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

When life can be fun, keep it fun. When it can‘t, make it 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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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假洋鬼子

(2007-12-04 10:12:38) 下一個
一個假洋鬼子

朋友姓車,名叫金銀,其弟財寶。

大家私下裏經常拿他們的名字做文章:從名字上便可窺其父母的意識形態,對金錢的膜拜,對財富的向往,昭然若揭;他們是百分之百的拜金主義者,地地道道的現實主義者和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在當時“誰窮誰光榮”的年代,敢冒天下之不韙者,數金銀財寶父母也。世人皆醉,唯我獨醒。別人尚處於社會主義仇富喜貧階段,他們已進入資本主義嫌貧愛富時期。

金銀透露的老底更精彩。其父母早有共識: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可;與錢鬥,不可。跟什麽都過不去,可;但跟錢過不去,萬萬不可。過日子怎能離得開錢?小到一根針線,大到一袋化肥,哪樣會從天而降? 還有人情世故,沒錢怎麽做人?

所以,隨著孩子的降臨,他們沒有絲毫虛偽和做作,也無任何的遮掩和羞澀,直截了當,明明白白給兩個孩子戴上理想之冠--金銀財寶。夢想將來發財過上好日子就是他們人生的遠大抱負、奮鬥的終極目標。金銀說,如果不是基本國策的出台,他很有可能還有叫榮華富貴的弟或妹。

得力於父母多年的言傳身教:勤勞致富,金銀財寶兩兄弟完全繼承了父輩的衣缽,他們勤奮讀書,乘著改革之東風,全部成功跳出農門,端上了鐵飯碗。其弟財寶最是官運亨通,大學畢業後被京城某名牌單位相中,很快又被朝廷欽定出入中南海,事業一帆風順,三級跳加撐杆跳,噌噌噌蹦得又遠又高。現在,40才冒個頭,便官至正廳。其謙稱: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而金銀大學畢業後分配在家鄉小縣城的財政局供職,吃著皇糧拿著皇餉,順帶與朋友做點“投機倒把”的買賣,為現在的財源滾滾打下了堅不可摧的基礎。

這小縣城雖深處大山,但改革發展幾乎不輸於大城市,破破爛爛的城區麵貌日新月異;形形色色的風雲人物層出不窮;大大小小的新鮮事物不勝枚舉。平凡而又不平凡的金銀也很快便成了小縣城裏一顆冉冉升起的“人造明星”。

從80年代中後期起,開放之風越刮越盛,市場上來曆不明的舶來品越來越多。其中影響最廣之一當數一些外國流行歌曲,它們翻越高山飄洋過海不遠萬裏來到中國,繚繞在這小縣城的大街小巷。

有一首歌裏反複有一句“吉米,吉米,阿假,阿假” ,雖然廣大的人民群眾對這首歌的其他歌詞不明就裏,但不影響其流行的深入和普及。因印度風格濃厚,旋律優美節奏歡快,朗朗上口,耳熟能詳。不管在哪裏,男女老少,人人哼唱,吉米、吉米、阿假、阿假之聲不絕於耳。


歌曲:吉米阿假

金銀是個超級音樂發燒友,號稱歌本有一米籮。對吉米、吉米、阿假、阿假情有獨鍾,任何地點任何時間任何人遇見他,他嘴裏永遠都在嘟噥著吉米、吉米、阿假、阿假,無比動情無比投入無比陶醉,如入無人境界。

他這般身不由己,著實令人不解。他說是環境所迫,單位的樓下和周邊全是商家店鋪,大大小小,鱗次櫛比。站店小姐小弟清一色的青春年少,好奇心強接受能力更是沒得說。突然飄來一支充滿異國情調的曲子,哪肯放過?大家比賽似的播放,聽一遍不夠,倒帶繼續,吉米、吉米、阿假、阿假,此起彼伏,高音立體,如雷貫耳, 擋不住趕不走揮不去,時不時自己還得吼上幾聲宣泄宣泄才覺過癮。

一段日子後,朋友間見麵談到他聊起他問到他,不約而同繞開他的大名:吉米近來怎樣?吉米...吉米...吉米就這樣被叫開了。時間一長,金銀那充滿銅臭味的真名實姓逐漸地從朋友們的嘴裏淡出,取而代之的是全盤西化的洋名--吉米。

眾人拾柴火焰高。吉米,越來越廣為人知。不知情者疑問重重:這小子哪世修來的福?一個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家夥,父母生活的軌道不外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背負青天麵對黃土艱難地修理著地球。到過最繁華之地可能就是公社趕墟,一年四載也許電影都難得看回把,搞不好鬥大的字未識得幾個,怎麽在取名上如此有才華?竟然給孩子取了一個全盤西化的洋名?搞得跟假洋鬼子似的。更有出言不遜者:傑克遜換膚,假白人一名;車金銀換名,假洋鬼子一個。從此吉米又多了個別號“假洋鬼子”。

