的看法。 

愛國吸鴉片,怪事悖人情 

    朋友告訴我:周的行為,有幾個思想路線,是他的主動力。 

    一、遠交近攻 

    凡是離周很遠的力量,不管是雲南?是四川?是北平?是廣州?他隻要能交,一律去交。卑辭厚幣,在所不惜。但凡是接近他的力量,盡管他向你叫老祖宗,你千萬不要相信他。他一有機會,便會毫不留情,把你吃光為止。 

    二、無毒不丈夫,先下手為強 

    一部三國,影響中國政治最深。上焉者學三國誌的曹操;次焉者學三國演義的曹操;下焉者學舞台上的曹操。真是缺德!周西成在涪州刼得幾千條槍之後,要充實旅部。聽說貴州有一軍人名宋伯群,頗有才識。他去電約他來旅部當上校參謀長。因為宋遲到若幹日,周已先命一姓江的做參謀長,仍以宋為同級上校參謀。可能宋辭色不對。周第一日請了他吃了一頓飯,第二日卽在旅部用刺刀將宋伯群亂刀刺死。他的意思,大約是宋若不為他用,必將反他。他不如先下手將宋殺死。這是甚麽話?! 

    三、疑心特大 

    據說在周左右做事,千萬言行謹慎,莫惹他疑心,否則性命交關。周在省主席任內,用了一位有文名的貴州人姓王(是否王仲肅記不得了)的為秘書長。有一天,周下手令,委一人去做縣長。這位秘事長,無意之間,在旁多了一句口,說:「這人很不錯」。周當時無話,等王秘書長轉身之後,他便將縣長委條撕毀,還罵了一句 「狗×的」。他怕有人會利用他的關係,真正豈有此理! 

    四、不歡喜有見解的人 

    不曉得是不是他因為有點自卑的關係,周對高級智識分子,懷有成見。他大概隻喜聽命埋頭辦事的人。凡是有見解有意見的,他認為多半是搗亂分子,危險分子。北京囘來的,外國留學囘來的,都應歸入此一類。他在省城公園內,設有招待所。每月每人津貼八元到十一元的夥食零用。你乖乖地住著,最好不要亂走動。若果有得力的親朋替你保證,也許還有官可做。否則招待你到何年何月,根本不曉得。聽說他把貴州唯一的最高學府——法政專門學校,改為大學。在其中設軍需科,編修科,隻要一畢業,便可到他的部隊,任軍需官,編修官,每月可以得五六十元,比留洋學生實惠。他說:他這才是學以致用。他這種作法,可以氣死教育家。有人說,周西成到底認不認得字。我說他不單認得,而且他自已親筆出布告:「新年已過。禁止賭博。倘敢故違。懍遵其各。」有一批北京囘省的學生,經人介紹,他下手令「派該員等到地方自治研究所加以研究」。僅管「參加研究」與「加以研究」意味完全不同,但比之張敬堯的抓到執法處,到底高明多矣。又說做主席後,還學會做詩寫大字。 

    五、吸鴉片百無禁忌 

    當時貴州最流行的紙煙,是海盜牌。他認為是外國貨,必須加以取締。軍隊裏有人吃外國紙煙的,查出來用令箭插在耳朵上,血流滿麵,遊街示眾。但鴉片煙是省產,人人可吸不在禁止之列。因為周西成是哮喘病,不吸不行。不過他提倡坐起抽,不能臥床而吸。否則有失軍人體統與辦事精神。但是他也並沒有規定特別的處罰。在貴陽的紳士中,那個人每月該送多少煙土,周西成都派人按月照送。頗有人情味,也有點像慈禧太後賞吃一品鍋的氣概。 

    六、打麻將遊街示眾 

    周西成不會打麻將,也討厭別人打麻將。有一位曾在講武堂做過老教官的先生,因為約三個老友在家庭娛樂,被周捉去要他舉起牌桌在省垣遊街。此公囘家之後,不出數月,便鬱鬱而死。抽大煙是省產;打麻將犯大忌,這是那裏說起?大陸淪陷之後,上海共產黨也來這一套。周西成想不到他會有了衣憒?說耐階油剿锪恕?/span> 

    以上這一類的怪動作,據說不算少。我知道的不多,而且也不願多說。這算是過時代的、落伍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動作。不值得去研究,也不希望有人去仿傚他。 

 用人不用才,不當死而死 

    這些年來,民主獨裁吵得一塌糊塗。當年在貴州還根本談不到這一套。老子打來的天下,便是老子的。一切以老子的意旨為意旨。周西成當然不會是例外。他旣不能有思想去尋同誌,更無法在道義上去尋師友。成功之後,惟一的要旨,是選用靠得住的人,好繼續掌握權力。甚麽人可靠呢?似乎隻有在親戚與同鄉的範圍內去用功夫。 

    本來一個人的行為,絕對受他自已思想的控製。若論可靠,上焉者當然是誌同道合,次焉者感情維係。卽以三國演義來說:桃園結義,關雲長千裏走單騎,情也;諸葛亮與劉備,同誌也。其誌為何?「東結孫權,北拒曹操,先謀三分鼎足,徐圖收複中原,重光漢室。」此生不二。備死之後,亮仍鞠躬盡瘁,為此死而後已。同誌是理智的抉擇,結義是情感的係念。除此之外,若全在權力利害上著眼,一部春秋戰國,兄弟叔侄,謀奪斫殺,不知凡幾!何況同鄉? 但當年周之環境與教育,均尚不足以語此。因此周在用文人方麵,以其親朋故舊的推薦保證為主。其品雖雜,尚有限度。但當中已經鬧了不少笑話: 

