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春秋

史海春秋縱橫一萬年
正文

曆史真相揭秘:奸臣諸葛亮想篡位的卑鄙伎倆

(2007-04-20 22:50:57) 下一個
  “政由葛氏,祭則寡人”

  劉備白帝托孤,對諸葛亮曰,若其子劉禪“不才”,“君可自取”,古人論此,多讚其君臣肝膽相照,並取魚水之喻相印證。但也有人認為此乃劉備“詭偽之辭”《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孫盛曰。,對諸葛亮心存猜忌,故以“自取”試探之。田餘慶先生對這兩種截然相反的看法皆不以為然,在其《蜀史四題——劉備托孤語》一文中作出新的詮釋。田先生的見解是否有道理,本人暫且不作評論,我以為劉備托孤之語,是真心還是假意,抑或另有打算,今已無從考證,誠然是千古之謎。現在要檢討的問題,不是劉備要不要諸葛亮當皇帝,而是諸葛亮自己想不想再上一個台階,由宰相登上龍椅。這個問題古今從未有人作過思考。正如田餘慶先生所說:“諸葛亮對蜀漢的忠誠,從來沒有人懷疑過。”田餘慶:《蜀史四題——蜀國新舊糾葛的曆史追溯》,載《文史》,第35期,中華書局,1992。之所以沒有人懷疑過,無非是經過曆代文人及小說家的渲染,諸葛亮已經被衍化成“聖人”,成了“鞠躬盡瘁”、忠貞冠世的典範。曆史學家受其影響,大概也會感到這是古史中的一大“禁區”,輕易不敢染指。要把諸葛亮從聖壇上請下來,我想很有必要對這一最棘手的問題作一番探討。

  其實,諸葛亮執政時並沒有被時人視為事君以禮、謀國以忠的圭臬。反之,蜀漢政權中,李嚴、廖立、來敏、魏延等人對諸葛亮專政攬權頗多微詞,諸葛亮在世時,迫於其權威,人皆不敢直言指斥。然而,諸葛亮甫卒,丞相參軍、安漢將軍李邈即上書後主劉禪,曰:呂祿、霍禹未必懷反叛之心,孝宣不好為殺臣之君,直以臣懼其逼,主畏其威,故奸萌生。亮身杖強兵,狼顧虎視,五大不在邊,臣常危之。今亮殞歿,蓋宗族得全,西戎靜息,大小為慶。《華陽國誌》卷十中《先賢士女總讚·廣漢士女》。

  所謂“狼顧”,《晉書·宣帝紀》雲:“魏武察帝(司馬懿)有雄豪誌,聞有狼顧相,欲驗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顧,麵正向後而身不動。因謂太子(曹)丕曰:‘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可見,所謂“狼顧”相,即具“非人臣”之相,李邈直指諸葛亮同司馬懿一樣亦具“狼顧”相,意謂其久後必篡奪劉氏天下,自己當皇帝。至於“虎視”,《後漢書·班固傳》所收《西都賦》內有“周以龍興,秦以虎視”句,李賢注曰:“龍興虎視,喻強盛也。”班固的實際意思是,盡管周、秦都很“強盛”,但是,周以“龍興”,取天下以“德”;秦卻是“虎視”,取天下以“武”。李邈用此典故,即暗示諸葛亮“身杖強兵”,與秦的“虎視”相同。《左傳·昭公十一年》曰:“五大不在邊,五細不在庭。”孔穎達《疏》引賈逵說:“五大,謂太子、母弟、貴寵公子、公孫、累世正卿”,這五種人有權有勢,居邊則易反叛,故雲:“五大不在邊。”李邈認為諸葛亮屬於五種人之一,讓其率兵居邊,必危及蜀漢朝廷。不僅如此,李邈還直接將諸葛亮比做欲危漢室的呂祿、霍禹。

  對李邈的上疏如何看?如果要維護諸葛亮的崇高形象,盡可以把李邈的上疏視為誣蔑、攻訐諸葛亮的誹謗之詞;但若冷靜客觀地仔細分析,即可發現李邈之言並非無中生有、空穴來風。我以為真正具有“狼顧”相的人是不存在的,司馬懿、諸葛亮之所以被時人看成有“狼顧”相,無非是懷疑他們有篡位的野心。蜀漢政權中不僅李邈有此看法,甚至連尚書令李嚴亦猜忌諸葛亮有不臣之心。《三國誌·李嚴傳》注引《諸葛亮集》雲:“(李)嚴與(諸葛)亮書,勸亮宜受‘九錫’,進爵稱王。”

  九錫為何物?“據《後漢書》章懷注,謂九錫本出於緯書《禮·含文嘉》: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器,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七曰斧鉞,八曰弓矢,九曰秬鬯。”“每朝禪代之前,必先有九錫文,總敘其人之功績,進爵封國,賜以殊禮。”《廿二史劄記》卷七“九錫文”條。稽考於史,九錫之禮規格極高,非一般人臣所能享受。如九錫中的“虎賁,天子衛卒也”《史記·晉世家》注引《集解》賈逵曰。。斧鉞金戚皆屬天子之鹵簿。秬鬯為天子祭祀上帝、神靈時所用之酒,《禮記·表記》雲:“天子親耕,粢盛、秬鬯,以事上帝。”九錫中又有“納陛”。“納,內也,謂鑿殿基際為陛,不使露也。師古曰:尊者不欲露而升陛。”《漢書》卷九十九上《王莽傳》注引孟康曰。蔡邕所撰《獨斷》卷上載:“陛,階也,所由升堂也。天子必有近臣,執兵陳於陛側,以戒不虞。”後引申其意,稱天子為陛下。所以權臣即可由受“納陛”而後晉升陛下。由此可見,誰受了九錫,誰就具備了“假皇帝”的資格,為將來當“真皇帝”鋪平道路。

