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戰前後的回憶
馬鴻逵
父親至潼關
北伐完成後,政府力謀全國之團結,盡量延攬各方人士,參加中央政府。以行政院副院長兼軍政部長之要職授馮玉祥。而馮尤以未足,擅離職守,返回陝西,在潼關興師叛亂,其初中央極盼和平解決。蔣公特派父親前往潼關,勸馮懸崖勒馬,及早回頭。我在洛陽起義時,父親適在潼關馮處,當時有人警告我,老太爺在潼關,安全堪虞,勸我考慮。我說:「起義決心已定,不可動搖,如果父親遭遇不幸,係為國犧牲,人生總有一死,但求死得其時,死得其所耳。」我隨賀、邵抵京報告起義經過時,蔣公問及父親近況,我說:「家父可能仍在潼關,但生死未得確息,」蔣公頗表關懷。
父親向被稱為「好好先生」,凡事忍讓,不與人爭,當馮玉祥窮途末路,由平至綏,父親將綏遠都統拱手讓出,馮方能得一席之地,而東山再起。此次父親啣命訪馮,純係善意,希望化幹戈為玉帛,為國族、民命留生機。馮亦深知父親不能過問我事,其如殺害父親,非但於事無補,且徒增不義之駡名,故我料父親不致被害。
我與韓、石起義結果,馮軍心渙散,實力銳減,馮對部屬,群起疑心,遂不敢南進,其本人去太原與閻錫山勾結,西北軍則交宋哲元統率,其四十萬大軍下江南之美夢,乃告破滅。父親此行任務,亦告結束。宋對父親說:「老伯你走好了,此次少雲之事(指我聯合韓、石起義),與你無關。」父親問他說:「我離開潼關,與你們有無妨礙?」宋答:「無礙!」如是宋派員護送父親,過潼關轉北平,安然返家。
第四軍改為第十五路軍
馮玉祥叛變事寢後,我軍番號由西北第四軍,改為中央第十五路軍,奉調徐州整補,韓複渠原西北軍第二十師改為中央第三路軍,奉調駐開封,韓仍兼河南省主席。石友三由南陽移駐平漢路西側,石本人來鄭州,匆匆一晤,即奉召前往南京。
石友三的活動
我軍移駐徐州後,亦嚐因公赴京,在京見石友三交際應酬甚為活躍,往來多係政府要員及其眷屬。其寓日有麻將四五桌,石於每位來客牌桌座前,置款二千元為賭資,不論輸贏,客人皆可帶走,與行賄無異。我勸他改變作風,不應耍此手段,但是忠言逆耳,其後因有客玩牌,甚至拒我訪晤。蓋其在京正積極活動出任安徽省主席,故而不擇手段拉攏權要。人各有誌,我自不便過份幹預。
北伐時期,國民革命軍賀耀祖部,為北洋軍閥孫傳芳困於碭山馬牧一帶,情勢危急, 蔣公調石部由蘭封兼程援救,解賀之圍,因此蔣公對石頗為賞識。結緣於中央。
一日,蔣公問我石漢章(石友三號)為人如何?我說石友三在西北軍將領中,堪稱驍勇善戰,至其品格性行我則不甚了解,但我對他之為人,有反覆無常之感。蔣公表示唯唯。不久,石果發表為安徽省政府主席,就職之日,蔣公親赴安慶主持其就職典禮。足見蔣公對石之重視。
中央錯用唐生智
民國十七年秋,我奉蔣公之命,至開封訪韓複渠,轉達蔣公推誠相與之意,並探訪西北軍動靜,韓密語我謂馮叛中央已成定局,曾與中央唐生智秘密聯絡,作為內應,再由唐聯絡策動兩廣、山西及海軍起事。蔣公不察,所用非人,局勢堪虞。我得此秘報,當即返京,至國府謁見蔣公,適蔣公正主持總理紀念周會,我輕步入禮堂,蔣公見我進來,周會完畢,即刻召見,我隨蔣公進入國府主席辦公大樓小客廳,報告在開封韓複渠處所獲消息及西北軍動向,但未指明說唐生智秘密謀叛。隻說聞中央方麵有人內應,並策動兩廣、山西及海軍響應同時舉事。