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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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士蘭華人社區傑出人物選(13)-周善定:素描鬱風

(2007-05-02 05:18:35) 下一個

        
周善定

 

著名畫家鬱風擅長素描,久享盛譽。初到布裏斯本,她時常外出寫生,凡奇花異草,珍禽寵物,街頭景觀,民居建築,野外風光,均栩栩如生地載入她的速寫本。對於人物素描,更有獨到之處。當年在一代中國畫大師齊白石家作客,老人揮毫書畫,鬱風觀之有感,悄然捉筆寫生。大師見了她為他所畫的那幅肖像,雖不動聲色,卻也首肯,在上麵題寫兩行字:“鬱風藝精,為白石寫像甚似,然非白石所有,餘記之。九十一歲白石。”一九五十年代初,她曾采訪報導上海一次婦女代表大會。當其時擔任市長的陳毅元帥前來作報告,鬱風當場為他畫肖像,陳毅見後欣然簽上大名,此作翌日發表於《文匯報》。

那麽,若要對鬱風素描,又該如何?這裏有幅鬱風的老朋友、大畫家黃永玉為她所作的肖像。西方有言:一畫勝千字。此幅素描肖像可謂傳神,突現了鬱風的容貌、氣質、個性。然而,畫家似乎意猶未竟,特再加一段評語:“你的白發透過夕陽鑲滿了金邊,漂亮而叱吒一世的英雄到底也成為一個老太婆。你自己瞧瞧,你的一天說之不休、走之不休的精力,一秒鍾一個主意的煩人的勁頭,你一定會活得比我們之中哪一個都長。那就說好了!大家的故事就由你繼續說給後人聽了。”言語中雖含調侃之義,但更有弦外之音,欲對是年七十五歲的鬱風之一生,勾勒概述。鬱風經曆非凡,建樹卓越。她有過青春風光,被選作封麵人物。她猶如巾幗英雄,當年率領遊行大軍“救亡抗日”;還扮演過武則天。她既是畫家,縱情丹青;又是記者、作家,熱衷筆耕。如同她的夫君黃苗子,鬱風的一生亦富有神奇色彩。   

鬱風於1916年在北京誕生,但浙江富春江畔的富陽城是她的老家。鬱家祖先以教書行醫相傳,祖父是當地私塾老師。父親鬱華乃革命先烈。清末之際,他先是考上府道試第一名的秀才,然後又考取杭州府官費留學資格,成為浙江省首批留日學生,攻讀法律。學成歸國後,出任大理院推事,兼在大學教課。其時,辛亥革命爆發,鬱華是激進的革命派,經常撰文賦詩,在報刊上抨擊腐敗的清政府。民國初年,他奉命又前往日本考察司法。後來在沈陽擔任最高法院東北分院刑庭庭長。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關東軍侵占沈陽,隨後日軍軍部通知法院,指定要鬱華留下,謂“有要職委派”。但他民族氣節凜然,不為名利所誘,毅然不辭而別,隻身逃回北京。不久,鬱華調任上海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長。1937年上海淪陷後,中國地界的政府機構全部撤出,唯獨租界上的法院仍執行中國的職權,處於敵人的勢力包圍之中。作為法官的鬱華,高風亮節,秉公執法,不屈不撓。那時,日偽漢奸與黑勢力在租界十分猖獗。滬江大學校長劉先生遇刺,凶手被逮捕後由鬱華審理,他不顧有人暗中警告,開庭時當堂痛斥並判罪犯死刑。此事引起頗大反響。但不久,在19391123日,他卻被汪偽特務機關所慫恿的歹徒殺害了。鬱華被害的消息,令全國震驚和悲憤。當時擔任《救亡日報》總編輯的夏衍即在報上發表《悼鬱華先生》一文。上海律師公會和十餘個社團為鬱華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當時遠在新加坡的其弟鬱達夫,聞惡耗後寫下這樣的挽聯:天讓簿王郎,節見窮時,各有清名揚海內;乾坤扶正氣,神傷雨夜,好憑血債索遼東。1952年,中央人民政府追認鬱華為烈士。   

