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浩先生訪問紀錄(之二)
直下武漢
因爲衡陽的大捷,才促成廣州提前下動員令。本來在十五年二月時,陳銘樞、白健生到長沙,與唐孟瀟會議於水陸洲,陳、白都說因廣州要部署後方,北伐最早要到十六年。不料竟因唐趙交惡,使北伐提前出發。
十五年八月十二日,蔣總司令抵達長沙,晚上七點鍾即召開重事會議。加倫將軍坐在蔣的右邊,唐孟瀟坐在左邊,我以第八軍參謀長的身分出席會議,提出直下武漢的計劃,並說明部署的理由,計劃的大方針是以民十年援鄂之役汀泗橋作戰的經驗爲藍本,決定迂迴作戰,先攻汀泗橋東側山地。胡宗鐸的第七軍自願擔任外翼迂迴,第八軍沿鐵道至嶽州,是內翼迂迴。加倫將軍對我的計劃很滿意,但對兵力部署及任務分配有意見。因他認爲李濟深的第四軍能作戰(副軍長陳可鈺率領),故要第四軍代替第七軍走瀏陽、平江之線,第七軍居中,負責策應左右翼,以汨羅江爲攻擊發起線。蔣先生完全采取了加倫的意見。
吳佩孚在汩羅、平江之線共有五旅兵力,分爲五路,平江指揮官是餘蔭森,與第八軍的正麵敵對的是宋大霈等。八月十五日我軍集中汨羅江南岸後,按照計劃渡河,北軍兵力分散,防線過長,無力阻擋我軍前進。有一點證明加倫的軍事眼光確有獨到之處,第四軍渡河後第一天,就俘虜了餘蔭森,不費吹灰之力取得平江,即越山到通城,直抵汀泗橋側背麵。因不知利害立即開始攻擊,幾乎吃了大虧。第八軍實行中央突破,不顧敵人兵力強弱,隻搶地理上的鎖鑰點。北軍潰不成軍,我軍一連可俘虜敵軍一團之眾,鐵道以南至汩羅江之敵,完全被我肅清。我軍不戰而抵雲溪,造成黃蓋湖殲滅戰。在此地區截獲敵軍退卻火車七列,俘虜了好幾位司令。吳之五旅完全瓦解,武漢震動,汀泗橋成爲最後的防線。
蔣先生此時率劉峙第一軍第一師進駐嶽州。盱衡全局,命第八軍正麵渡江北進,而以第四、七軍合攻武昌。唐接到命令後,覺垂手可得之城落入別人之手,很不高興。不得已命鄂軍司令夏鬥寅(參謀萬耀煌)由新店渡河。不料連日大雨,堤防崩潰,尚未及渡江,第四軍已自汀泗橋前線來電求援。等我們沿粵漢路趕至,第四軍已將汀泗橋奪下。第四軍共隻六團,黃琪翔、範漢傑、戴戟、繆培南、葉挺等,朝氣蓬勃,誠不愧爲「鐵軍」。這一役傷亡之慘重,隻記得我晚上到第四軍行營去時,完全在死屍堆裏行走。
第八軍趕到,以一部兵力配合第四軍主力直撲賀勝橋。吳佩孚親自督師,以機關槍掃射退卻部隊,仍無法挽回頹勢。激戰當日下午,我到賀勝橋,見橋下死屍滿河,樹上掛有北軍一團長腦袋,據說是吳佩孚押陣時砍下的。
第七軍是廣西部隊,素質很差,行動遲緩,竟和我們失去聯絡,故少有建樹。
