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利美和白宮、華爾街的一場長期、肮髒的戰爭

房利美是一家有著格外強大敵人的公司———從裏根時代的預算局長斯托克曼，到克林頓政府的財政部長薩默斯，乃至現總統布什；從獨立人士拉夫爾·納德到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這些敵人都厭惡房利美的特權，一直想要將它幹掉。

　　許多人相信房利美和房地美是全球金融危機的罪魁禍首。但是，事實真相還有一個迥然不同的版本。房利美幾十年來一直處在有權有勢的敵人包圍中，這些敵人包括美國總統布什、前總統克林頓的財長薩默斯、前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等，他們憎恨房利美享有的特權地位，一直想幹掉它。

　　房利美的幾任CEO和白宮、華爾街的強大敵人打了一場長期、肮髒的戰爭，但最終被敵人幹掉了。

　　房利美總裁被稱為華盛頓特區的美第奇

　　“宇宙的主席”、“華盛頓特區的美第奇”、“華盛頓國有公司的門麵”、“美國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所有這些稱呼都是用來描述一個你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人———20世紀90年代抵押巨頭房利美公司的總裁吉米·約翰遜。當時，房利美是世界上規模最大、最賺錢的公司，股票市值700多億美元，每個員工的收入超過美國任何其他公司，通用公司在其巔峰時代的2000年市值亦不過560億美元。如今65歲的約翰遜，曾經一度是另類的商人，擁有巨額金錢，在美國最令人心曠神怡的地方———從華盛頓到愛達荷州的太陽穀，再到加州棕櫚沙漠———皆置有價值數百萬美金的豪宅。他還是特區首要的藝術聖地肯尼迪中心的主席，布魯金斯協會的頂級智囊團成員之一。

　　但是，約翰遜也是一支政治力量，因為他主管的公司肩負著一項公共使命，國會授予它特許權，幫助提升美國的房屋所有權。他經常引用的格言就是：“住房對房利美有益，也就是對美國人有益。”長期盯著房利美的共和黨前眾議員裏奇稱之為“現代金融史上最大的、最老練的遊說機構”。

　　裏奇的話可能絲毫不假。去年夏天，媒體披露共和黨總統候選人麥凱恩的競選主管裏克·戴維斯曾擔任過“住房聯盟”的總裁，這是一家替房利美和房地美搖旗呐喊的團體。這道在國會山與房利美之間的“旋轉門”，轉動得是如此急速，乃至一些顯赫人物不在其說客名單上倒比在說客名單上更令人感到驚奇。被當選總統奧巴馬選擇當白宮辦公廳主任的拉姆·伊曼紐爾服務於房利美董事會！右翼教父格羅夫·諾奎斯特為房利美遊說！眾議院前議長紐特·金裏奇是房利美的顧問！

　　普林斯頓出身的約翰遜，銀白的頭發，戴著圓圓的玳瑁眼鏡，這給了他一副溫和的外表，掩蓋了他臉部剛硬的輪廓。用房利美一名前主管的話來說就是，約翰遜“非常的溫和，非常的和藹”，但同時也“非常的倔強”。1996年，來自路易斯安那州的共和黨參議員裏查德·貝克爾抱怨說，財政部就房利美的報告前言被摻了水，使之變得對該公司較為友善。謠言流傳說，約翰遜隻是簡單地給財政部長魯賓或總統克林頓掛了個電話，後兩者都是他的私人朋友，這種事情就搞定了。約翰遜否認給其中任何一人打過電話，聲言他與魯賓有約，在魯賓擔任財政部長之時，他們之間不談生意上的事。但是，在約翰遜擔綱期間，房利美從未輸過一場戰鬥。“過去的政治現實是，我們總是贏，我們從未淪為戰俘，我們麵對的是毫無組織的政治反對派”，房利美最後一任名副其實的總裁繆德後來在描述公司黃金時代時說道。

