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雞腿的情懷 追憶幼年童年少年時代一窮二白的儉樸簡單日子,沒齒難忘的往事競數不勝數,當然最刻骨銘心的就是過年了。這還真得謝天謝地謝祖宗為活人巧立了一個名正言順大吃大喝的黃道吉日,給後人留下了一筆顛撲不破的傳統文化遺產。文革時在‘要徹底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破四舊運動中都沒能把過年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盡管365天才過一個年,365天才開一次葷,但總算是有個盼頭。 記得小時候過完年便開始時不時搬著手指頭腳趾頭倒記時盼下一個過年日,巴望著吃雞筆的那一天的到來。那一年等一回的雞筆,都趕上《西遊記》裏悟空八戒沙僧在五莊觀吃的那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過三千年才能熟的人參果了:聞一聞,增十歲;吃一口,增百歲;吃一個,長生不老。
我生長的地方方言裏,雞腿不叫雞腿,叫雞筆。不知其他客家話裏是否也這麽說的。這雞筆對小孩子而言,是過年餐桌上不多的美味佳肴中的‘重中之重’,吃了才算真正過春節,其他的吃再多撐死也白搭。之後一年裏小孩子經常被人詢問“過年吃雞筆了嗎?”,大方的幹脆主動顯擺“過年我吃了個大雞筆”,小夥伴間還少不了形容一下各自肚裏早消化的雞筆的大小,攀比一番,回味一陣,陶醉一年。
印象中,越到臨近過年的日子越無法自己,就為了那小小的雞腿,成日裏臉上喜氣洋洋,心裏得意洋洋,手舞之足蹈之,用父母的話來還原:日日跟抽風似的,看不成了(失態)。晚上美夢連連:空中飄著雞腿,如炮彈朝我呼嘯而來,沐浴在‘雞林腿雨’中,撲上去搶得一個就往嘴裏塞,使狠勁啃,疼醒。哪有‘炮彈’雞腿,咬的是自己的大拇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除夕日父母忙殺雞褪毛時,我都急不可待,恨不得一刀剁下那屬於我的雞腿,如遠古之遠祖,茹毛飲血生吞活剝了。他們吃得,我也吃得。
那煮雞的幾個小時備受煎熬,是對人定力耐力毅力的嚴峻考驗。眼巴巴翹首期盼的過程,不雅於等情人,心情一樣迫切,一樣激動,一樣望眼欲穿。
平時在家裏雖然千斤身份被嚴重打了8/9折,但咱屬於日本鬼子劃分的‘狡猾狡猾的刁民的有’一族。高舉鐵人旗幟,發揚鐵人精神,沒條件給自己創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條件,見機行事。輪到擔當‘火頭軍’,恰好便秘,在茅廁一蹲兩炷香的時辰。蹲得兩腿血液不循環,僵硬麻木, 薰得意識混亂、全身惡臭。輪到洗碗,肚子絞痛腹瀉,忍無可忍,飯碗一扔,以百米的速度衝向茅廁。總之,父母是不會跟著爬半裏山路探虛實辨真偽的,無非給咱冠上‘懶人屎尿多’之惡名,反正不傷皮毛,沒啥大礙。
但到吃雞的日子,便秘腹瀉都不治而愈了,非但不是平時的‘君子遠庖廚蹲茅坑’,而是如石敢當矗在狹小的廚房守在灶頭不肯挪位,一邊猛吸鼻子, 恨不得把空中漂浮著的香氣全吸進小小的肺裏存儲備用;一邊猛吞口水,用現在時髦話說,哈喇子都流幹了。冒著被扇耳光的風險,時不時騷擾一下忙碌中的父母:快好了麽?
當年的雞,真真跟人有新仇舊怨,存心與人作對。不知是品種還是喂養的問題,都成精了,皮韌肉老骨硬,煮半天雞腿還是和手榴彈似的硬邦邦的,絕對可以成為武器沒商量。
這可不是我胡編亂造,猜測臆想。都說創作來源於生活,開春節晚會小品先河的王景愚,在其表演的小品《吃雞》裏吃的雞應該就是我提到的雞精,而且是上世紀最最最有韌性的雞王。可憐的王景愚不得不借用各種工具, 苦戰老雞。那吃雞的精神可圈可點, 吃出功夫,吃得非同凡響。不信看看下麵的視屏,服了吧?
現在的雞通‘人性’了,知道現代人視時間如金錢,做什麽都速戰速決,雞也長得邪乎了,幾把火便可把雞肉燒得爛嘰嘰的,但怎麽吃都感覺味同嚼蠟,再也找不到過去的滋味。可能是缺了那猴急猴急等待的過程,少了那份憧憬和向往,心情和味道都打了折扣的緣故吧?