賀勝橋勝利後,我曾建議前敵俄顧問乘勝猛追,動用預備隊直下武昌。俄顧問不聽。不久進圍武昌,蔣先生與加倫堅持攻城,九月一日命葉挺先攻,結果部隊幾乎完全犧牲。接著命第七軍攻城,李德鄰本不願意,因第七軍尚未建功亦不好推卻,隻得進攻武昌的保安門。第七軍連炮都沒有,自然失敗。九月五日再度進攻,搜集了周圍數十裏的扶梯,也調來卅門野炮,集中一點轟擊,但武昌城牆既高又厚,依然毫無影響。蔣又把劉峙的第二師調來助攻,也告失敗。我於是向唐孟瀟建議,先攻陽夏,斷敵後援,將武昌孤立。這一次迂迴作戰很成功。唐先生親自到南湖督戰,我則指揮主力劉興、何鍵、夏鬥寅三師,乘夜間於津口渡江,占領大君山。由此到漢陽、蔡甸之間,湖沼交錯,利用小劃子運輸,由夏鬥寅軍占蔡甸,劉興攻龜山,何鍵作預備隊。因敵軍師長高汝桐頑抗,我軍死了一千多人。占龜山後,漢口的劉佐龍投誠,我要劉暫時維持漢口,而命何鍵守漢陽,夏鬥寅軍則抄孝感,斷平漢路,威脅吳佩孚後路,吳匆忙由橫店騎馬退廣水。我們乘火車追到廣水,吳又退信陽。河南樊鍾秀又出而響應,吳被迫再退鄭州。我軍止於雞公山,將河南交樊主持。在雞公山吳的別墅內獲得不少古董字畫。
九月十一日,唐先生到漢陽,喜不自禁,將我高舉,譽我爲神軍。此時蔣先生已去江西打孫傳芳,湖北軍事交唐先生。武昌成了孤城,孫傳芳自顧不暇,無法應援,若陽夏不下,革命軍屯兵堅城之下,進既不能,隻有撤退一途。
包圍武昌的原爲第四、七軍,後均陸續調往江西作戰,才改由第八軍擔任,自九月初至十月九日,每晚陽夏、武昌之間均有炮戰。武昌守軍曾企圖於十一月一日突圍,沒有成功。守城劉玉春部有三萬多,炮數百門,被圍四十餘日後,城中羅掘俱窮,百姓絕糧。我有一保定同學聶馨(保定一期,曾在湘軍中任團附),時居城中。劉部團長賀對廷亦爲保定同學,知聶與我甚爲熟悉,乃託聶至漢口見我,表示投誠之意。聶與我商議了一星期,決定入城計劃。賀又派人送信,約定於十月九日上午八時在魚家灣車站與我見麵,決定我軍由保安門入城,賀部由文昌門出,以免衝突。次晨,賀部搬開沙包,大開城門,我軍魚貫而入,占領蛇山,劉玉春、陳嘉謨猶在夢中。計俘虜三萬多,炮三百多門,當即派船運糧,救濟武昌城中難民。
城破以前,我與陳銘樞用盡各種方法,包括紅槍會,礦工挖地道等,都沒有成功,最後還是靠內應。原來答應升賀一級的,唐先生不但不履行信約,且將賀部繳械,經我力爭,始給賀旅長職,退還槍械。十五年冬,第八軍已擴展爲三軍:第八軍唐生智,第卅五軍何鍵,第卅六軍劉興,肅清湖北全境。因何鍵指揮錯誤,致使鄂北於學忠部逃往北方。
寧漢分裂
十六年元旦,蔣先生在南昌召集善後會議,參加的人有張靜江、譚延闓、李宗仁、唐生智、程潛等。一月七日中央政治會議在南昌議決,國民政府及中央黨部暫留南昌,等待三月召開中全會時作最後決定,因而引起在武漢共黨分子不滿,開始對蔣攻擊,稱之爲新軍閥,以政權、黨權遷就軍權。這是寧漢分裂的起點。同時由在武漢的鮑羅廷,指使國民黨激進分子,發動四萬民眾收回漢口英租界,引起外交上的大問題。長江中的英艦已卸去炮衣準備開炮,終於英領事讓步,由中國收回租界。外交上的勝利,使武漢方麵更氣燄萬丈。一月十一日,蔣先生來武昌,武漢方麵人員對蔣的態度已不太好。當晚在餐館吃飯,唐先生起立發言,代表士兵說話,要求裝備、糧秣等,言辭很是激烈,蔣先生很不高興。