　　1998年12月15日，約翰遜舉行了盛大的退休宴會，眾多的名流紛紛前來，場麵盛極一時。媒體報道說，他最後一年的補償約700萬美元，但房利美內部的分析報告說，真實數目接近2100萬美元。另外，他還得到了加起來每年50萬美元的其他福利：一份顧問協議、兩名由房利美支付薪水的助手、一輛專車和一名由公司付部分薪酬的司機。當時有傳言說，約翰遜有望當財政部長。但在1999年，他成為高盛投資銀行首批不參與管事的董事之一，魯賓曾是這家投行的總裁，現任財長保爾森其時在這裏主持工作。

　　房利美的敵人從美聯儲前主席到美國總統

　　快進到整整10年之後，2008年9月5日，財長保爾森坐在名為“聯邦住宅信貸署”（FHFA）的政府機構的一間會議室裏，該機構被授權負責管製房利美和房地美。保爾森的身旁坐著FHFA主任洛克哈特，洛克哈特的身側則是美聯儲主席伯南克。會議桌的對麵是2004年新晉為房利美總裁的繆德。

　　至2008年夏，房利美和房地美擔保著美國人高達5.2萬億的抵押貸款，占全國抵押總數近一半。僅在這次會議前六周，洛克哈特還公開聲言，房利美資金充裕，足以度過這場抵押風暴。但在此次會議上，他宣布公司的資金非常不足。政府官員通知繆德，他的公司必須同意由政府“接管”，幾乎就等於將公司股東掃地出門，理由並非是房利美當時需要資金，而是因為他們相信房利美未來會需要。

　　當時在會議室裏的某個人態度異常明確：“如果你反對我們，我們將公開地戰鬥，強硬地戰鬥，政府動用所有力量反對你們，就不相信你們的股價會表現很好。”據房利美的另一名主管人員說，還有一個威脅說，如果他們不同意政府的條件，FHFA會讓董事會和管理層的日子十分的難過。洛克哈特聲明說“我們態度確實非常堅定”，但並沒有威脅。

　　許多人認為，他們已經了解了房利美墮落的真相。報紙專欄和有線電視裏不斷重複的故事是，個中有好人和壞人之分，好人是共和黨，他們曾努力遏製房利美和房地美；壞人是民主黨，他們要把人民放入不能承受之重的次貸抵押房屋裏，而房利美自身，利用自己承擔的責任之便利，大肆犧牲納稅人的利益，中飽主管人員的腰包。一些人甚至提出，房利美和房地美這兩個有毒的“孿生兄弟”，應該承擔整個經濟崩潰的責任。麥凱恩稱它們是“點燃森林大火的火柴”。

　　但是，就事實真相還有一個迥然不同的版本。這個版本來自房利美的前主管人員和股東，他們說房利美被槍斃，並不是因為它必須被槍斃，而是因為它可以被槍斃。房利美前說客們把去年9月5日周末的事件描繪為“周末大屠殺”。

　　事實上，房利美是一家有著格外強大敵人的公司，敵方時間跨度數十載，跨越兩黨和意識形態光譜，從裏根時代的預算局長斯托克曼，到克林頓政府的財政部長薩默斯，乃至現總統布什；從獨立人士納德到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這些敵人，都厭惡房利美從國會特許那裏取得的特權，一直想要大幅削弱該公司，或者直接將它幹掉，但也有基於競爭和嫉恨等原因之上的私人爭端。因此，房利美一名前主管將之描述為一場“玫瑰戰爭”。

　　雙方的戰鬥變得肮髒而私人化

　　在大多數戰爭中，雙方都有錯。盡管住房和城市發展部在2000年增施壓力，要求房利美和房地美購買借給低收入人群的貸款。一些人認為，它這麽做是為了壓迫這兩家公司同意新規章。但房利美並不是無辜的受害者，正是房利美的主管們最終做出商業決策，將未來押在與幫助人們擁有住房毫無關係的風險抵押上。這家公司利用其強大的政治力量蔑視有效的規章，它極端的侵略性和傲慢自大，給它的敵人提供了把柄，他們可是從來沒有用同樣的手段對待任何一家正常的公司。