至西北軍反叛已成定局,洛陽以西已有戰事,中央軍方麵,前方缺乏統一指揮機構,軍力運用,無統盤計劃,頗為不利,建議速派高級將領前往負責統一指揮,以發揮統合戰力。蔣公說已派唐生智前去,我聞言至感驚駭,答說:「恐怕靠不住吧,請委員長再慎重考慮。」因唐等即在外間大客廳休息。蔣公以目注視小客廳門外,小聲對我說:「唐夢簫可靠,唐夢簫可靠。」,我對韓複渠所告唐生智圖謀不軌情報是否確實,並無把握。蔣公對唐既如此信任,自不便多言,免遭猜忌。但此事關係重大,複思韓言非無所據,乃再訪楊傑參謀長,想知他對局勢了解如何,我將開封所得情報,約略向楊報告,並問中央之決策,他說中央派唐生智為前方總指揮。我以他為蔣公親信,故將韓告關於唐生智謀叛的情報,直言無隱轉告。楊斥為「胡說」並誡我以後不要亂講,傳播謠言,離間軍心。此時我更懷疑韓複渠所告情報,是否實在?未經求證,自悔失言,但楊傑得我情報,未經研判,即斥為「胡說」,似亦非為高級參謀者之應有態度。
唐生智叛變
民國十七年冬,馮玉祥西北軍大舉東犯,唐生智受命為總指揮,擔任圍堵西北軍之任務,到職不久竟於洛陽以西叛變倒蔣。韓複渠之秘密情報完全證實,但局勢已無法挽回。中央決定先討伐唐生智,而後再討馮玉祥,同時張發奎倡亂於廣東,李、白在廣西亦有蠢動。汪兆銘又與閻錫山、馮玉祥等勾結,在北平組織召開所謂「擴大會議」,反對中央,安徽省主席石友三叛蔣,陳兵浦口與中央軍對峙,南京政府處於四麵楚歌之中,局勢紛亂,非常危急。
石友三叛變
我由南京回到徐州防地,石友三正陳兵浦口,與中央隔江對峙中,石來電約我一同渡江,進占南京。我覆電表示擁護中央之一貫主張,勸他勿聽軍閥離間,及早回頭,立即向中央請罪。嗣接石二次來電,表示不聽勸阻,即無我之合作,亦決計要攻占南京,我急電警告他:如果你渡江,掀起戰事,中央必令我討伐,現在我已準備妥當,屆時秉於大義,你我兄弟隻好兵戎相見,後果不堪設想,仍請他慎重考慮,勿做國家罪人。他警覺到我赤誠擁護中央,立場堅定,以及與我強大兵力相較,可能產生之後果。故未積極行動,第三次石來電略謂,你攔阻我攻南京,我已停止行動。但,此時我當如何辦?我覆電建議,立即將部隊後撤到蚌埠,聽候中央處置。
次日黎明,李鳴鍾奉蔣公命,專機飛抵徐州,時值嚴寒,李下機後,凍得失去知覺,抬到司令部,經醫官注射急救休息後方能說話,取出蔣公致我親筆信略謂:此次石逆背叛,世兄深明大義,力加勸阻,致未釀成巨變,歲寒鬆柏實堪欽佩。語多慰勉,當覆函蔣公,表示決心候令討逆,隻要有我一日,誓與背叛黨國之叛賊周旋到底。信交李鳴鍾帶回南京轉呈蔣公。
韓複渠、石友三與我,於甘棠起義時,結盟為兄弟,此時韓任河南省主席,無論公誼私交,我對他之態度,自是萬分開懷,傳聞他在開封,有解散省黨部及查封中央銀行等舉動。如果他附和石友三,則國事益增紛亂矣。為明了其意向,乃派海濤代表我,星夜前往開封晤韓,以堅守甘棠起義擁護中央,維持和平之主張相期勉,望他表明態度。海濤見韓後,來電話告局勢大有轉機,並告韓將親來徐州,共商大計,遂即電約石友三、韓複渠來徐州會晤。
我處地理位置,正當南京外圍要衝,亦扼中原至南京之咽喉,而我之立場堅定,現邀韓複渠、石友三到徐州會談,故東北張學良、山西閻錫山、洛陽唐生智、馮玉祥、兩廣李宗仁、白崇禧、四川劉湘以及海軍陳少寬等,對中央不滿或已公然叛變份子,均派重要代表,雲集徐州,觀看風勢,要求見我,我在未與韓、石會談之前,一概拒絕會晤。石友三率其手槍旅,乘火車抵徐州車站,為怕我拘捕,要我在火車上晤談,不肯下車。