    一、聽說當時桐梓縣內,連一個教三字經、百家姓的教書先生,都找不到。因為一人得道九祖升天。能認得字的桐梓人都做官去了。 

    二、貴州獎勵蠶桑,省府命令各縣舉辦苗圃,以資提倡。當時的油印不好,苗圃的圃字,可能糢糊。這一命令到了正安縣,這位縣大老爺,智識也極為有限,他看了半天,看不懂。他想貴州各縣,有許多的地方,是有苗子的,周西成又是喜歡練兵的,一定是要各縣舉辦苗團。因此命他的書記,正式囘複省長一文,大意:「屬縣奉命舉辦苗團,理應遵辦。惟我縣近百年以來,苗子早已絕跡。隻東鄉尚有一家,亦久已漢化。故苗團之辦,實無從著手。」等語。周西成一怒之下,立刻將他撤差。好在還沒有要他帶枷去周遊八十一縣。即此一端,可以深思。至於軍隊,乃周之命脈,更當然非親一色桐梓人不可,連我們遵義人,都不夠胞同鄉的資格。我們遵義有好幾位講武學生,曾經去涪州南川替周西成出力練兵的,都不安於位,陸續被排擠囘家閑居了。 

    周西成的大將三位:(一)毛光翔 (桐梓),(二)王家烈(桐梓),(三)遊國材(桐梓),三個當中,毛、王是行伍出身,毛好像還是親戚。隻有遊國材是桐梓人中唯一的講武學生。可是遊在學校中,大家呼之為遊騃寶。「騃寶」二字,與其說是忠厚的別名,不如說是蠢材的意思。顧名思義,思過半矣。周西成控製軍隊極密。據說營長以上,都由他直接指派指揮,就是毛、王等,亦不能單獨負責作主領導,因此到緊要關頭,處處非周西成親自處理不可。上文說過的有一位不甘於服從周西成的將領──李曉燊,這個時候,忽然與滇軍聯結,由西路向貴州進攻來奪取周西成的政權。論周的實力,對李可以應付裕如,但非得禦駕親征不可,而且主席周公非常人也,必須用兩麵一丈見方的大杏黃旗,上書鬥大的周字,使敵人望而生畏。殊不知滇軍方麵,依此大旗指示,發現目標。集中炮火而攻之,於是乎周公負傷,周公遐舉,完矣!周並不是必須失敗,而是自已無獨當一麵可用之將,又要死擺駕子之所致。周死後,聽說滇軍內部有事囘滇,毛光翔領周的軍隊,仍然打敗了李曉燊,可見周軍力量不可輕視。周死後,一代傳一代,毛光翔仍然做了主席,繼之者為王家烈,天上地下根本甚麽都說不上了。所以說周西成一生最大的成功是練兵與剿匪。而最大的失敗,是隻用同鄉不用人才。就他個人來說是無將可用,不當死而早死。就貴州來說權力中心繼起負責無人才,這一個損失,就根本無法估計了。 

是功抑是過,人民有定評

    周西成死了,的確他沒有錢存到外國,存在外省,而且他的家庭生活,還是和普通人一樣的簡樸,並沒有成為大富。這倒是一般有權力的人,所萬萬趕不上的。周西成這一任主席,除了練兵治匪而外,也替貴州建設了馬路、電燈。他這一生,聽說不講穿,不講吃;除嗜好掌有權力而外,大概隻多抽了幾年的大煙土。是雲南老土嗎?還隻是省產貴州土呢?不得而考矣。若果是貴州省土,那是次等貨,未免替周西成有些不值得! 

    貴州各縣人民心中,是感念周西成的。雖然沒有家家戶戶,為他供上長生祿位牌,但各地有周公祠,貴州省城有銅像。盡管時移勢易,周軍的人,早已失勢,但遵義的周公祠,一直到抗戰勝利前後,才有人勉強同意改為中山堂。而貴陽省垣銅像台上的周西成像,卻還是一直巍然存在。大約省垣的紳民,都不願意將它改建,這不是用力量勉強可以做得到的。周西成死而有知,亦可以暝目矣。 

    最後有一點必須說明的,就是周西成固然不知道有個劉健群;劉健群也沒有見過周西成。不單不曾見過其人,連他的像片我都沒有看過。劉健群和周西成的思想,完全不相類。但劉健群在周西成死了若幹年後,居然願意提筆來寫周西成。周西成固然是個怪軍人,劉健群也不能不說是一個怪書呆子了。 

    願天下有心有力的人,取其所長,而棄其所短,其斯文之微意歟?! 

    【注】匪首羅成三,在馬桑窩鄉下搶劫起家。當了司令以後,最怕人問他學曆,有一年一位外省路過遵義的書呆子,問羅司令是那個軍校畢業?羅滿臉鐵青大聲說道:「老子馬桑大學畢業。」弄得那位先生莫名其妙,下不了台! 

【完】 

原載《傳記文學》雜誌總第1112號(1963年)

網上見【析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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