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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崇禧將軍致蔣總裁電報前後——武漢往事追憶(2) /張任民

(2008-08-02 08:07:37) 下一個

白崇禧將軍致蔣總裁電報前後——武漢往事追憶 (2)

張任民

披瀝陳詞力言不能戰 

    上節寫到白崇禧將軍步入飯廳坐下後,便從衣袋裏掏出來一張電稿遞給我看;我接過來時,還以為隻是一份比較重要的公文而已,我便慢慢的看電稿,白氏則斜靠在對麵的椅子上,兩隻手插在褲袋裏,仰視著天花板一聲不響。而這封電稿,我卻越看越覺得不妙,不覺從頭至尾的一連讀了兩三遍,上麵寫的是: 

   「南京何敬之兄、張嶽軍兄、張文白兄:×密,請代呈總裁鈞鑒:近日大局,愈見危殆,自抗戰以來,人民傾家蕩產,備受慘重犧牲,而生命損失,尤為難計!故自日本投降,世界和平,國人無不額手相慶。不意共禍突發,又複蔓延全國,而人民厭戰之心已久,隻求安居樂業,不問政治是非,長此戰爭,人心日惡,我政府應再以和平寬大昭示全國,實為必要,共匪橫暴,人必棄之,時勢至此,為爭取全國人心,實難再戰者一。 

   「軍事方麵,士氣日衰,士氣依於民情,八年抗戰,奮鬥慘烈,為對異族侵畧,故能一再奮發。今抗戰完全勝利,重演國內戰爭,民心厭戰,士氣自衰,且部隊待遇未能提高,逃亡之數,日有增加,即施嚴罰,未能製止,雨雪載途,運輸困難,士馬固難飽騰,運用尤感遲鈍,在連戰不利之下,似應爭取時間,以為整補準備,故在恢複士氣言,不宜再戰者二。 

   「物力方麵,消耗已多,東北之失,美式新砲已損失一二千門,未能充分發揮戰力,經已經完全資敵,而輕型武器,損失更多,尤其部隊叛變,攜械逃亡,更為寒心,國內兵工廠除四川稍能製造械彈外,其餘各廠,大都恢複未久,皆難充分供給,每次大戰,浪費尤夥,長此戰爭,何以為計?此外,關於幣製低折,影響更不待言,就物力而言,亦難再戰者三。 

   「以此實情,實關大局安危,晝夜徬徨,無以為計,心所謂危,不敢緘默,懇請鈞座迅定大計,並予指示遵行。……」等語。 

   (筆者謹按:上麵這一封電報全文,係憑者記憶所及,據實寫出,惟事隔十餘年,其中之句,或有顛倒遺漏之處,但全電內容,大致如此,特此注明。) 

可能會掀起軒然大波

    我反覆讀了幾遍,一時心情激動,不由得萬分難過。替白氏著想,電文上所呈述的一切,固然是實情,而措詞實在大大的有些欠妥;何況白氏那時坐鎮武漢,在國軍方麵而言,他是風雨飄搖中一根有力的支柱,這樣的電報一到南京,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的。我將電稿交還給白氏時,他的兩眼直注著我,似乎想聽聽我說些什麽,我卻忍不住的問他:「劍公!這封電報已經發出去了沒有?」 

    「我在半夜裏擬好稿之後,已經交下去叫他們拍發,我想早已發出去了。」白氏答。 

    「劍公!我覺得這電報上的話,說得太過直率了,既已發出,那也沒法挽回,南京方麵對你會引起更深的誤會的,現在隻好等那邊的反應了再說啊!」我說。 

    「大局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見得到、想得到的,難道還不應該慷慨陳詞嗎?今天再不直率的說老實話,恐怕以後也沒有機會讓你再説了,我是以黨員的身份向總裁進言,我們現在已不是考慮諘?`會的時候,隻求能尋出一個挽救危局的辦法來!」白氏說至此,再也說不下去了。侍衛們這時已端上飯來,在座的黃旭初、呂競存諸位,於看過電文之後,也和白氏交換了一些意見,談話的詳情,至今已無從省記。這一餐午膳,因了這封電報,弄得人人心緒如麻,就此草草而罷。我隻記得旭初和競存在這一天便離開武漢,飛返桂林,隻有我仍留在漢口未去。 