　　首先是房利美公司被指責為吸血鬼。這家在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時期成立的公司，被稱為“政府支持的企業”（GSE），用以幫助民眾擁有自己的住房。但這家公司不同於正常的公司，它一方麵擁有國會的特許權，譬如豁免州和地方所得稅，總統任命主任委員會，信用等同美國財政部。但另一方麵，它在1968年出售股票，股東要求它像正常的公司那樣博取市場贏利。因此，它通過兩種途徑賺錢，一是從抵押貸款發放商那裏收取小筆的費用，擔保私房業主不會斷供，這是得到國家擔保的傳統業務；另外隨著抵押市場的發展，它從華爾街購買大量不受GSE擔保的打包證券，作為組合投資賺取數以億萬的風險利潤。

　　第二種賺錢方式成為大爭論的源泉，批評者———尤其是格林斯潘，聲稱組合投資根本不能冒任何風險，房利美在對促進人民擁有房屋上毫無作為，隻是為公司主管和股東賺取大量利潤。他和其他批評者想極大地削弱它，或者最好將這兩家政府支持的企業一並消滅了事。出於人性的本能，房利美動用它強大的政治資源進行頑強的反擊，成功地遊說國會保持了它的特殊地位。

　　其次是末日利潤問題。剛剛從約翰遜手中接過總裁位置的萊納斯在公司會議上向華爾街的投資者許諾，在5年裏讓公司每股的贏利翻番。這樣的許諾和豐厚回報的誘惑，在整個公司裏造成一種不健康的壓力。房利美審計辦公室主任在2000年對公司內部審計人員的一次講話中，要求每個人把翻番目標時刻牢記，熟睡中都必須記得，能倒背入流，生活、呼吸和做夢都是翻番。對此，新的批評再次猛烈起來，開頭炮的就是克林頓的財政部長薩默斯。財政部的工作人員都相信，房利美和房地美最終將成為懸在納稅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薩默斯的目標是削弱房利美與美國政府之間的關係，正是這層關係讓這家政府支持的企業得以冒太多的投資風險。來自房利美的回應及時而猛烈，稱財政部的想法是不稱職的和不負責任的，雙方關係極其緊張。

　　再次，布什政府與房利美的交惡，很大程度上來自格林斯潘的因素。格林斯潘與萊納斯關係友善，但他從來沒有改變對這兩家政府支持的公司的深深懷疑，認定它們的投資組合生意是一枚定時炸彈。2002年，格林斯潘的想法成為布什政府中的主導看法。雙方的戰鬥在2004年變得肮髒而私人化，當時萊納斯給白宮幕僚長卡德寄了封被人稱為“you”的信件。令人驚奇的是，盡管爭論中言辭極端，但房利美沒有任何主管人員受到犯罪指控。

　　戰爭結局是對手勝出

　　盡管這場戰爭的原因撲朔迷離，但有些事情是清楚的，一是指控兩房導致整個經濟災難是荒唐的，它們無疑吹大了泡沫，但將責任全部歸咎於此，就忽略了包括華爾街在內的其他參與者的責任。二是批評者的觀點有對有錯。確實，兩房的主管和股東們在繁榮年代賺得盆滿缽滿，如今卻是納稅人在承擔著他們的損失，正如批評者經常警告的：“利潤私人化和風險社會化”，但他們忽視了並非兩房如此，美國整個金融領域都是在同樣的前提下運作。

　　總之，GSE的批評者們最終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房利美和房地美與政府的關係在這次危機中被削弱了。房利美的一名前主管承認：“無論這是一場陰謀抑或公司無能，確實在某些地方存在著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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