當晚韓複渠亦抵徐州,南北各方代表,均在車站歡迎,韓下車對各代表說,請各代表回去休息,有話明日再談,今夜我與少雲、漢章先行會商。此時徐州車站重兵相恃,隨時可變成戰場,情勢至為緊張。我與石友三登韓複渠座車,韓命隨從將車門關閉嚴密後,即對石友三說:「漢章你錯了!你錯了!」此時我如釋重負,心想時局不至太糟,因韓複渠實力雄厚,兼領河南省主席,地位重要,其意向關係整個局勢之轉變。石友三聞韓責備,知己不獲韓之支持,大勢已去,放聲大哭,說:「我荒唐、我糊塗,中了離間,現在闖下滔天大禍,連累兩位大哥。為挽回局勢,我願將部隊交與你二位。我離開軍隊。」韓聞石言默不作聲,隻是狂吸香煙。我們三人,韓與石關係較深,我對石則不便深責,在此情況下,必須有所主張,以解僵局。提出我之意見說:「漢章不要難過自責,向方大哥也不要著急。事大事小,總有一了。現在中央決定先討唐生智,我們三人聯合起來,漢章由蚌埠西上截斷平漢路,我由歸德、博川經西包抄唐生智歸路,俟唐討滅後,將功拆罪,漢章之孟浪,定能獲中央寬恕。」石說:「我不幹!」韓對石說:「你如不幹,則安定在蚌埠一帶,不要亂動,蔣公對你很器重,你當痛自悔過。」
我們三人一夜會商,扭轉全局,次晨各方代表聞訊,皆大失所望,紛紛歸去。唐生智亦知大局對他不利,無有可為,於是鳴鑼收兵,一逃了之,一場劇變,得以及時挽救。
閻錫山的委任狀
前節提到各方派代表到徐州,探聽我與韓複渠、石友三三人的意向一事。其中值得補述的是閻錫山的代表,來徐州時,帶來閻錫山以華北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名義所發的三張「委任狀」,任命我與韓、石為三個總司令。在閻鍚山想來,這次全國各封彊大吏及軍頭,群起反對中央,南京勢孤力薄,我與韓複渠、石友三,必然會見風轉舵,參加叛亂,所以他準備好委任狀,交代表攜帶徐州頒發,以示寵信、拉攏之意。殊不知我三人擁護中央立場堅定,該代表臨走辭行時,向我索回該委任狀。我說閻公給向方、漢章的委任狀,我不知他們如何處理,請你直接向他們去要。至於給我的委任狀,你回去對閻公說,副委員長如要收回成命,我當繳呈委員長,此時不擬交還。」閻代表狀至尷尬說:「那多麽不好看」我說:「閻公的委任狀,是正式公文書,堂而皇之,我接受委任狀,就等於接受了委任,為何又要收回?豈非要收回成命?」該代表無以為答,黯然離去。閻錫山為人向以老謀深算見稱,過去與父親私交甚篤,我向以父執待之,此次遞以一紙委任狀,以示結好,殊屬幼稚可笑。這張一「委任狀」,一直留置在我個人資料中,沒有繳回,也沒有繳呈給委員長,隻是我個人經曆中,一個不合法的虛銜而已。
石友三無情無義
石友三行叛,由我與韓複渠二人之勸阻,而懸崖勒馬,中央亦未予深究,隻令其率部調駐河南,因路途遙遠,石要求自蚌埠乘火車至徐州,轉隴海路前往。中央命我負責監視其軍行動,俟其部隊運達後,將所有火車頭送回浦口。我親至蚌埠安排石部運送事宜,兼為他送行。臨別時再次勸他效忠中央政府,帶罪立功,不可反覆無常,再蹈軍閥覆轍,我與石殷殷話別時,我隨行副官長,頻頻催我登車速行,適我所乘火車開出,副官長告稱,據可靠情報石友三計劃在蚌埠扣押我,並加以殺害,故催我速即離開蚌埠。