二月二日河南靳雲鶚與唐生智妥協。因靳之參謀長秦德純與我們都很熟。靳因此與寇英傑不和,勢同水火。二月八日張霖通電進兵河南,派直魯聯軍及張學良、韓麟春三、四兩方麵軍分由津浦、平漢路南下,圖先取武漢,再夾擊南京,奉軍有白俄兵、鐵甲車、坦克車、大炮等,武漢方麵認爲情勢嚴重,但因政治上問題重重,未能解決,並未急謀對策。
二月下旬起,武漢等地有「一小時罷工」,共黨分子即利用此時間散發反蔣宣傳。三月七日,漢口舉行第三次中央執行委員會全體會議,因蔣先生及朱培德未到,改開談話會。三日十日三中全會開幕,譚延闓爲主席,徐謙等反蔣人物提案通過統一黨的領導機關,及改選中央執行委員會軍事委員會,武漢衛戍司令陳銘樞及漢口市長劉文島因反對容共,同時被排去職。劉文島完全是做官的人,在湖南出發時,就要求漢口市長、江漢關監督、湖北財政廳長等職。
武漢這時局麵是反蔣擁汪(兆銘),在汪未返國前,則由譚延闓代理主持。此人八麵玲瓏,翻雲覆雨,從南昌到武漢,後又由武漢去南京,當時的主要問題還是容共問題。隨著軍事的發展,共黨的勢力逐漸擴張,在婦女及農工商群眾中發展組織,形成力量。而國民黨的人多半隻知做官,與群眾脫節,劉文島就是個例子。唐先生也是因此對國民黨不滿,才與共產黨人來往。我當時是唐先生前敵總指揮部的參謀處長,後來又是軍事委員會的參謀處長,對這問題比較了解。同時因唐先生功勛最大,蔣先生去江西後,把武漢政局交唐先生主持。但唐先生並沒有實權,漢陽兵工廠不動,一切稅收必須先由蔣先生批準,再由武漢行營發給。行營主任朱紹良(參謀長陳銘樞)地位遠低於唐,而唐反事事向他請示,上下倒置,唐心有未甘。其後換了鄧演達;也是在衡陽時有求於唐的!唐因爲隻有責任,沒有權力,甚爲不滿。唐有一位學生是湖南人(已忘其名),早年派往廣東做間諜工作,在黃埔畢業後,加入了共黨。此時得唐身邊謀臣鄧壽荃的吹噓,很得唐信任。向唐作了很長的報告,分析國民黨的派係內幕。說共黨本來是擁蔣的,中山艦事變後,才轉而反蔣。現在廣東革命力量全在共黨手中,若能容共,必可將共黨力量收爲己有。唐正想自爲主人,聽了正中下懷。一天唐先生給我一封信,約我與何鍵商談容共問題,我乘機勸唐隻可做蔣先生第二,不可超越範圍。我又與何鍵勸唐先生把該人關起:「他來說是非,必是是非人。」何反共的態度比我更強,甚至請假好幾天以示抗議。但唐始終不能決定。
鄧壽荃曾任湖南財政廳長,原任水口山的礦務局長,殺了不少共黨工人,見共黨勢大,又想投機立功。
總結看來,唐與蔣先生分裂的原因是:㈠利用容共,謀取得共黨力量支持;㈡在國民黨沒有淵源,關係不深;㈢要壓倒蔣先生;㈣對國民黨的官僚不滿。
有幾件在武漢的小事,值得一述。羅敦偉在報上發布武漢裸體遊行的新聞,被共黨指定送人民法庭,已經裁決槍斃。由我寫了張條子把他送到軍事法庭審判,才救了他一命。
劉玉春、陳嘉謨是由徐謙主持的人民審判委員會公開審判,地點是在一個戲院裏。法庭問何以要反對革命軍,劉說:「軍人以服從爲天職,我們是奉命行事。」陳則不發一言,審完之後,劉禁押張發奎處,陳則在唐生智軍部。陳與唐是拜把兄弟,款待甚優渥,陳鴉片癮甚大,每天連夥食要花壹佰元,後要陳出贖款壹百萬元幫助軍餉,陳諉稱沒有錢。至唐失敗後將東渡日本,陳交我十六萬元要我轉交唐,請求釋放,我沒有接受。劉玉春後在天津辦小學,民十八年我們從日本回北方時,劉還請我們吃飯表示謝意。此人人格可佩,實在是個好軍人。
