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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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白楊禮讚

(2007-11-28 04:21:34) 下一個


【年輕時候讀的散文,至今仍無法忘懷。如果你知道作者寫文時的時代背景,你會理解作者內心的情感所在。】

                                                                     白楊禮讚

                                                                        茅盾

        白楊樹實在不是平凡的,我讚美白楊樹!
        當汽車在望不到邊際的高原上奔馳,撲入你的視野的,是黃綠錯綜的一條大毯子;黃的,那是土,未開墾的處女土,幾百萬年前由偉大的自然力所堆積成功的黃土高原的外殼;綠的呢,是人類勞力戰勝自然的成果,是麥田,和風吹送,翻起了一輪一輪的綠波─—這時你會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兩個字“麥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確是經過錘煉的語言的精華。黃與綠主宰著,無邊無垠,坦蕩如砥,這時如果不是宛若並肩的遠山的連峰提醒了你(這些山峰憑你的肉眼來判斷,就知道是在你腳底下的),你會忘記了汽車是在高原上行駛,這時你湧起來的感想也許是“雄壯”,也許是“偉大”,諸如此類的形容詞,然而同時你的眼睛也許覺得有點倦怠,你對當前的“雄壯”或“偉大”閉了眼,,而另一種味兒在你心頭潛滋暗長了──“單調”!可不是,單調,有一點兒罷?
        然而刹那間,要是你猛抬眼看見了前麵遠遠地有一排,──不,或者甚至隻是三五株,一二株,傲然地聳立,像哨兵似的樹木的話,那你的懨懨欲睡的情緒又將如何?我那時是驚奇地叫了一聲的!
        那就是白楊樹,西北極普通的一種樹,然而實在不是平凡的一種樹!
        那是力爭上遊的一種樹,筆直的幹,筆直的枝。它的幹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內,絕無旁枝;它所有的椏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緊緊靠攏,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為一束,絕無橫斜逸出;它的寬大的葉子也是片片向上,幾乎沒有斜生的,更不用說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銀色的暈圈,微微泛出淡青色。這是雖在北方的風雪的壓迫下卻保持著倔強挺立的一種樹!哪怕隻有碗來粗細罷,它卻努力向上發展,高到丈許,二丈,參天聳立,不折不撓,對抗著西北風。
        這就是白楊樹,西北極普通的一種樹,然而決不是平凡的樹!
        它沒有婆娑的姿態,沒有屈曲盤旋的虯枝,也許你要說它不美麗,──如果美是專指“婆娑”或“橫斜逸出”之類而言,那麽白楊樹算不得樹中的好女子;但是它卻是偉岸,正直,樸質,嚴肅,也不缺乏溫和,更不用提它的堅強不屈與挺拔,它是樹中的偉丈夫!當你在積雪初融的高原上走過,看見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這麽一株或一排白楊樹,難道你覺得樹隻是樹,難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樸質,嚴肅,堅強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農民;難道你竟一點也不聯想到,在敵後的廣大土地上,到處有堅強不屈,就像這白楊樹一樣傲然挺立的守衛他們家鄉的哨兵!難道你又不更遠一點想到這樣枝枝葉葉靠緊團結,力求上進的白楊樹,宛然象征了今天在華北平原縱橫決蕩用血寫出新中國曆史的那種精神和意誌。
        白楊不是平凡的樹。它在西北極普遍,不被人重視,就跟北方農民相似;它有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也跟北方的農民相似。我讚美白楊樹,就因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農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們民族解放鬥爭中所不可缺的樸質,堅強,以及力求上進的精神。
        讓那些看不起民眾,賤視民眾,頑固的倒退的人們去讚美那貴族化的楠木(那也是直幹秀頎的),去鄙視這極常見,極易生長的白楊罷,但是我要高聲讚美白楊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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