鬱華之死對鬱風無疑是極大的損失。其父不僅是傑出的法官,還是一個著名文人;他具有藝術家的氣質,擅長繪畫,喜歡吟詩,是南社詩人之一,與大詩人柳亞子交往甚密。鬱家經常高朋滿座,文人墨客聚會頻仍。全家遷居上海時,住處在虹口公園附近的公園坊。鬱風時常隨父親去離家不遠的內山書店,正是在那裏鬱風見到了大文豪魯迅先生;她還記得其父與魯迅、內山先生喜用日語對話。不過在文學上對鬱風影響更大的是她的三叔鬱達夫。作為長兄,鬱華對其小弟鬱達夫有培育之恩,是他在鬱達夫十六歲那年將他帶往日本留學。後來,鬱達夫應北京大學邀請前去北京講學,曾一度就住在鬱華的家。鬱達夫此時因發表《沉淪》、《銀灰色的家》等作品而名聲鵲起。他生性活潑,瀟灑倜儻,對少年時代的鬱風很有吸引力;她經常喜歡聽他講故事,跟他出外溜達。鬱風不以“三叔”稱呼鬱達夫,而是用中日文合起來叫他“三Gigia”。鬱達夫對這位天資聰穎且漂亮的侄女亦情有獨鍾。因為這位三叔,鬱風興趣盎然地讀了大量五四新文學作品;也由於這種叔侄關係,鬱風早年在上海文藝界能夠結識眾多作家、畫家,其中包括未來的夫君黃苗子。遺憾的是,鬱達夫這位近代中國的文學巨子,不幸於1945年在印尼被日本憲兵殺害。鬱風近年來編輯出版的《鬱達夫海外文集》(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7)和《鬱達夫─蓋棺論定的晚期》(見《時間的切片》,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4)等評論,寄托了她對這位“三Gigia”的懷念,也反映了鬱達夫對她文學創作的深遠影響。   

家庭的熏陶使鬱風幼年就對文學藝術懷有強烈興趣。鬱達夫離開北京後,他的幾萬冊書寄存在她家。鬱風常常喜歡一人躲進書房,貪婪地閱讀世界名著,翱翔在文學的天地裏。十五歲那年,鬱風入讀北京大學藝專,這為她今後的藝術生涯奠定了基礎。在當時,她不僅學繪畫,還學習音樂和戲劇表演。後來,隨家遷居上海,鬱風又去南京中央大學藝術係深造。此時執教的有從法國歸來的徐悲鴻、潘玉良等大畫家。在這裏,鬱風對西方油畫有較係統的研習,特別對各種流派風格有較深切的體驗,這就是她後來在自己的創作中不斷創新的原因。女畫家潘玉良對鬱風頗有影響。潘玉良曾為鬱風畫過一幅肖像,富有印象派韻味,又具雷諾阿的畫風。這期間,鬱風在藝術上已嶄露頭角。她曾和另一位同學在南京鼓樓舉辦畫展,頗得好評。1935年,鬱風創作的油畫自畫像《風》,在上海著名的《良友》圖畫雜誌上發表,編輯為此附上“編者按:鬱風女士,為藝術家鬱達夫先生侄女公子,作畫瀟灑豪放,筆觸流動,為現代女畫家之傑出人材,上圖即為其近作自畫像之一。”半個多世紀後出版的《中國現代女畫家傑作選》(轉引自李輝:《人在旋渦─黃苗子與鬱風》,山東畫報出版社,1998)的肖像類作品中,第一幅就選用了鬱風此作,可見其在現代繪畫中的突出地位。

青年時代的鬱風,英姿颯爽,才華橫溢。她不僅頻頻為報刊投稿,畫插圖,被選作雜誌的封麵人物,在戲劇舞台亦有出色表現。鬱風是當時業餘劇人協會的成員,曾參演曆史劇《武則天》,擔任武則天B角。此劇導演是沈西苓,作曲賀綠汀,演員中有眾多明星,如魏鶴齡、顧而已和女明星吳茵(飾武則天的A角)。這也可說是鬱風在表演藝術上的一次成功的嚐試。然而,也是在這一時期,曆史的風雲把她推上了政治舞台。自1931年占領東三省後,日本得寸進尺,染指神州大地,企圖吞並中國。中華民族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同時,鬱風在生活道路上遇到了像王昆侖、夏衍等共產黨人士,激進的馬列主義更使她向往革命。於是,鬱風取消了赴巴黎留學藝術的計劃。其父鬱華看重她的藝術素養,鼓勵她去法國深造,並為她辦好了一切手續。鬱風不得不說服父親,放棄此機遇,全身心投入到抗日救亡、社會革命運動中去。   