由於那四字叫起來不僅拗口麻煩,也多少有點傷吉米尊嚴之嫌。畢竟人家從未刻意要把自己搞得與眾不同,更沒有一副急不可耐欲與國際接軌的前衛表現。大家良心發現,不謀而合簡化為“老假”。這個綽號與吉米一樣被廣大友人接受,從此,金銀在吉米的基礎上,又新撈一“外快”。吉米、老假,與吉米、阿假,幾乎天衣無縫。

可憐的金銀,既無崇洋之心,亦無媚外之舉--平時穿戴隨大流,普普通通,與奇裝異服絕緣;行為中規中矩,對待異性禮貌謙讓,從無輕浮不軌舉止;言語平實,除了土話,就是一口偶露地方腔,如小白說成小 bei 的普通話;不管從哪個方麵還是哪個角度來判斷,金銀與“假洋鬼子”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塊--但就這樣一個“土八路”版本,因一個洋外號,硬生生被扣上“假洋鬼子”這麽一頂莫須有的帽子,如影隨形。

剛開始沒有思想準備,金銀每聽到新名號便渾身不自在,偶爾也動怒:做人一個個怎麽都如此蠻橫不講理?欺人太甚了。他是有冤無處伸,有苦無處訴。 金銀試圖壓住這股歪風邪氣,但終究胳膊擰不過大腿。久而久之金銀習慣了大夥兒對他的“不恭稱謂”,越聽越順耳,越聽越親切,終於欣然接受。叫他吉米或老假是自然理應如此,喚他金銀,倒讓他頓覺陌生視對方如怪物。至今,他都以吉米或老假自居,口口聲聲我是吉米,我就是老假。車金銀三個字隻是官方文件上的專用名了。

這完全違背主人意誌而強行扣到頭上的洋名,不僅沒讓吉米損失半根毫毛,反而讓吉米如虎添翼,極大地增加了吉米的知名程度。最大的好處是加大了吉米吸引各行各業美女的力度,幾近成為lady-killer。異性眼中的吉米,人如其名,身架子越發偉岸挺拔,五官更是沒得挑剔:濃眉大眼高鼻方口,活脫脫就是阿蘭-德龍的克隆或者盜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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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蘭-德龍--google圖

這一切導致各路英雄好漢內分泌紊亂或妒火萬丈或精神崩潰者不少。多少人恨不得把吉米當活靶子,練練拳腳,將他直接扁成一張照片。

他是小縣城裏第一個擁有洋名的人。現代社會,很多人為了方便工作、生活和學習關係不得不給自己安個洋名,但不乏追求時髦或講究個性酷一把者,也尋思著給自己取個洋名趕趕時代潮流。金銀說他從沒有在這方麵動過念頭,更無這個閑情雅致。隻因鍾情一句歌,收獲一洋名。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

那一年,吉米事業有成生意紅火,有頭有臉了,在小縣城路人皆知,粉絲如過江之鯽。但我們的吉米是個好同誌,過河不拆橋,“吃水不忘挖井人”,為感謝眾人不計得失全力把他推崇打造成為假洋鬼子,慷慨解囊,邀請我們一幹人馬到他父母家過冬至撮一頓。

山裏人有個風俗習慣,有錢有能力有條件的家庭往往在冬至宰條狗,冬令時節進補暖暖身子,同時邀上親朋好友聚聚樂樂。

這不,酒肉穿腸過,得意就忘形。個個把吉米行前左叮嚀右囑咐的不可叫吉米不可稱老假等諸多不可全拋到九霄雲外,聲聲吉米、句句老假叫得比任何時候還歡還亮還親。當時,甚至天下耳力最背的都能聽出狀況,何況耳聰目明的金銀財寶媽?她老人家可是不高興了:

你個鬼打仔,會賺一點錢就那麽了不起啦?竟然嫌棄自己的名字土。叫金銀有什麽不好,難道你那個 “幾米”就很洋氣? 無一絲一毫的名堂。奇奇怪怪,喊什麽“幾米”?幹脆叫 “幾尺” “幾斤”“幾兩” “幾些”算了。改名還改姓,做得也太過分了,自己好好的車姓不用,姓 “賈”。天下還有你這種不要祖宗的忘本的東西?唉,被你氣漲肚。

吉米說:古有竇娥,今有我啊!

前些日子,電話中聽一朋友如下述說: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現在的老假,升級換代,不再浪得虛名了。酒桌上表現如同真鬼子,喝點酒,洋話連篇,而且會講幾門外語。像什麽米西米西,八格牙路,喲西,良心大大地不好,等等,張口就來。英語更是沒得說,搞不好比你高子應用更自如。有一次,幾個新朋老友鬥酒,杯光斛影,你來我往之時,老假的手機響起。隻聽老假開口哈羅,接著就是一連串的OK......最後一聲拜拜。從頭至尾,老假愣是一個中文字沒說。服了他。

這個假洋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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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媽 回複 悄悄話 獨到,喜歡
雲耳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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