河南戰事
寧漢分裂,而奉軍沿京漢路進入河南,山西的閻錫山則意存觀望。十六年四月十九日,武漢開始動員準備。我是武漢方麵軍事委員會的參謀處長(實際上是比照參謀本部的組織)。總顧問加倫將軍也隸屬本處,不過他自有自己的幕僚組織,也分置三處,都是些俄國老將官。我們在二樓辦公,顧問團在三樓。軍事委員會是指揮軍事機構,采會議製,唐孟瀟、汪兆銘、譚延闓、孫科、徐謙均爲委員,徐是主席,秘書長林祖涵。我不懂政治,隻負責軍事。
五月一日起開始行動。作戰計劃決定在河南境內,消滅奉軍主力,所有各軍集中駐馬店。但第二軍在漢水上遊,第六軍在孝感整補,第八軍衛戍武漢,實際作戰隻有張發奎的十一軍,何鍵卅五軍,及劉興卅六軍。何鍵是戰略預備隊,最後一批出發。臨行忽然不肯上車。我打電話問他,何說:「我都去了前線,後方怎麽辦?」這時唐先生已去駐馬店,我於是約何到家吃飯並詳談,在座的有李品仙,唐先生的老太爺。我告訴何,後方有問題,可以馬上回軍。目前先要打敗奉軍,再和唐先生談,一定可以修改容共的主張。長談了一夜,何到次晨才上車出發。何的反共,可能是受南京方麵指使。夏鬥寅部駐宜昌一帶,也和南京有聯絡。
南京方麵也分三路北伐:東路何應欽,左路李宗仁,中路蔣自領,由白健生代理,是雜牌部隊。五月中旬,蔣下達總攻擊令,勉強進揚州、蚌埠之線。
河南前線正吃緊,後方突然發生變化,夏鬥寅、楊森分別東下攻武漢,鄂西李燊(黔軍)和鄂北張聯陞(九軍)也叛變,河南柳林的紅槍會約有萬人,又拆毀鐵道,河南大軍給養幾乎完全斷絕,何鍵部許克祥又發動馬日事變,這是我畢生中遇到的最大困難。尤其是夏鬥寅假造情報,說是受楊森的壓迫,沿長江而下,步步迫近武漢。到第三天忽然中斷電訊,由嘉魚登岸,到紙坊我們才知道。我們正在開會,接到情報,臨時無隊伍可調,把中央軍校學生二千多人開去堵截。萬耀煌指揮夏部,分成三梯隊,第一、二梯都被我擊退,萬率殘部繞道退往下遊。這時李燊已抵達新堤,楊森主力到了舊口。幸虧第八軍李雲傑師在仙桃鎮把楊森阻止,占領新堤後,轉來一個大包圍,把楊也解決。這時武漢人心惶惶,簡直是朝不保夕。柳林的紅槍會,鄧演達不主張用軍事手段解決,但到河南交通完全中斷,通訊要靠飛機聯絡。我決定用兵,隻一天就完全解決。馬上修路,把補給送去。譚延闓要我作一份詳細報告,送給唐,由唐決定進止。唐說:前方一星期內可以勝利,後方小醜不足爲慮。這一決定極爲明智,否則一退就多方麵受敵了。
五月十六日,與奉軍在上蔡接觸,張發奎、賀龍及靳雲鶚三次擊敗奉軍,在臨穎擊破奉軍主力。於是由靳占開封,我們占鄭州。五月廿日,馮玉祥出兵潼關,五月廿九日奉軍退往黃河北岸。張學良留一封信給唐,說爲保存國家元氣,不拆毀黃河鐵橋,希望唐好好保護。六月一日馮、唐鄭州會師,晉閻態度也突然改變,六月三日易幟,出兵攻奉。六月上旬,武漢方麵要人與馮玉祥在鄭州會議,決定委馮爲河南省主席,回師武漢,解決南京問題,就這樣輕易地把馮抬起來了。