    電報是廿四日的深夜發出去的,到了廿五日晚上八、九點鍾,南京已有長途電話來了,是張治中打來的。白氏在私邸接電話的時候,在座的除了我以外,還有李品仙,這一次長途電話,他和張治中差不多講了半點鍾,在對話中,我更看出白氏當時的心情是緊張沉重兼而有之,電話中的對白,大意如次: 

張治中電告南京反應 

    白問:「我的電報收到了吧?你們幾位的意思怎麽樣?」 

    張答:「我們接到電報後,今天早上我和敬之、嶽軍約齊一同研究這件事,我認為你所說的話太值得考慮。」 

    白問:「敬之和嶽軍有什麽意見?」 

    張答:「敬之沒有麥示意見,嶽軍說事關重大,還是呈請總裁去作決定。」 

    白問:「你們見過總裁沒有?」 

    張答:「我們三個人一路去了一趟,電報也呈給總裁過目了。」 

    白問:「總裁有什麽表示呢?」 

    張答:「總裁看過電報,先問我們三個人的意見。敬之仍舊不出聲;嶽軍說你在電文上所指出的一切,關係太大,耍請總裁自行決定怎樣答覆你,並且主張不要給你太洩氣;最後總裁問到我,我就老實說,你的意見很確切,在眼前這種局勢下,這個仗恐怕很難再打下去。 

    白問:「總裁覺得怎麽樣呢?」 

    張答:「總裁沉默了一下,麵色似乎很氣憤,接著便對我們說,我是要剿匪的,是主戰到底的,現在大局隻靠華中的力量了,劍生既然不願打仗,還有什麽話說?好!既然這樣,我個人的進退很容易解決,你們去同德鄰(指李宗仁)商量,叫他出來負起談和的責任吧!」 

    白問:「你們還向總裁說了些什麽沒有?和德公見了麵沒有?」 

    張答:「總裁當時很難過,我們也不能再多說什麽了,辭出之後,我們又一路趕到傅厚崗(李宗仁在南京寓邸的街名)去見德公,先把你的來電交給他看。」 

    白問:「德公作何表示?」 

    張答:「德公很驚訝,他說他根本不知道你發來的這封電報。」 

    白說:「不錯,不錯,我始終還沒有向德公講過,他的確不知道這回事。我的意思並不是要德公出來負起這個談和的責任,他是負不起的呀!」 

    張答:「德公當時已經向我們表示,他不能照總裁的意思去做,同時德公也現得很懊惱的樣子哩!」 

    白說:「這件事還是要請你們三位商量個辦法出來,總裁說要德公出來負責,這絕不是我的意思,這是誤會。」 

    張說:「現在總裁既然已經有了表示,我看你自己去向總裁和德公說吧!我們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 

    電話說至此,白張兩人又談了一些戰況消息,才告收線。 

李宗仁說不該找麻煩 

    白氏和張治中說完電話後,不覺雙眉緊縐,似乎深感事情的發展,有些出於他的意料以外;於是,即刻又叫南京李副總統公舘的長途電話,在這一段短短間歇中,白氏走進他那間私人辦公室,不住的踱來踱去,一言不發;我和李品仙坐在外間小客廳裏,見他心緒煩亂,也不便去打擾他,在電話未接通之前,隻有白氏的橐橐履聲和廳間的滴答鍾聲相應和,這時的氣氛是:彼此滿懷心事,一片靜寂。 

    不一會,電話鈴聲響了,白氏趕忙拿起了話筒,開始與南京的李德公通話,對白大致如此: 

    白說:「我昨天發了一個電報到南京,剛才張文白有電話來,我們談了好半天。」 

    李說:「你怎麽會打這樣一個電報來呢?他們三個人(指張治中等)跑來時,我簡直摸不著頭腦,現在事情弄得很僵哪!」 

    白說:「我昨天夜晚想了大半夜,這個局麵若再拖下去,決不是辦法,我是以黨員身份向總裁沉痛的進言,我說不能再戰,也決不是我抗命不願打下去呀!就是耍打,也得耍重新收拾一下啊!我因為心裏煩透了,所以事先也沒有通知你。」 