後據聞由於石部屬之竭力勸阻,使我安全離去。我滿懷善意,為顧全公誼及私情,為他解決調防之困難,殊不料他不顧情義,竟有加害之意,人心叵測,至堪浩歎!後民國十九年中原戰役,石友三終告脫離中央,重入馮玉祥懷抱,其不忠不義,為人所不齒。
閻錫山的野心
唐生智、石友三兩叛之變,及時挽回,我自問與有力也。至於閻錫山在山西,閉關自守,居於與中央對立地位,特來鄭州拉攏中原各路軍閥餘孽,藉以自重。中央基於和平、團結之主張,特派趙嗣龍、劉振華及父親三人到鄭州,與閻鍚山會談,勸其息事。他們三人經徐州前往,我適防務清閑,亦隨之往鄭州、開封一遊,韓複渠亦由開封到鄭州,我二人一同閑遊,他們三位則與閻會談,談了三、四日尚無結果。某日下午,我一人至隴海花園訪閻,晤談二小時,閻與我為世交,我以父執尊之,敘家常外,談到軍國大事,我說:「多年來,國家受列強不平等條約束縛,落到次殖民地地位,北伐後,國事剛有起色,國人應當和衷共濟,致力建設新興國家。無奈,大家還是不團結,紛爭時起……」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閻以氣憤口氣,打斷我的說詞謂中央待他不如一個師長(指顧祝同)。我說:「大叔你怎見得中央待你不如顧祝同呢?」他說:「中央對顧要甚麽,給甚麽,言聽計從,而對我則拒之如撇履,我去的電報,他(指蔣委員長)看都不看,便丟進字紙簍去了。」我問他:「此事是你親見?還是聽人傳聞?」閻不作答。至此,我先向閻申明「我此次來鄭州,是私人旅行,並非中央的代表,今日拜謁大叔,純係私人拜侯性質,不是為中央作說客,請勿誤會。說到我們的關係,大叔與家父相交二十餘年,情同兄弟,我們又是西北大同鄉;而我認識蔣先生,隻不過兩三年,蔣先生則是浙江人,口音我都不完全聽得懂,所以憑世誼、同鄉,我與大叔的關係,比與蔣先生的關係,深厚得多。因此,我不能不向大叔一進忠言。你說中央待你不如一個顧師長,我要請問,以名譽、地位說,你是副委員長兼副總司令,在中央方麵,內政部長是你的人,監察院,蒙藏委員會等機關,十分之三是你的關係,以地方勢力說,你是北平政務委員會委員長,集華北軍政大權於一身,幾個省主席加起來,也不如你,豈是一個師長可以比擬的嗎?你應為國家、為百姓著想,將你強大的力量貢獻予中央,為救國、救民,戮力同心,才不愧為我西北的偉大領袖。現在中原各地軍政首長派代表來鄭州,表麵上是響應你、擁護你,以你馬首是瞻,實際上他們各有企圖,不是圖利,就是圖名。現在他們搬著長梯,請你上去,捧著你領頭反對中央,隻不過是假借你的聲望地位,以逞其私慾罷了,你成功了,焉知他們不像今日你對中央一樣,起而反你;你失敗了,作了他們替罪羔羊,後果不難想象。你對中央的態度,可能是中了他們離間、挑撥之計,產生若幹誤會,我以晚輩身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請大叔審慎考慮,並請你原諒我的放肆。」閻對我以上一席話,隻是口中「唔!唔!」不時以食指扣桌子,未置可否正麵答複。我爽直誠懇之言,明知他不喜歡,我隻是盡人事、消除心中塊壘而已,談話結束,興辭告退。晚間,我將與閻談話情形,告知韓複渠,推測這位野心勃勃的陰謀家,一定不肯罷休,戰亂恐難避免,韓密告我說:「我有辦法,把他扣起來,解送中央,不能讓他禍國、殃民。」我說:「這位先生陰狠詭詐,不遜於曹瞞,可要特別小心」。閻下榻於鄭州隴海花園,該處靠近鐵路,門前置有鋼甲火車一列,隨時升火待發,韓尚未采取行動,閻即於次日淩晨上車,沿平漢路轉正太路,疾駛而去。