我們擊敗了號稱新武力的奉軍,舉世矚目,唐的氣燄更高。但是還有容共的問題待解決。汪兆銘的態度較確定,我曾親聽汪罵鮑羅廷是太上政府,但是唐則受共黨包圍,唐回武漢後,我和他密談,說明共黨在後方的活動及何鍵部隊的情形。於是唐、汪相商,決定首先政治分共,將鮑羅廷遣送回國。我們本要留下加倫的,但加倫潛由日艦送回海參威。加倫與我相處甚洽,臨行把他的坐馬送給我,至於軍事上的分共則很困難,因不知軍人中誰是共產黨。
河南的勝利也減輕了津浦路方麵奉軍的壓力,於是蔣先生轉而注意武漢,不久蔣、馮徐州會議,並通電合作。但武漢仍不能不敷衍馮。馮公然打電報來要槍四萬枝,餉壹仟萬。汪兆銘在會議上宣讀馮電後大罵,說:「河南給他就是錢,我們那有錢?要錢,隻有印刷機!要槍,隻有向帝國主義買來送給這個軍閥!」
湖南團的消滅
我們回師武漢以後,津浦路方麵,北軍孫傳芳、褚玉璞等,因輕視西北軍實力,不顧側背受敵,又南下反攻。七月中旬,因津浦鐵路正麵王天培、柏文蔚、葉開鑫、賀耀組、夏鬥寅等雜牌隊伍抵擋不住,全線撤退。蔣先生急調第七軍赴援,第七軍不應調,於是徐州、蚌埠相繼撤守。蔣先生憤而下野,行前將王天培槍斃。
武漢方麵則實行政治上的分共與清黨,這是唐孟瀟、汪兆銘都同意的。黨務改組以後,陳公博繼鄧演達爲政治部主任,李品仙爲武漢衛戍司令。一天我們突然接到白健生的一封電報,說蔣先生在一、二日內將下野,希望我們軍隊準備順流而下。我們根據這封電報,決定在軍事上先與南京合作,派兵援助已退守長江南岸的革命軍。蔣百裏先生這時也來了,主張取戰略上的待機姿勢,於是武漢軍隊分江左及江右二路東下。江左何鍵止於六合,江右劉興止於蕪湖。另程潛一路,屬江右軍,因程資格較老,未親任指揮官。在政治上則邀約李宗仁、朱培德會議於廬山。此時南京發表何鍵爲安徽省主席,這是南京方麵利用何的反共而加以分化,則消滅劉興後,唐生智將完全瓦解。何鍵果然不防,派一師到廬江,一師駐安慶,一師守六合,毫無軍事眼光。八月下旬,龍潭之役獲勝,寧漢滬三方麵合作,組成特別委員會,汪、唐及顧孟餘忽回武漢成立政治分會,聲討特別委員會。從九月到十月,雙方往返調停的函電很多,但都沒成功。十月下旬南京通令討唐,組織西征軍,以李宗仁爲西征軍總指揮兼第三路軍總指揮,程潛爲第四路軍總指揮。鄂西楊森,鄂北方振武,廣西黃紹肱,貴州周西成都出兵討唐。十一月十二日,唐通電下野赴日。
這次軍事部署,應該由我負責,但參謀隻能作計劃,決定使用與否,則看主帥。這次唐不聽我的計劃,所以失敗,我所擬對抗西征軍的計劃是:防守武漢上遊魯滌平的第二軍,集中軍隊於鄂東對付第七軍,擊敗第七軍後,第六軍較弱,也很易對付,如此則第二軍成了囊中之物。南京的西征必然失敗。魯滌平第二軍駐宜昌,有鴉片特稅收入,李品仙的兄弟也在宜昌一帶管理鴉片煙稅,常向唐報告,因此唐對魯特別不滿。魯這時已去上海看病,部隊交張輝瓚。我亟力勸唐要安撫魯,不應兩麵作戰。唐不聽,堅持派兩個軍先消滅魯。不料魯軍由鄂西退鄂北投方振武。我們撲了空,而兵力因此分散。