早在1935年,鬱風便成了上海青年婦女俱樂部的創辦人之一和活躍分子,這是個共產黨策劃的外圍組織,其創辦者包括電影演員陳波兒和吳佩蘭(艾思奇的夫人),還有作家白薇和演員藍蘋(即後來成為毛澤東夫人的江青)。她們公開宣傳抗日,宣傳婦女解放,為提高勞工婦女的文化教育和生活福利而工作。1936年“三、八”婦女節,上海七個婦女團體召開聯合紀念大會,並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號召廣大婦女團結起來抗日救亡。那天參加的有婦女界的知名人士,如何香凝、史良、沈茲九等,而鬱風被任命為遊行的總領隊之一。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揮動旗幟,領呼口號,率領眾姐妹衝破警戒線。抗戰爆發後,她積極參加創辦《救亡日報》。此報由郭沫若任社長,夏衍當總編輯,鬱風成了一名記者,除漫畫插圖外,還經常冒著風險到前線采訪。這時國共合作抗戰,鬱風經夏衍安排,在第四戰區政治部任職,軍銜少校,負責戰地美術宣傳。當年香港一家畫報報導內地抗戰新聞時,專門發表了鬱風身著戎裝的大幅照片。1939年,鬱風因上海、廣州先後淪陷而撤至香港;經她策劃,創辦了文學雜誌《耕耘》,鬱風任主編。雖然這本雜誌因經費和局勢限製,僅出版兩期,但它匯聚了眾多文人,發表了不少頗有影響的作品,故被稱為香港戰時文化的一朵奇葩。  

這本雜誌所以能夠問世,還歸功於黃苗子。此時他也到了香港,名義上掛有國民黨所辦香港《國民日報》的經理頭銜,故黃苗子既提供方便向當局登記,又慷慨地給予大筆捐款。在香港期間,鬱風曾寄居黃苗子的大哥家,當時他的大哥黃祖芬任中華中學校長。從此,鬱風和苗子結下了非同尋常的關係。香港被日寇占領後,他倆分別轉赴重慶。正是在這一階段,苗子與鬱風的友情萌發出愛情,相互的通信日益頻繁,感情越來越深化。不過,最後決定選擇黃苗子為終身伴侶,鬱風曾有過遲疑,對他與吳鐵誠等國民黨政要的關係頗有顧慮。後來多虧她的老上司夏衍出麵“疏通”,才喜結良緣。1944520日,黃苗子和鬱風的定婚儀式在重慶郭沫若家中舉行,由夏衍主持。大詩人柳亞子為他們的定婚賦詞;郭沫若揮毫題詩相贈,他在柳亞子之前兩句賦詞基礎上吟成一首律詩:躍冶祥金飛鬱鳳,舞階幹羽格黃苗。蘆笙今日調新調,連理枝頭瓜瓞標。

鬱風與苗子的婚姻相當美滿,令人稱羨;她們相濡以沫,白頭偕老至今。但是,“福兮禍所伏”,鬱風當年的顧慮不是沒有根據的,也可說是種預感。雖然她本人對革命素來滿腔熱情,對國家對人民貢獻不少,且德才兼備;然而,她的藝術家氣質、記者的敏感和作家的獨立意誌,不可避免地會與毛澤東所代表的狂熱而專製的政治相衝突。這種感覺剛開始時似乎並不明顯。新中國建立之初,鬱風和苗子從香港遷居北京,她曾擔任香港《文匯報》駐京特派員,熱衷於采訪報導。不久,她與苗子雙雙進入華北人民革命大學,接受所謂“再教育”。之後,鬱風分配到中國美術館工作,負責展覽,一度任中國美術家協會書記處書記。這期間,政治風雲已變化莫測。先是所謂“潘漢年、胡風反革命案”,黃苗子遭牽連。1957年“百花齊放”運動,黃苗子被打成“右派”。其實,她和苗子所思、所言、所行是一致的,僥幸的是未被帶上“右派帽子”。但到了“文革”,就在劫難逃了。這其中既有苗子的“株連”,又有與江青的“糾葛”。   