馮玉祥铩羽太原
前述我與韓複渠、石友三甘棠起義後,馮玉祥四十萬大軍攻南京之叛亂計劃失敗,馮將所部交宋哲元統率,其本人則前往太原,勾結閻錫山,圖謀再起。馮至山西後,閻鍚山態度暖昧,即將馮玉祥軟禁於晉祠,此亦為閻來鄭州與中央代表談判和平,所恃之政治資本之一。
閻錫山自鄭州談判失敗,不辭而別,潛返太原,即撤除對馮玉祥之軟禁。馮當時不明究竟,以為既身陷囹圄,自份必死無疑。迨閻派員迭他出境時,仍不置信,以為死期至矣,沿潼太公路,見有軍隊列隊相送時,竟呆若木雞,自言自語,不知所雲,腳軟不能舉步,精神接近崩潰。直至午夜,渡過潼關,閻所派護送人員離去後,他坐在路旁大石上,如醉如癡,疑是夢境,清醒後長歎一聲,北指太原說:「此次太原之行,幾乎送掉性命,實非始料所及,真乃咎由自取,追悔莫及,所幸閻老西,尚能顧念情義,放我回來,總算還夠朋友。」駐潼關馮部將領,在黃河渡口迎接,他見宋哲元等人說:「不料此生還能與你們相見。」言畢,長官、部屬相對飲泣,情景淒愴,與其以往盛氣淩人,驕狂自大之氣慨,前後判若兩人,全無絲毫大將風度。此情此景,係據馮之親隨某君親口所告,言之鑿鑿,足見馮當時心情矛盾之一斑。
馮玉祥向中央行騙
馮玉祥自太原铩羽返潼關不久,派鹿鍾麟、劉鬱芬二人赴南京,訪父親稱謂,西北軍由宋哲元統率,今後馮不再過問軍事,一切服從中央命令,表示歸附中央之決心,希望中央撥發全軍給養,他二人請父親將此意轉呈政府當局,鹿、劉訪父親時,我亦自徐州防地晉京,在座參與會談。鹿、劉辭去後,我對父親說,馮玉祥一幫人的話,絕對靠不住,尤其鹿鍾鱗,刁滑詭詐,將來他們把中央的給養騙到手,反臉又背叛,那時你將何以對政府?何以對蔣公?所以我勸父親不要管這檔子事,父親對我的意見,不表同意,說凡事要向好處設想,中央渴望全國統一,現在西北軍歸附中央,實為國家之福,我要盡力成全。越日,蔣公派去河南,數日後返京覆命,父親奉命赴上海監督撥發西北軍糧餉服裝事宜,任務完畢,亦返京向蔣公覆命,我父子二人同在蔣公官邸晤麵,父親向蔣公報告撥發西北軍糧秣服裝情形,又說鹿鍾麟、劉鬱芬二人,不日晉京,向中央輸誠,表示謝意。我對父親說:「你受他們欺騙了,我可以斷定鹿、劉二人,決不會來南京。」父親聞言,甚不以為然,頗表不滿問我:「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會來京?」我尚未及答,蔣公浣爾含笑對我父子說:「啊!啊!他二人不來了,昨晚九時已隨補給品上船返潼關去了。雲老也不要為此事難過,你父子也不要爭辯了,他們現在不來南京見我,將來總會有機會相見的。」父親忠厚、老實上當受騙,抑鬱不樂,無言而返。
中原大戰
民國十八年二月,西北軍馮玉祥與晉軍閻錫山勾結,以反對中央全國軍隊編遣計劃為藉口,聯合叛亂,發生曆時八閱月之中原大戰。馮部一路,由潼關沿隴海鐵路東犯,先頭部隊接近鄭州韓複渠防地,我當時任十五路軍總指揮,司令部設在徐州。有鑒於韓、馮兩部相接,恐韓礙於老西北軍舊關係,不便與馮正麵對敵,乃建議中央調韓部駐魯西,我部則調駐於韓、馮之間,居於前線,阻馮攻勢。嗣馮部另一路向魯西進犯,我於歸德晤見蔣公,又建議再將韓部調離戰場。蔣公問我,調他到何處為妥,我建議將韓調任山東省主席,其部駐濟南附近,據守省垣。