  自王莽始,權臣易代,奪取帝位,必先封王,加九錫,然後再龍袍加身,登上九五。漢末,曹操欲加九錫,受漢禪,遭到心腹荀彧的堅決反對,“荀彧素為操謀主,亦以其阻九錫而脅之死”。《廿二史劄記》卷七“三國之主用人各不同”條。王夫之對荀彧之死發表看法:夫九錫之議興,而劉氏之宗社已淪。當斯時也,苟非良心之牿亡已盡者,未有不惻然者也,彧亦天良之未泯,發之不禁耳,故雖知死亡之在眉睫,而不能自已。王夫之:《讀通鑒論》卷九,中華書局,1975。

  李嚴亦是劉備臨終時的托孤重臣,難道他的天良“牿亡已盡”,會容忍異姓篡奪劉氏江山?他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勸諸葛亮受九錫,隻有一種解釋合乎常理,即表麵上尊崇諸葛亮功高蓋世,當賜以殊禮,而實際上是在試探諸葛亮是否將走王莽、曹操的道路,加九錫,建國封王,進而代蜀漢稱帝。

  按理來說,作為托孤重臣的諸葛亮對此應表示極大的憤慨,除嚴厲斥責李嚴外,也應鄭重表明自己一心事主、效忠漢室的心跡。但諸葛亮的答書卻並非如此,他回書曰:吾與足下相知久矣,可不複相解!足下方誨以光國,戒之以勿拘之道,是以未得默已。吾本東方下士,誤用於先帝,位及人臣,祿賜百億,今討賊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寵齊、晉,坐自貴大,非其義也。若滅魏斬(曹)睿,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於九(錫)邪。《三國誌》卷四十《李嚴傳》注引《諸葛亮集》。

  《漢書·王莽傳》雲:“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則有九錫登等之寵”,張晏注曰:“《周禮》上公九命,九命,九錫也。”諸葛亮雲“十命”,乃指“九錫”之外再加“一錫”,可見其“十命”之謂比李嚴勸進九錫更上一層。我認為諸葛亮這番話的口氣相當大,完全不像出自一個自詡“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之口,說得難聽一些,反倒像一個亂臣賊子所言。眾所周知,九錫非人臣之常器。漢製,非劉氏不封王,曹操封魏王,加九錫,不臣之心路人皆知,諸葛亮難道不懂這個道理?漢魏之際,除曹操受九錫外,還有劉備自加九錫,稱漢中王。孫權受魏主曹丕九錫,稱吳王。曹操、劉備、孫權為三國之主,難道諸葛亮欲與他們比肩?有關九錫製度的具體內容及考證可參閱本書第三章第一節“九錫與漢魏禪代”。

  稍晚於諸葛亮時期的東晉丞相王導,對晉室有再造之功。其威望與權勢在當時無與倫比,故時人皆雲:“王與馬,共天下。”當元帝司馬睿即位時,竟命王導同座於禦床,接受百官的朝拜。“導固辭,至於三四。”後來司徒蔡謨“戲導曰:‘朝廷欲加公九錫。’導弗之覺,但謙退而已。”《晉書》卷六十五《王導傳》。相比之下,諸葛亮就毫不避諱人臣之大忌,公開聲稱,如若滅掉魏國,中興漢室,自己就理所當然地封王受九錫。

  當然,如果僅憑諸葛亮拒辭九錫,就斷定其有異誌,欲圖大位,未免有牽強附會之感,抑或依據並不充分,很難令人完全折服。

  諸葛亮同劉備的君臣關係曾被世人讚不絕口,然而諸葛亮同後主劉禪的關係又如何呢?通過對有關史料的仔細分析,我認為,諸葛亮秉政後,根本就沒有把後主劉禪放在眼裏。他頤指氣使,動輒教訓皇帝。諸葛亮在《前出師表》中說:“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誌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又告誡劉禪,“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進而特別指出,“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諸葛亮明確要求劉禪把宮中之事也要交給他的“相府”來管,如若後主不答應,那就是“內外異法”了。諸葛亮的這番話固然是出於治國安邦之需,但他一連講了這麽多“宜”怎樣,“不宜”怎樣,其口氣之嚴厲,完全不像人臣之語,而猶如一個嚴厲的父親在教育不聽話的兒子。尤其是“宮中府中俱為一體”,把自己丞相府的地位同皇帝宮中的地位並列等同,而實際上則是淩駕於皇帝之上,這顯然嚴重違反了封建專製體製所規定的君臣名分。

  諸葛亮覺得這樣還不夠,繼要劉禪將宮中之事交給“相府”處理後,又舉薦將軍向寵“為督”,說隻要“營中之事,悉以谘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此前執掌保衛皇室的禁軍統領是劉備的心腹大將趙雲,而此刻諸葛亮將其帶走出征,換成了自己的心腹向寵,雖然從另一方麵來說是人盡其用,但聯係《出師表》的前後語義和當時的形勢,不能說沒有一點其他用心在內吧!