西征軍實際上隻有第七軍及陳調元、程潛之一部,先在安徽擊敗何鍵,跟蹤追擊到廣濟、黃梅,何潰不成軍,隻劉興部渡江退到武穴,唐隻剩下在武漢的李品仙第八軍,而李又說張國威的一師靠不住。這時有二途可循,或守武漢,或退嶽州,唐不此之圖,竟要下野去瑞士,實是最大失策。將所部分編爲五軍:葉琪、廖磊、何鍵、周斕、李品仙,都分別指定駐地。臨行將上船時,李品仙突來報告,說張國威私通程潛。唐說:「晚一點走,我要執行紀律!」就派人找張來。副官在街上找到張,請他爲唐先生送行。張一到,唐就叫人用繩索在洗澡堂中把張勒斃。張是醴陵人,保定三期。平日最得唐信任。我本是不肯走的,想留在湖南聯絡部隊。但送行時,唐強行把我拖走。我連行李都沒帶。坐的是日本貨船,有日艦護送。由鹿兒島到別府,正是蔣先生離日返國時,還碰見許多留學生貼標語反唐,都是由我代爲應付過去。
在湖南的各軍,亦一一被收編。湖南的團體從此消滅,成了別人的附庸,爲別人所利用。這個結果,譚延闓是要負責的。我曾對譚說:「你的政府力量就是唐生智與程潛,你應該善加運用。尤其唐、程之間素有宿怨,不易合作,你應該居中調解。」但譚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又會耍小手段。開除蔣先生黨籍的是,開除唐先生黨籍的也是他,容共是武漢主席,反共又是南京主席。西征軍事譚應該全力阻止的,譚不敢做。
唐在日本生活很不習慣,蔣百裏先生也到了別府。唐靜極思,一天與我商量說:「顧老師(即顧和尚)對我說:同來的人,能複國的有龔某。你先替我到香港、廣州,看看張發奎、汪兆銘的情形。」我勸唐不要隻聽顧和尚胡說。因爲我對顧和尚較禮貌,顧才要推薦我。
我與蔣百裏先生由東京乘船回國。在船上我向蔣說:「顧和尚實在是唐先生的障礙。」蔣說:「應該叫唐老三和唐老四把顧和尚幹掉!」唐信任顧,也是少讀書之故,最初的動機,隻想效法北方的基督將軍馮玉祥,也來個佛教將軍。唐本是個小人物,突然發達,不免想利用宗教迷信鞏固自己的統治。顧和尚由衡州開始,無日不在唐左右,他並沒有特殊本領,隻是迎合唐的心理說話,自己並無定見。後來甚至幹涉到唐的家務事,看病請醫生也要顧指點。唐的部屬每人有塊牌子,上寫:「大慈大悲,救人救世」。其實軍事無他,一爲人事問題,一爲應變問題,絕不能入鬼神觀念。一次唐先生要我和劉興第二天早去拜顧和尚爲師,並受戒。次晨劉來叫我,時間太早,我還在關門睡覺,就沒去參加。劉興、李品仙、何鍵等都去拜過師的,隻有我沒有。顧儀表魁梧,聲如洪鍾,道貌岸然,自稱是密宗,有兩個老婆,實際上是個大騙子。
原文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口述曆史》期刊,第七期(軍係與民國政局),台北,199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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