為了能理直氣壯多喝一口雞湯多吃一口雞肉,僅僅袖手旁觀是不夠的。人小掌不了勺隻好屈居‘火頭軍’,出點小力流點小汗。想著快要到嘴的雞腿,情不自禁高唱革命歌曲以抒發高昂的情懷: “爐中火,放紅光, 我為親人熬雞湯。續一把蒙山柴, 爐火更旺。 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長 。” 哥哥一旁吆喝著:火燒得越旺越好。 ……睡大覺,喝雞湯。 ”
牛吧,我們家煮一隻雞煮出“九龍江上擺戰場”的淩雲壯誌,英嫂為親人熬雞湯的革命豪情。
終於等到雞腿出鍋,捧著分到名下的那塊,如分得巨額遺產,如中了樂透大獎,激動得心花怒放,忘乎所以。先過眼癮鼻癮,然後才過嘴癮。雖平時狼吞虎咽吃相很差, 雞腿麵前卻搖身一變如謙謙君子,溫文爾雅,專心致誌,‘食無言’。一絲一絲地享用,抿緊唇小口咬,細細嚼美美品慢慢咽,隻求雞肉在嘴裏多停留,讓口舌唇齒充分過足癮,激活沉睡了365天的味蕾,恢複其葷辨功能。
為何不大塊朵頤,三口兩口吃個痛快?哪舍得?誰願像豬八戒吃人參果,因等不及,入嘴便骨碌碌囫圇吞果,什麽滋味都沒品到,多虧啊!不過盡管小心翼翼,也有老馬失蹄的時候,嚼著嚼著還沒嚼夠,一不小心沒把持住吞下肚,犯了與老豬一樣致命的錯誤。那個悔啊,悔得腸子都青了,摳又摳不出來,恨不得有牛反芻的能耐,重新咀嚼細細品味。
畢竟一根雞腿肉有限,不管怎麽‘磨洋工’,雞肉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終究被剔得隻剩光骨一根。本著‘吃什麽補什麽’的指導方針,雞腿骨裏的骨髓都不放過,用筷子捅,連吹帶吸,吃得一幹二淨。吃剩下的白生生的雞腿骨都舍不得扔,作豎笛吹,當然憋足勁兒,腮幫鼓突、眼睛凸瞪、青筋暴脹、吹豁了唇也是吹不出個像樣的音符的。
雞腿吃完了,十個指頭舔回原味,開始倒記時,365天,再見,我的雞腿,我的情人!
嗚呼哀哉--醬油還是不要拿來!
在家長到17歲,酒兒對雞腿的情懷,可歸納總結為:
愛你在心口難開,
想念你的味道,
等你一萬年,
擦肩而過,
水中月,
渴望,
饞。
父母2份工資養3孩子供1老人,雞,尊貴到過年才上桌一次。
殺1隻,媽1腿,弟1腿。一個位尊貧血需補,一個獨丁年幼要寵。酒兒的級別,腿下2寸,父母蠱惑:雞腳吃了,刨錢找食。
殺2隻,爸1腿,妹1腿。一個養家辛苦要敬,一個體弱瘦小要催。酒兒的地位升到左膀右臂,也有講究:翅膀吃了,一飛衝天。
殺3隻,
-------那是酒兒腦海裏對共產主義最誘人的憧憬。
外婆家過年殺過3隻,人均一攤,酒兒反而跌落到“比腳低“的水準。
酒兒一邊被自己堪比孔融的崇高無私情懷感動,一邊對生物進化論格外熱衷,成天琢磨雞和狗雜交會不會有4條雞腿?和螃蟹雜交呢?和蜈蚣呢?
讀大學時京城風行炸雞腿,可惜此腿養尊處優缺乏鍛煉,退化得肉多味少。酒兒雖沒吃過土雞腿,總聞過味吧。
假期回家,酒兒揣著勤工儉學掙的票子,從農貿市場拎回隻緋紅粉紅肥雞母。對全家鄭重宣布:今天這雞腿,1隻我預定了,另一隻你們誰搶到歸誰。
父母追問緣由,酒兒終身不識雞腿味的委屈,終於第一次引起領導重視。
領導不信,酒兒委屈乘2:你們吃到的當然記性不好,沒吃到的才天天惦記著呢。
父,自責:啥也別說了,今天2腿都歸你。
母,久思而釋懷:不對,我生妹妹弟弟時,你跟著我在月子裏吃過不少!
酒兒辯解:那麽小,吃了也不記得味道,怎麽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