  劉備在世時對其子劉禪的智商並沒有作過評價,但諸葛亮曾在劉備麵前稱讚劉禪智量“甚大增修,過於所望”。故劉備臨終前放心地表示:“審能如此,吾複何憂。”《三國誌》卷三十二《先主傳》注引《諸葛亮集》。可是,僅僅過了幾年,諸葛亮北伐前夕,“慮後主富於春秋,朱紫難別”,故特派侍中董允“領虎賁中郎將,統宿衛親兵”,掌管禦林軍。他告誡後主:“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谘之(董允),必能裨補缺漏,有所廣益。”諸葛亮的心腹董允直接監視著劉禪的一舉一動,弄得“後主益嚴憚之”,《三國誌》卷三十九《董允傳》。完全失去了帝王的尊嚴,甚至喪失了行動自由。從劉備去世(公元223年)至諸葛亮北伐(公元227年),不到五年時間,難道劉禪的智商就由先前的“甚大增修,過於所望”,降低到“朱紫難別”了嗎?諸葛亮對劉禪作出的這一番霄壤之別的評價,居心何在?難道他就不怕犯欺君之罪?

  盡管劉備臨崩時托孤於諸葛亮,但在人事安排上,是令其作為輔政大臣,而並非讓諸葛亮單獨執政,劉備除規定諸葛亮與李嚴並受遺詔輔政外,又“呼魯王(備次子劉永)與語:‘吾亡之後,汝兄弟父事丞相,令卿與丞相共事而已。’”同①。這無疑是要劉禪兄弟與諸葛亮共同治理蜀國,因諸葛亮是元老重臣,故新君須以父輩之禮尊崇之。但諸葛亮卻完全違背了劉備的遺詔。諸葛亮讓李嚴留在永安,自己則扶劉備靈柩回成都,辦完喪事,便“開府治事”。自此,諸葛亮獨攬了蜀漢全部的軍政大權,“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諸葛亮大舉北伐時,劉禪已是二十多歲,年富力強,正值青春有為之際。按漢製,諸葛亮應還政於後主,但諸葛亮不願放權,甚至想都沒有想過讓劉禪“親政”。劉禪雖然對諸葛亮不滿,但也無可奈何,隻得感慨歎息:“政由葛氏,祭則寡人。”《三國誌》卷三十三《後主傳》注引《魏略》。可見,劉禪當時的處境和漢獻帝毫無二致,是個十足的傀儡君主。世人皆言曹操“欺主”,將漢獻帝置於股掌之中,但為何對諸葛亮的“欺君”卻視而不見,誠不可解。

  諸葛亮死後,劉禪曾在一定程度上發泄了他對諸葛亮的不滿。例如,李邈上書言諸葛亮專權,“後主怒,下獄誅之”《華陽國誌》卷十中《先賢士女總讚·廣漢士女》。。李邈之所以被殺,我認為倒不是因為他說了諸葛亮的壞話,而隻是因為他的某些言辭,如“主畏其(指諸葛亮)威”,強烈地刺痛了曾經當過傀儡君主的劉禪的自尊心。又如,在給諸葛亮立廟的問題上,劉禪也設置了層層障礙。“亮初亡,所在各求為立廟,朝議以禮秩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言事者或以為可聽立廟於成都者,後主不從。”《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襄陽記》。言事者隻得退而求其次,建議立廟於沔陽,禁止百姓“私祀”,後主才勉強同意。後主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對給諸葛亮立廟,說穿了,也是一種報複。

  諸葛亮死後,蜀漢再也不設丞相一職,先是以蔣琬為尚書令、大將軍,後又以費禕為尚書令、大將軍,以蔣琬為大司馬,“琬卒,禪乃自攝國事”。同①。劉禪為何廢除丞相製?道理很簡單,就是決不容許再出現第二個諸葛亮,以免大權旁落。

  實際上,劉備永安托孤不是一人,而是兩人。章武三年,“先主疾病,嚴與諸葛亮並受遺詔輔少主,以嚴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留鎮永安”。《三國誌》卷四十《李嚴傳》。可見,李嚴地位相當顯赫,執掌著蜀漢的軍事大權。按劉備的策劃,由諸葛亮主政,李嚴主軍,一文一武,共同輔佐蜀漢政權。然而這隻能是劉備的一相情願,這種政治格局諸葛亮是絕不可能接受的。諸葛亮苦心經營,殫精竭慮謀劃的大事,就是要由他一人獨攬大權。劉備在世時,諸葛亮對付關羽和法正的“手段”還比較隱蔽,不敢公開化,隻能使用“權術”,劉備去世後,諸葛亮就無所顧忌,他打擊、排斥李嚴可謂不遺餘力,最後將李嚴廢為庶民,流放梓潼郡。諸葛亮廢李嚴的這段公案,田餘慶、尹韻公二位先生均作了詳細考論,故筆者不再贅述。

  諸葛亮秉政後,蜀漢政權中除李嚴、廖立、魏延等少數人不服外,絕大多數官員對諸葛亮皆俯首帖耳,不敢違抗,有了劉備若嗣子“不才,君可自取”這把尚方寶劍,不僅諸葛亮自己以“太上皇”自居,且朝中官員亦幾乎將諸葛亮視為“皇上”。例如,諸葛亮北伐曹魏前,為解除後顧之憂,必須修複吳蜀二國關係,與東吳重新結盟。為此,諸葛亮特派鄧芝出使東吳。下麵是孫權與鄧芝的一段對話:“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逼,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猶豫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唇齒,進可並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權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三國誌》卷四十五《鄧芝傳》。