蔣公以此項安排固好,但現任山東省主席陳調元如何安置為慮。我再建議調陳為安徽省主席。蔣公問我,你老太爺又怎麽辦呢?其時父親雖名義上為安徽省主席,但自到任後,因奉命協調各黨派團結合作,共禦外侮,無暇兼顧省政,主席職務由程天放代理,我說:「我父子擁護中央,以救國、救民為職誌,目的不在做官,請勿考慮家父官職。再者,家父名義上為安徽省主席,各廳廳長均由中央委派。但據我所知,他們公開賣官、賣缺,在安慶某某幾家茶葉行中講價錢,此事委座當亦料有所聞,這些人不法貪瀆,使家父名譽蒙受莫大汙損,早就應該辭職讓賢了。我可代父表示辭職之誠意。蔣公聽我如此安排建議,連聲稱「好!好!」並說:「俟返京與你老太爺商量後,再作決定。」蔣公返京不久,韓主山東,陳主安徽,父親辭職等安排,旋即由中央明令發表。並另奉蔣公命令,我部一半留駐魯西,接替韓部任務,另分兵一半擔任隴海路右翼防務(左翼為顧祝同部),此為中原大戰初期,我在歸德營次與蔣公密談,所作重要人事布置上的建議,幸蒙蔣公明智抉擇采納。事後告知父親,亦深獲讚許。
隴海路右翼,除我部十五路軍外,僅駐有陳調元兩師,兵力單薄,時野雞崗、紅牆、賀村一帶情勢緊張,馮軍總攻決戰,即將開始,當即請見總指揮劉峙,同時,中央教導師師長張治中,也來見劉,他手執皮鞭、身穿德式簇新軍服、左肩掛照像機、右肩掛望遠鏡、著皮靴,時稱「三皮」(皮鞭、皮帶、皮靴)望之儼然德國大將。他將皮鞭向劉峙辦公桌上一拍,說:「勁夫,我們望那邊搞?」劉說:「等我請示,再說。」教導師官兵,皆德式裝備,並有德國顧問,我心想如果派他參加右翼陣線,則可無兵力單薄之虞了,約十分鍾後,劉峙請示結果,命教導師增加我右翼防線,使我喜出望外。據探悉,敵距我陣線,僅有三數裏,我軍加速趕築防禦工事,積極備戰。下午我去張治中師部拜訪,見教導師官兵,十個八個圍在一起推牌九、擲骰子賭博,對前方緊急情況,若無其事,我本於友軍利害關係,對他們說:「老總們:前麵就是敵人,大戰就在眼前,希望你們挖戰壕、作槍眼,快快準備。」這些老總們回答說:「我們不怕死,怕死的不到這裏來,」我說:「不怕死,有勇氣是好的,敵人來了,事前總應該有準備啊!」至張治中司令部,張適與其部某旅長通電話,張手執話機說:「按參謀長作業程序,明天的任務命令,今晚你應派人來司令部取去,為何要我派人送來?」說畢,即摔下話機,自言自語說:「真是豈有此理」,由張片麵言辭,可以揣知,師長與旅長之間,為一任務命令的傳送問題,鬧得很不愉快。張治中教導師,低級官兵賭博、嬉戲,軍紀廢弛,而高級幹部又驕橫、囂張,張本人則重外表,不切實際,這種軍隊,如何能作戰?不禁由喜變憂,次日淩晨三時,右翼當麵敵軍,發動總攻,至拂曉陳調元所部範、阮兩師及張治中的教導師,全被擊潰,原為東西向的戰線,至此變成南北向戰線,敵軍攻到我陣右後,如我部不支,則全麵戰局勢將動搖,關係重大,我決心獨立應戰,堅守陣地,正麵敵軍乘勝,連續衝鋒,並向我軍喊話,直呼我軍官兵姓名說:「我們都是一家人,今日何苦彼此下毒手呢?」因此,我們方知對麵是石友三與孫楚兩部,北伐前我軍與石友三部,同隸屬馮玉祥西北軍時,馮對我軍不信任,為打破我軍官兵深厚關係,曾令我與石友三將連長以上軍官,互相對調三分之一。甘棠起義後,始陸續調回,故我軍與石部官兵熟人甚多,我當即告誡全體官兵,為國家平亂賊,大義當前,不能顧及私誼,必須擊退石、孫來犯之敵。