1991年,江青在獄中自殺,鬱風為此在香港發表《藍蘋與江青》一文,講述了她與江青的關係。她們最初在上海認識,那是三十年代中期,她倆同為上海青年婦女俱樂部的成員,其時藍蘋(即江青)在影劇界已小有名氣,與鬱風交往頻繁。上海淪陷後,各奔東西。直到1945年,在毛澤東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前,已成為毛夫人的江青先來渝治療牙齒,曾專門造訪鬱風和苗子的新居。1950年,江青有一天請鬱風夫婦和王昆侖(當時為“民革”宣傳部長)到北京豐澤園吃飯;不久又請他們到中南海作客,那天毛澤東未在。該年國慶節夜晚,鬱風陪她母親上天安門城樓觀看煙火,正好遇到江青;江青便把她介紹給毛澤東,當時她習慣地稱鬱風為“大風”。於是,毛澤東一麵和鬱風握手,一麵操著湖南腔念了句“哈哈,大風起兮雲飛揚!”之後,她們再沒晤麵,也無往來。可是,誰能料到,就這樣普通朋友交往竟釀成禍根。“文革”之初,由於鬱風與夏衍的關係,被打成所謂“文藝界黑線人物”,那時夏衍任文化部副部長,已和周揚、田漢、陽翰笙一道被打成“四條漢子”,成為“文革”的首批犧牲品。後來江青竟信口雌黃,誣陷“鬱風是壞人是特務”,致使她坐牢達七年之久。這時的江青已非當年的藍蘋,她已成了(如她自己所言)“毛的一隻狗”,權欲熏心,恣意妄為,正被放出來濫施淫威。   

“文革”期間的殘酷遭遇,使鬱風對自己的一生作了深刻的反思。青年時代的理想主義,狂熱的革命激情,耗費了她的時間和精力,以致她的藝術才華未能開發提升。1975年出獄後,特別是次年“四人幫”垮台後,鬱風把主要精力投入到繪畫之中。1982年,她創作的《春風吹又生》獲法國沙龍美展金質獎。1983年,旅法畫家趙無極在北京舉辦畫展,鬱風發表《趙無極─在東西方之間》的長篇評論文章,對中國藝術界存在的僵化、單調、偏執,大膽挑戰,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響。 1987年,中國美術館舉行《二月九人美展》,聯合參展的九位女畫家中,其餘均為中青年,唯鬱風已是古稀老人,但她的作品獨占鼇頭,備受讚譽。1994年,在澳大利亞旅居五年後,鬱風和苗子首次回北京聯袂舉行書畫展。一些評論家驚奇地發現,鬱風近期的作品又有“突飛猛進”,構思更大膽,技藝更精湛;其中《中世紀的幽靈》、《澳洲花樹係列》,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藝術評論家黃蒙田認為她的作品:“是畫,不是中國畫,也不是西洋畫,但又可從她的作品中找到這些東西。她是把中的西的都驅在筆下,創造自己的風格。”(見李輝:《人在旋渦─黃苗子與鬱風》,山東畫報出版社,1998)近年來,鬱風的作品多次在香港、台北、漢城、悉尼及歐洲等地展出。   

自從1989年定居布裏斯本以來,鬱風如同苗子,創作的熱情更高,生活亦更豐富多采,似乎越活越年青了,無怪乎被稱為一對“老少年”。如同苗子,鬱風除揮毫外,還筆耕不綴、著書不斷,經常為香港、大陸等地的中文報刊撰文。她出版的散文集《我的故鄉》(百花文藝出版社,1984)、《急轉的陀螺》(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7)、《時間的切片》(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4)和《美比曆史更真實》(湖北出版社,1998),很受評論家的推崇。在華人社區,鬱風和苗子,可謂德高望重。如同苗子,鬱風曾應邀向昆士蘭的華文作家和文藝愛好者演講,傳授經驗;她時常被邀為評判,參加華裔子弟的繪畫、語文比賽,獎掖晚輩,弘揚中國文化。鬱風的畫,苗子的字,曾多次捐獻給社區,或義賣賑災,或資助慈善機構。19999月,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訪問澳大利亞,在悉尼舉行的華人社區歡迎江主席的宴會上,鬱風所作的畫及苗子的題詞,被選為贈送給貴賓的特別禮品。   

鬱風和苗子真乃華人社區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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