  孫權遂斷絕與魏的交往,轉而與蜀“連和”。以往史家皆稱讚鄧芝具有傑出的外交才能,為恢複吳蜀聯盟作出了重大貢獻。對此我並不否認。然而從鄧芝這番言辭中,反映出他已不把皇帝劉禪放在眼裏。孫權雲:“蜀主幼弱”,其實劉禪時年十七歲,並非一個完全不懂事的幼童。漢魏之際,諸侯中年少英雄不少,就以孫吳創業之主孫策而言,他十五歲即隨父孫堅起兵討伐董卓,二十歲轉戰江東,攻占六郡,從而奠定了孫吳政權的基業。孫策遇刺身亡,孫權繼位,亦隻有十八歲。鄧芝若維護主上的尊嚴,何不據理而反駁之。麵對孫權輕視“蜀主幼弱”,鄧芝隻字不作回答,卻稱讚孫權為“命世之英”及“諸葛亮亦一時之傑”,這就把諸葛亮放到了和孫權同等的地位,也就是一國之君的地位。

  孫權當然是個聰明絕頂的“雄略之主”,他眼見蜀漢已是諸葛亮“當家”,遂突破兩國間對等交往的外交慣例,放下帝王“架子”,直接寫信給丞相諸葛亮,表彰鄧芝的功績:“和合二國,唯有鄧芝。”《三國誌》卷四十五《鄧芝傳》。事實上,孫權直接與諸葛亮的對話是經常的。如孫權稱帝時,在和蜀漢訂立的盟誓中對後主劉禪隻字不提,而對諸葛亮卻歌功頌德,盟約中稱頌“諸葛丞相德威遠著,典戎在外,信感陰陽,誠動天地,重複結盟,廣誠約誓,使東西士民鹹共聞知”《三國誌》卷四十七《孫權傳》。。有時,孫權也委托上大將軍陸遜寫信給諸葛亮。“諸葛亮秉政,與權連和,時事所宜,權輒令(陸)遜語亮,並刻權印,以置遜所。”《三國誌》卷五十八《陸遜傳》。孫權雖委托陸遜與諸葛亮打交道,但沒有徹底放權,因為陸遜是以孫權的名義,寫給諸葛亮的書信蓋的是皇帝孫權的玉璽。可見,中國古代對君臣間的禮儀製度是何等的重視。相反,諸葛亮卻膽大妄為到了連君臣名分都不顧的地步,他“以劉禪未閑於政”為借口,“遂總內外”,《三國誌》卷三十三《後主傳》注引《魏略》。在外交上完全撇開劉禪,而由自己平等地與孫權“對話”。

  諸葛亮臨終前,在其接班人的問題上也獨斷專行,根本不同後主商量。而劉禪也不敢擅作主張,居然派尚書李福千裏迢迢地從成都趕赴陝西岐山五丈原軍中,代表皇帝聆聽“相父”的指示。《三國誌》卷四十五《楊戲傳》注引《益部耆舊雜記》曰:諸葛亮於武功病篤,後主遣(李)福省事,遂因谘以國家大計。福往具宣聖旨,聽亮所言。至別去數日,忽馳思未盡其意,遂卻騎馳還見亮,亮謂福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一決耳。君所問者,公琰其宜也。”福謝:“前實失不谘請公,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複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其次,亮不答。

  諸葛亮指定的兩個繼任者,乃是其親信蔣琬與費禕。劉禪完全遵從諸葛亮的遺囑,不敢有絲毫違背。“亮卒,以(蔣)琬為尚書令,俄而加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遷大將軍,錄尚書事。”《三國誌》卷四十四《蔣琬傳》。蔣琬死後,後主又以費禕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總理軍國政事。

  或許有人會認為,諸葛亮指定的是他自己,即丞相職務的繼承者,而不是皇位繼承人。須知,諸葛亮卒時,劉禪春秋鼎盛,隻有二十七歲,諸葛亮當然不可能幹預皇帝的立嗣大計。在君主專製的古代社會,任命軍政最高長官,一般都是由皇帝決定的,哪容得臣下自作主張。蕭何佐漢高祖劉邦平定天下,為西漢開國第一功臣,劉邦賞賜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的殊禮。劉邦死後,“(蕭)何事惠帝”,其地位相當於“相父”。史稱惠帝“為人仁弱”《漢書》卷九十七上《外戚傳》。,但即便如此,蕭何亦不敢疏慢君臣之禮。蕭何病重,惠帝親自探視,“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對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參何如?’何頓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漢書》卷三十九《蕭何傳》。同樣身為丞相,同樣輔佐幼主,諸葛亮的“跋扈”與蕭何的“恭敬”,不是有雲泥之別嗎?

  千古之謎:諸葛亮是否“自取”

  行文至此,抑或有人會提出疑問,既然諸葛亮的“野心”昭然若揭,那為何他不取劉禪而代之,自立為帝。陳玉屏先生在其文章中論道:“當此之時,若論功,諸葛亮功在社稷;論權,蜀漢軍政外交,事無巨細,亮皆專之;論才智,阿鬥較之諸葛亮,無疑有天壤之別;論德望,諸葛丞相早已澤被四方,更何況先主有‘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遺命,百官之中,亦非無阿諛之徒。可見蜀中同樣具備禪代的條件。”陳玉屏:《試論諸葛亮的道德風範及其對蜀漢政治的影響》,載《西南民族學院學報》,《曆史研究專輯》,1986。諸葛亮真的完全具備“禪代”的條件了嗎?我以為,實際情況遠沒有陳先生所說的這麽簡單。

  眾所周知,自秦漢大一統封建帝國建立以來,皇帝的地位至高無上,“君權神授”,神聖不可侵犯。在儒家的鼓吹下,“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的觀念已深入人心。故權臣禪代奪位頗不容易,必須冒極大的風險,若準備不夠充分,條件不夠成熟,輕率地發動政變,不僅招致殺身之禍,還將殃及三族。趙翼雲:

  古來隻有禪讓、征誅二局,其權臣奪國則名篡弑,常相戒而不敢犯,王莽不得已,托於周公輔成王,以攝政踐祚。然周公未嚐有天下也。至曹魏則既欲移漢之天下,又不肯居篡弑之名,於是假禪讓為攘奪。《廿二史劄記》卷七“禪代”條。

  兩漢四百餘年,權臣秉政,雖時有出現,然輕易皆不敢覬覦神器。王莽代漢,苦心經營十餘年,然最後仍以失敗而告終。東漢末年,董卓篡政,袁術稱帝,皆不旋踵而亡。曹操破黃巾,滅呂布,平二袁,克劉表,三分天下有其二,當孫權上書稱臣,向曹操“稱說天命”時,曹操竟說“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三國誌》卷一《武帝紀》注引《魏略》。“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三國誌》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氏春秋》。,終其身不敢登上皇帝寶座。司馬氏奪取曹魏天下亦經營三世,曆經艱險。趙翼雲:司馬氏三世相魏,懿已拜丞相,加九錫,不敢受,師更加黃鉞,劍履上殿,亦不敢受,昭進位相國,加九錫,封十郡,爵晉公,亦辭至十餘次,晚始受晉王之命,建天子旌旗,如操故事,然及身亦未稱帝,至其子炎始行禪代。《廿二史劄記》卷七“禪代”條。

  和曹操相比,劉備稱帝的“人和”條件就要優越得多。曹操代漢,不管其製造何種理由,都很難洗刷篡漢的惡名,曹操被後人稱為“國賊”,不就是因為其子曹丕禪代成功了嗎?但劉備就與之大不相同,劉備是否是正宗的“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勝之後”《三國誌》卷三十二《先主傳》。,這裏姑且不論,但他總是“帝室之胄”、漢室宗親。在曹丕於公元220年正式建魏,漢朝皇統中斷的情況下,由“信義著於四海”,並已經占領益州,自稱漢中王的劉備繼承大統,承擔中興漢室的重任應該是名正言順、情理之中的事。然而,即便如此,劉備集團中仍有人反對。當“群臣議欲推漢中王稱尊號”時,益州前部司馬費詩上疏曰:殿下(指劉備)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羈旅萬裏,糾合士眾,將以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與楚約,先破秦者王,及屠鹹陽,獲子嬰,猶懷推讓,況今殿下未出門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誠不為殿下取也。《三國誌》卷四十一《費詩傳》。

  連劉備繼承漢統都有人極力反對,何況諸葛亮乃異姓之臣,在身受托孤重任時就急欲篡漢自帝,易代更祚,這豈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誠然,劉備臨終時確曾允諾諸葛亮“自取”,但這絕不是劉備的希望,而是一種無奈之舉,前提是在劉禪“不才”的情況下才能出現。諸葛亮執政時,劉禪還是能“親賢臣,遠小人”,遵從父言,“事諸葛公如事父”,故陳壽稱讚他“任賢相則為循禮之君”《三國誌》卷三十三《後主傳》。,諸葛亮又有什麽理由,輕易地將其廢黜呢?

  劉備逝世後,諸葛亮雖獨攬朝中大權,但在蜀漢政權內還沒有建立起絕對的權威,諸葛亮治國理民的政治才能以及聯吳抗曹的外交之才世人有目共睹,然而其軍事才能究竟如何呢?劉備在世時,亮僅以“撫民劃策見任”,從未單獨領兵作戰。眾所周知,三國乃爭戰之世,非用武治戎不能立國。曹操、司馬懿、孫策、周瑜、陸遜等人皆以其傑出的軍事才能而威震諸侯,聞名天下。諸葛亮若要代漢自帝,必須在蜀漢朝廷中樹立崇高的聲望和絕對的權威,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必須要建立顯赫的軍功。

  “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漢晉春秋》。對於蜀漢政權而言,不北伐必然坐以待斃,對於諸葛亮個人而言,不北伐就不能顯示其軍事才能,蜀中士人就不會心悅誠服,也無法樹立起個人聲望,最終也就不能達到登上帝王寶座的目的。諸葛亮前後《出師表》的主旋律就是兩個字:北伐。這是諸葛亮執政後,舉國上下推行的一以貫之、始終不變的政策,“若滅魏斬睿,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於九(錫)邪”!在我看來,諸葛亮這番話並無任何矯情飾偽,反倒是心中隱私的真情流露。因為北伐一旦取得成功,諸葛亮將功高蓋世,無人可與之頡頏。屆時,其已功高不賞,他要廢掉“不才”的劉禪而“自取”,就有雄厚的政治資本。

  諸葛亮北伐的目的是為了受九錫,進而代漢稱帝,並非駭人聽聞之說,我們不妨以相似之例加以比較。諸葛亮辭世百餘年後,東晉權臣亦欲以此而達到同一目的。東晉偏安於江左,中原及兩京之地久為胡人所據,東晉朝野上下,無不以北伐、還於舊都作為其公開打出的政治旗號。然東晉北伐乃一把雙刃劍,於東晉朝廷而言,北伐成功雖然能收複舊土,華夏一統,但權臣卻因功高而坐大難製。東晉權臣每每以北伐為增加權勢及聲望的資本。凡北伐稍獲勝利,即冀獲封王及九錫之賜,為移鼎更祚創造條件。東晉大將桓溫滅蜀後,聲望大著,“朝廷憚之”,形成了“政由桓氏,祭則寡人”的政治格局。《晉書》卷九《孝武帝紀》史臣曰。桓溫都督中外諸軍事,“自謂英猷不世,勳績冠時,挾震主之威,蓄無君之誌”,桓溫雖覬覦神器,但深知必須“立奇功於趙、魏”,《晉書》卷九十八《桓溫傳》。恢複關中、許洛之地,才能獲得超越人臣名分的九錫殊禮,進而逼迫晉帝禪位。史載:“(桓)溫既負其才力,久懷異誌,欲先立功河朔,還受九錫。”及殷浩失敗被廢,“內外大權一歸溫矣”,桓溫率軍北伐,前兩次雖取得一定的戰果,然太和四年(公元369年)的第三次北伐卻以慘敗而告終。桓溫“既逢覆敗,名實頓減”,同上。在謝安、王彪之等世家大族的抵製下,桓溫欲加九錫的圖謀終成泡影。