激戰一晝夜,敵人無法越雷池一步,終於停止攻擊,在戰況慘烈中,蔣公來電話說:「少雲:你如不守住陣地,我將死於前線。」我答:「委員長放心,我軍決堅守防線,雖戰一兵一卒,決不後退。」蔣公又問我:「張治中何在?」我說不知下落,次日戰局稍穩,蔣公在歸德一麥田中,集合各將領講話對我軍獎勉有加,又說到張治中部軍紀廢弛,作戰不力,此次姑予存記,希張師長嚴加整頓,以觀後效等語。時隴海路以南,戰況非常緊急,空軍飛機不時將軍情信袋,投擲於蔣公訓話場所。
次日,奉命全線變換陣地,後移二十裏。蔣公電令我軍負責掩護任務,並為加強我軍力,特派熊式輝部一旅增援,我發現熊部軍紀渙散,或因熊本人遠在上海,未親來指揮之故。為恐再蹈張治中教導師覆轍,乃令該旅作預備隊,於大軍撤退後,乘夜撤退,而該部於黑夜秘密撤退時,竟有擦火柴吸煙、高聲談話、武器撞擊作響等不守紀律情事,以致遭受敵軍猛擊。時為六月,適值麥黃季節,敵軍縱火焚燒麥田,火光燭天,夜晚如同白晝,我軍行動暴露敵前,一目了然,因而展開白刃戰阻敵追擊,終於完成掩護任務,大軍於次日清晨,安全抵達歸德新陣地,我軍則傷亡慘重,幾潰不成軍矣!我已三四夜未曾闔眼,疲憊不堪,乃於附近清真寺,取一門板,躺下休息,矇矓中見一著白布長衫者,在榻前徘徊,猛然驚醒,躍身而起,原來是蔣公來我部巡視,當時我僅著短褲,上身赤裸,至為不雅,急忙穿衣。蔣公撫我肩臂說:「不用穿!不用穿!你此番太辛苦了,部隊傷亡大重,我一定給你特別補充。好好休息吧!」言畢即行離去。約一小時後,蔣公派人傳令約至歸德車站見麵。立即趕去,蔣公告謂據韓複渠報告,馮大軍侵犯濟南,寡不敵眾,濟南告急,囑我率部前往增援,並謂火車已準備,即刻出發,我返部稍事整頓,即率部登上火車。惟據報馮部鄭大章、席夜池兩騎兵師,已將歸德以東鐵一路破壞多處,火車無法通行。當即命騎兵一旅配合若幹步兵、工兵,趕至破壞地點,將鄭、席兩部擊退,一麵搶修鐵路,大軍乘火車跟進,在戰鬥中,隨修隨進,盡一晝夜夜之力,將鐵路全線修複,全軍始順利通過。抵泰安時,聞韓複渠已放棄濟南,沿膠濟路向青島撤退。
平浦路大戰
西北軍傅作義、王靖國、石友三及孫楚占領濟南,計劃沿津浦路南下徐州。我奉命由泰安撤至兗州,在兗州與敵決戰,蔣公派陳辭修率一旅來援,將傅作義、王靖國等部擊潰,魯南戰局乃告穩定。蔣公派我率湖南李薄冰師,取道上海乘輪往青島增援韓複渠。時韓戰敗,意誌消沉,有辭職出國之意。經我以公誼私交相勸勉,彼始重振精神,續為中央效命,爭取勝利。我由青島趕回兗州防地,陳辭修一旅仍調回隴海路陣線,我部獨力向泰安進攻,晉軍孫楚死守城池,相持不下,我采用坑道爆炸戰術,將泰安石城攻破,晉軍兩旅全部覆歿,生擒一名旅長,鹵獲武器甚夥,其中有大砲十八門、機槍三百餘挺,對我軍戰力之增強,大有裨助。其後隴海戰線,亦獲全勝,閻鍚山、馮玉祥殘部九師之眾,集中豫東,尚圖作困獸之鬥,適逢連綿豪雨,洪水泛濫,士兵溺斃無數,士氣低落,全無鬥誌,中央軍追到,全部棄械投誠。至此,民國以來最慘痛之一次內戰,於是結束。而地方糜爛,國力損耗以及人民生命財產損失,無法計算,言之痛心。
摘自《馬少雲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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