    李說:「你向總裁進言固然不錯,但是,你是華中的長官啊!你說不能再打下去,麻煩就多了。何苦把這些麻煩弄到自己頭上來呢?今天他們跑來找我,傳達總裁的意思,要我出來負責,我已推辭了,我怎麽能辦呢?我已經請他們回覆總裁去了。」 

    白說:「你千萬不能答應的呀!那會更引起別人誤解的,請總裁和哲生(指孫科)去商量好了。」 

    李說:「我怎麽能答應呢?我想在這幾天裏,總裁總會有個決定吧!」 

一切演變非始枓所及 

    李、白兩人講完電話後,白氏在小客廳裏又坐了半晌,他對於南京的反應,雖感到相當難過,但在無限感慨中依然保持著他那股「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氣魄,我們和白又閑談了一會,才各自歸寢。我回到寢室後,這一夜,思潮起伏,百感交集,怎麽也不能合眼。 

    我以為白氏貿然地發出這封電報,在事前確實有欠考慮,雖然白氏此電百分之百是由於感觸太多,一時言所欲言,認為局勢非作一番澈底收拾,不宜再戰,此種觀點,不能謂為不正確。無奈那時正值徐蚌新敗,首都震動,共軍已漸次逼近長江北岸,氣燄萬丈。白氏身為華中最高軍事長官,所統兵力,在表麵上尚號稱廿餘萬眾,白既力言不能再戰,無論如何,將無法獲得中樞的諒解的。而白氏本人則確是基於當時實際情況,不惜以黨員身份向總裁盡情傾訴,絕無半點相逼之心。此點隻要看白氏以後退居台灣,始終對於蔣先生之忠貞不二,可為明證。
    至於蔣先生當時的心情,在徐蚌失利,白氏電到之日,其憂憤苦惱,我們也可以想像得之。蔣先生是要剿共到底的、是主戰的,其堅強的決心與勇氣,絕不因情勢之逆轉而稍呈動搖。白氏坐鎮華中,既言不宜再戰,蔣先生當然要大受刺激,因受刺激而引起誤解,因一時誤解而促李宗仁出而主持談和,因促李出麵和談而毅然引退。以上種種演變,居然一幕又一幕的演出,又豈白氏午夜擬電稿時之始料所及! 

我曾建議李宗仁外遊 

    平心而論,蔣先生當時對於個人進退,不失為光明磊落的;白氏當時之披瀝進言,亦確是情勢所迫的;至於李宗仁氏之代總統,初則堅拒,繼而遊移,終且接受,謂為逼上梁山也可,謂為不自量力亦無不可。 

    猶憶李宗仁氏競選副總統成功後不久,當時筆者留居南京,某日在李氏寓邸閑談時,我曾當麵向李氏建議,以為他應乘時出國遊曆考察,並列舉如下之四點理由: 

   (一)二次大戰後,歐美各國正展開複興建設工作,而我國複興工作,千頭萬緒,歐美諸國值得借鏡之處甚多,以李氏當時之聲望與地位,錚紛之邈,必能受到熱烈之歡迎。 

   (二)副總統在我國憲法上毋須負行政上之責任,宜趁此餘暇,訪問各國,既可敦睦邦交,且可與各國朝野人士廣泛接觸,爭取國際友誼。 

   (三)我國抗戰雖獲勝利,而政治上之糾紛,隱憂正多,乘時遠遊,將可因而避免不可預計之種種是是非非。 

   (四)此時如向蔣先生提出出國考察訪問之要求,能獲得應允之可能性甚高,過此則無法逆料。 

    當時李氏對筆者之建議,頗感興趣,曾作考慮;可惜李氏欠缺果斷,留戀金陵,慢慢便將此議,置諸腦後,終致陷身於翻翻滾滾之政潮中。結果,李氏個人固不幸為狂瀾所擊倒,國家大局亦陷入不可收拾之境。茲特補述出來,作為本篇的結束。 

【完】 

原載《春秋》雜誌總第60-61期(中華民國四十九年)『原題《白崇禧一封電報說了些什麽?》』網上見【析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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