  如果將桓溫“欲立功河朔,還受九錫”與諸葛亮所雲“若滅魏斬睿,帝還故居,雖十命可受,況於九(錫)邪”兩相對照,可以清楚地發現,兩人雖處於不同的朝代,但在大致相同的曆史背景下,其言行何其相似乃爾。

  如果進一步分析,筆者發現諸葛亮在北伐前已經接受了部分九錫。後主劉禪“詔賜亮金鉞一具,曲蓋一,前後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賁六十人”《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諸葛亮集》。。九錫乃九件器物所組成。《公羊傳·莊公元年》何休注曰:“禮有九錫,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則,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七曰弓矢,八曰鉞,九曰秬鬯。”諸葛亮所受的“虎賁”、“鉞”皆為九錫之器物,而“羽葆鼓吹”乃“樂舞”之一部分,相當於九錫中的“樂則”。這樣看來,諸葛亮北伐前已加了三錫,比之於春秋時的霸主齊桓公還多了一錫。按:《史記·齊太公世家》載,齊桓公“會諸侯於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賜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無拜”。若以《禮緯含文嘉》所雲九錫名稱計算,齊桓公僅受了其中的二錫。

  與諸葛亮、桓溫相比,南朝劉宋開國之君劉裕是幸運者,他的北伐在局部範圍內獲得了成功,從而加九錫,最終奪得司馬氏江山。《魏書》卷九十七《島夷劉裕傳》載:“(劉)裕誌傾僭晉,若不外立功名,恐人望不許,乃西伐姚泓。”義熙十二年(公元416年)八月,劉裕率軍北伐,臨行前,其心腹劉穆之謂龍驤將軍王鎮惡曰:

  “公(指劉裕)今委卿以關中,卿其勉之。”鎮惡曰:“吾今不克鹹陽,誓不濟江,而公九錫不至者,亦卿之責矣。”《魏書》卷九十七《劉裕傳》。

  晉軍勢如破竹,於當年十月攻克洛陽,而朝廷尚“未遣九錫”,王弘奉劉裕之命“還京師,諷旨朝廷”,《宋書》卷四十二《王弘傳》。求加九錫。及劉裕平關中,擒獲後秦主姚泓,“德宗(晉安帝)封裕十郡為宋公,加相國,九錫,僭擬魏晉故事”《魏書》卷九十七《劉裕傳》。。不久,劉裕篡晉稱帝,建立劉宋政權。由此可見,由諸葛亮設想的權臣通過北伐建功受九錫,進而禪代竟成了“晉宋故事”。

  蜀漢北伐的勝算到底有多少?其實諸葛亮的心裏是非常清楚的。《隆中對》製定的待“天下有變”,益州與荊州兩路大軍同時出兵,夾擊曹魏的戰略計劃,由於“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早已成了泡影,巴蜀之地雖號為“天府”,但畢竟僅“一州之土,方之大國(曹魏),其戰士人民,蓋有九分之一也”,《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張儼《默記·述佐篇》。可見,蜀漢的綜合國力與曹魏是無法比擬的。雖然在諸葛亮外交的努力下,吳蜀又恢複了聯盟,但兩國間的裂痕根本無法完全彌合,雙方各存戒心,僅滿足於互不侵犯,用諸葛亮的話來說:“今議者鹹以(孫)權利在鼎足,不能並力,且誌望以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若就其不動而睦於我,我之北伐,無東顧之憂,河南之眾不得盡西,此之為利,亦已深矣。”《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漢晉春秋》。失去了吳國的配合,單憑蜀漢自己的力量欲收複中原、一統華夏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作為三國時期超一流政治家的諸葛亮知己知彼,他對形勢的判斷洞若觀火,絕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那麽,為何諸葛亮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呢?對此問題,陳壽倒是作了很好的詮釋,壽雲:“亮之素誌,進欲龍驤虎視,苞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蕩宇內,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這就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諸葛亮想通過北伐來證明,蜀漢政權中能夠“蹈涉中原”,與強敵曹魏爭高低者,唯有其一人而已,這是其“自取”步驟上極其重要的政治砝碼。

  陳壽評諸葛亮雲:“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在諸葛亮的軍事生涯中,鮮用奇謀確是事實,陳壽之論並無貶低諸葛亮之意,這已成為當代治三國史學者的共識。然則,為何諸葛亮不肯使用“奇謀”,是他缺少軍事才能,還是另有其他原因?東吳大鴻臚張儼評議諸葛亮與司馬懿軍事才幹之優劣時指出:孔明抗對北敵,至使耕戰有伍,刑法整齊。提步卒數萬,長驅祁山,慨然有飲馬河、洛之誌,仲達據天下十倍之地,仗兼並之眾,據牢城,擁精銳,無擒敵之意,務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來自去。若此人不亡,終其誌意,連年運思,刻日興謀,則涼、雍不解甲,中國不釋鞍,勝負之勢,亦已決矣。《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張儼《默記·述佐篇》。

  誠然,張儼褒諸葛貶司馬之論似嫌誇張,但亦反映了時人對諸葛亮的軍事謀略欽佩不已。作為三國時期一流軍事家的諸葛亮,不可能不懂得出奇製勝的兵家常理。但是使用“奇謀”的風險是極大的,若“奇謀”不成,軍隊損失慘重,諸葛亮本人就將身敗名裂,稱帝則更無從談起。諸葛亮與魏延關於北伐路線之爭的公案,曾引起後世史家的濃厚興趣,為之爭論不休。一些學者認為,魏延獻策由他率五千精兵直出褒中,由子午穀偷襲長安,諸葛亮率大軍出斜穀,趨長安會師,乃“奇謀”,“如此,則一舉而鹹陽以西可定矣”,《三國誌》卷四十《魏延傳》注引《魏略》。假如諸葛亮采用之,很可能北伐已經成功,可惜亮謹慎得近乎膽小。而另一些史家則支持諸葛亮“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的謀略,同上。認為北出子午穀雖是捷徑,但危險係數極大,一旦魏軍卡住穀口,輕則勞而無功,重則全軍覆沒。我以為這兩種見解都是從純粹的軍事觀點來分析問題,而沒有考慮這背後有更深層次的政治原因。

  北伐的成敗既關係到蜀漢政權的安危,也關係到諸葛亮“禪代”的政治目標是否能夠實現,諸葛亮深知其中利害,故其用兵怎能不謹慎持重呢?其實,諸葛亮對北伐的期望值並不太高,以弱蜀主動攻擊強魏,這本身就創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跡,隻要能奪取曹魏的部分疆土,取得局部戰爭的勝利,就足以顯示諸葛亮傑出的軍事才能,並給其帶來崇高的政治聲望。若依魏延之計,諸葛亮即使奇襲長安得手,但不過二十日,魏軍就會重新集結,全力反撲(這是魏延本人的估計),蜀軍必然要在關中這一曹魏的心髒地區同魏軍主力展開殊死決戰,“兵勢一交,不得卒解”,《三國誌》卷三十六《趙雲傳》注引《雲別傳》。按:此語為趙雲諫阻劉備伐吳時所雲。魏強於吳,故蜀魏“兵勢一交”,則更是“不得卒解也”。若曠日持久,諸葛亮將長期不能返朝主政,則恐大權旁落於他人之手。若一旦失利,蜀軍損失慘重,諸葛亮不僅不能實現“自取”的圖謀,甚至連相位亦難保。事關個人政治命運的這一重大決策,諸葛亮當然是要慎之又慎。

  對諸葛亮北伐的心態分析,並非僅是本人的妄測臆斷,曆史上有極其相似之例,可資佐證。“欲立功河朔,還受九錫”的東晉大將桓溫在其北伐的關鍵時刻,亦不欲與強敵決戰於關中。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二月,桓溫率兵北伐,所向克捷,軍鋒直指長安。北方名士王猛“聞桓溫入關,被褐詣之,捫虱而談當世之務,旁若無人,溫異之,問曰:‘吾奉天子之命,將銳兵十萬,為百姓除殘賊,而三秦豪傑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遠數千裏,深入敵境,今長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溫嘿然無以應”。胡三省注曰:“猛蓋指出溫之心事,以為溫之伐秦,但欲以功名鎮服江東,非真有心於伐罪吊民,恢複境土。不然何以不渡灞水,徑攻長安。此溫所以無以應也。然餘觀桓溫用兵,伐秦至灞上,伐燕至枋頭,皆乘勝進兵,逼其國都,乃持重觀望,卒以取敗。”《資治通鑒》卷九十九《晉紀》二十一。胡三省一語道破天機:桓溫北伐,兵臨長安,為何不攻,“持重觀望”也。因何持重觀望?其一要保存實力,其二害怕失利,會妨礙其篡奪帝位。

  劉裕北伐,戰果最為輝煌,曾一度攻克長安。然劉裕急欲篡晉,恐久留關中,朝廷有變,故留下年僅十二歲的兒子劉義真鎮守長安,自己匆匆趕回建康。史載:三秦父老,聞裕將還,詣門流涕訴曰:“殘民不沾王化,於今百年,始睹衣冠,人人相賀,長安十陵是公家墳墓,鹹陽宮殿是公家室宅,舍此欲何之乎!”裕為之湣然,慰諭之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資治通鑒》卷一百一十八《晉紀》四十。

  這是劉裕自欺欺人之言,夏國主赫連勃勃的軍師王買德看透了劉裕的企圖,他指出:“關中形勝之地,而以弱才小兒守之,非經遠之規也。狼狽而返者,欲速成篡事耳,無暇有意於中原。”《晉書》卷一百三十《赫連勃勃載記》。果不出王買德之所料,劉裕“欲速成篡事”,寧可棄關中而不顧,其篡晉不久,長安就再度淪於胡人之手。

  與東晉國力相比,蜀漢遠不如之。故諸葛亮北伐,始終不肯弄險。他把北伐的目標和方向選擇在隴右一帶,以圖“分裂蠶食”《三國誌》卷四十四《蔣琬傳》。、“廣拓境土”《三國誌》卷三十七《法正傳》。,取得局部戰爭的勝利。從政治局勢、地理及人和條件來看,隴右地區確是曹魏統治區域的最薄弱一環,也是最容易攻占的地方,諸葛亮認為“平取隴右”,即可穩操勝券,“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三國誌》卷四十《魏延傳》注引《魏略》。

  魏延善養士卒,勇略過人,是蜀中唯一一員超群絕倫的上將,劉備拔魏延為漢中督,“一軍皆驚”。在北伐中,魏延曾率兵大敗魏國名將郭淮,立下赫赫戰功。諸葛亮北伐時,“蜀兵輕銳,良將少”,《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袁子》。然而對於魏延這樣一個難得的將才卻始終不肯委以方麵之任。“延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於潼關,如韓信故事,亮製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三國誌》卷四十《魏延傳》。魏延的軍事才幹,諸葛亮不是不知,但為何不盡其才?個中之因值得探究。由於北伐是諸葛亮“自取”的本錢,故北伐的軍事指揮大權必須牢牢掌握在他自己手中。魏延可以建立戰功,但必須在諸葛亮的直接指揮下,是諸葛亮神機妙算的結果。然而“性矜高”的魏延卻冀圖“如韓信故事”,單獨統率一支軍隊,獨當一麵,這在諸葛亮看來,就是要擺脫他的“領導”,和諸葛亮爭奪北伐的軍功,這當然遭到諸葛亮的“製而不許”。

  諸葛亮自出隆中以來,政治道路可謂一帆風順,從一個“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的耕夫,一躍而為總攬蜀漢軍政大權的宰相。在劉備“自取”的許諾下,諸葛亮離帝位僅咫尺之遙,然而“北伐”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擋住了諸葛亮登上九五之尊的道路。從公元228年至234年,諸葛亮五次伐魏,可以說是連年動眾而屢出無功,導致蜀國兵疲民困。為了北伐,蜀漢的青壯年男子幾乎悉數充兵,為了保障後勤供給,乃至役及婦女。諸葛亮“空勞師旅,無歲不征,未能進咫尺之地,開帝王之基”,反而“使國內受其荒殘,西土苦其役調”《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注引張儼《默記·述佐篇》。,引起蜀中士民的普遍不滿,在此局麵下,一生謹慎持重的諸葛亮當然不敢受漢禪。隨著星落關中,諸葛亮病逝於五丈原,其“自取”的目標最終未能實現。為了北伐,諸葛亮確實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而其真實目的又是什麽呢?除了世人一致敬仰的“忠心”以外,是否還有極其隱蔽、不易識破察覺的“私心”?當然要揭開這層厚重神秘的麵紗絕非易事,正如白居易在《放言五首並序》詩中所雲: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

  其實,人的欲望與追逐的目標是會隨著主客觀條件的變化而不斷改變的。即如曹操“亦未遽有覬覦神器之心”《廿二史劄記》卷六“荀彧傳”條。,他在《讓縣自明本誌令》中曰:其初起兵時,僅“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誌也”。《三國誌》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武故事》。操之“不遜之誌”,是在其“三分天下有其二”時,才逐漸萌生的。諸葛亮遭逢亂世,幸遇明主,初必竭盡全力酬答劉備的知遇之恩。然“後主時,諸葛亮功德蓋世”《三國誌》卷三十六《趙雲傳》。,又掌握了蜀漢全部的軍政大權,其是否能心甘情願地輔佐幼主,就很值得懷疑。漢魏之際,五德終始說盛行,皇權衰落到極點,君臣名分的綱常倫理亦遭到嚴重破壞,這就給權臣受九錫與禪代鼎革提供了政治土壤與輿論導向。在此曆史背景下,一旦時機成熟,諸葛亮效仿“漢魏故事”,在蜀中築起受禪台亦是極有可能的。

  千百年來,人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把諸葛亮奉為中國古代社會忠臣賢相的圭臬,而筆者卻通過上述分析得出諸葛亮可能“自取”的結論,這是否有損於諸葛亮的形象?

  我認為,倘若諸葛亮取代蜀漢王朝,自己登上九五之尊,即如同曹氏代漢、司馬代魏一

  樣,屬於正常的易代更祚。在封建的綱常倫理、正統觀早已被否定的今天,再去討論所謂權臣“篡位”問題,已毫無意義。連古代有識之士都認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自古已來,能除民害為百姓所歸者,即民主也”,《三國誌》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氏春秋》。所以我們現在來評價王莽、曹操、司馬昭等人的曆史功過,都不會迂腐到再以其是否篡位作為評判的標準。對諸葛亮而言,當然亦應同理。

  客觀地分析,諸葛亮代漢稱帝,不僅不能視為罪狀,反而應視為順應了曆史的潮流。“天厭漢德久矣”,《後漢書·孝獻帝紀》“論”中的這句話,極其準確地顯示出當時社會輿論的主流傾向:東漢王朝腐敗透頂,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天下鹹知漢祚已盡,異代方起”同上。,這是大勢所趨,是曆史發展之必然,誰也阻擋不住。

  既然漢朝氣數已盡,漢家天子還值得輔佐嗎?既然不值得輔佐,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自古以來,帝王寧有種乎,大凡亂世之際,定是自負雄才偉略者風雲際會之時。東漢末年的形勢是“郡郡作帝,縣縣自王”,誠如曹操所言:“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三國誌》卷一《武帝紀》注引《魏武故事》。袁紹、劉備、孫權等人皆罵曹操是漢賊,其實他們自己也不想當漢臣,也想稱帝稱王。諸葛亮才智謀略並不弱於曹操、孫權、司馬懿等人,他手中又握有“自取”的先帝遺詔,若天假以年,諸葛亮長壽,且北伐成功,克複中原,諸葛亮本人,抑或其子孫,受九錫,登上皇帝寶座豈非順理成章之事,我們又何必為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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