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位大學同學來美國考察,給我增添了意外的驚喜,他們現在都在一家國營的大型電力集團任職。這個團共十一位成員,其餘的八位都拒簽了,他們三位是其中職位最低的,反而都順利拿到了了簽證。
我接到他們的電話,馬上安排了自己的日程,準備好好陪他們幾天。他們的考察和旅遊是短期的,來美國後的一切活動,都是由當地的一家旅行社安排的。他們的日程排得滿滿的,根本擠不出時間到我家做客,所以,我自己到了在他們下榻的旅館見到了他們。多年不見了,我們都是十八歲滾在一個宿舍的大學同學,這重逢時的激動心情真是難以表達。他們第二天的行程是去紐約,然後是尼加拉瓜大瀑布,一共是三天的時間。他們邀請我參加他們的旅遊,並且已經和導遊講過了,導遊也同意了。因為我早已經調整了我工作的時間表,特意安排了這幾天專門陪著他們,所以也高興得接受了這個邀請。
我來到美國以後,還沒有參加過任何旅遊團的活動。在我沒出國的時候,參加過幾次國內的旅遊團的旅遊,在日本時,也參加過當地的旅遊團。那種旅遊團,導遊和旅遊車輛是最關鍵的因素;導遊的知識麵要相當的寬,從天文地理,風土人情,曆史典故,可以說是無一不曉,旅遊車輛應該是新款的豪華車,具備空調,電視和洗手間,另外車內的座位也設計得相當的舒適,特別適於長途旅行。
第二天的一早,我早早的來到旅館,和他們站在大堂外,等著導遊的到來。我們剛聊了一會兒,他們告訴我導遊來了。我回頭一看,一輛破舊的七人麵包車停在路邊,那輛車雖然表麵上沒有明顯的硬傷,但車表麵的許多地方都有鏽斑,而且我聽到發動機的噪聲也很大。我敢肯定,如果把這車放到車行裏,估計也就值個幾千塊錢。這時導遊也走下了車,他上身穿著條大背心,下身穿著一條的短褲,腳下拖著一雙拖鞋,搖搖晃晃的走來。我吃驚得問我的幾位同學:“你們就是這個旅遊團嗎”?他們很自然的說:“好幾天了,就是這個導遊和這部車”。
我心裏喊著:這是旅遊嗎?怎麽和闖關東一樣呢?不過,當著同學的麵,我沒好意思說什麽?人家和我一樣都是人,人家能過得去,我還有什麽說的?我看著導遊走過來,主動和每個人打招呼,也友好的和我打招呼。我吭哧了半天,這導遊兩個字還是沒叫出來,嘴上稱呼了導遊一句:“師傅。”他是個中年人,個頭不高,一副非常和善的麵孔,頭發亂糟糟的,也沒有梳理。他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反而自然的對我說:“你就是他們講的那位同學嗎?”他說話帶有濃重的東北腔。我馬上說:“是,這次麻煩你。師傅,我這次一起去,需要多少錢?我現在付給你?”
導遊對我一笑,小聲對我說:“這車坐三個人和坐四個人,沒有什麽區別?旅遊公司也不會知道,你又是當地人,不收你的費了,交你這個朋友了。不過,你可要告訴他們,要他們在離開時可要付點小費”。說完話,他還作了個鬼臉。
幾天的旅遊,我除了沉浸在老同學重逢的幸福之中,也和這位導遊交上了朋友。他姓傅,是沈陽人,做導遊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盡管他介紹他自己是國內正牌的大學生,我們都感覺不太像。因為,從一九七七年恢複正式的高考以來,大學畢業生的素質普遍的較高;說話有條理,辦事有規矩,嘴裏很少有人罵罵咧咧。傅導遊就不一樣了,什麽他媽的,豬操的髒話特別多,而且他偶然介紹幾句風景,曆史的時候,講的是驢唇不對馬嘴。我這幾位同學,都是很刻苦的讀書人,比較了解曆史,所以一聽就知道這是個外行。不過,這導遊是個很熱情的人,也很守信用。
我的同學們旅遊是提前安排好的,旅遊公司把旅館房間都訂好了,我是突然插進來的,沒有預訂的房間,我在路上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傅導遊早考慮到了,我們剛到旅館,他就安排我和他同住在一個房間。這樣,我既不用花額外的住宿費,晚上我們也可以聊天。這兩個晚上,我們聊了許多,從他那裏,我也知道了什麽是美國的中國旅行社?
真正美國人的旅行社,收費很高。他們的導遊是專職導遊,每天都有工資,客人還會額外付小費。旅行社的司機也是專職的司機,按規定路線和時間駕車,還和導遊分享小費。
國內的旅遊團體,一般不會找美國人的旅行社。一是收費太高,二是沒有講中文的專職導遊。
改革開放以後,一批批的國內旅遊團走出國門,足跡幾乎踏遍了全世界各地。從那時開始,各個國家的中國人的旅行社就誕生了。在美國的這種旅行社,一般隻雇傭當地的中國人,因為服務對象隻是國內來的團體。旅遊公司從此越來越多,競爭也相當的激烈,為了得到更多的生意,各公司都開始不斷的降價。
開公司是要賺錢的,賠錢的是沒人做,所以降價後,就要降低成本。由於低廉的收費,降成本的地方首先是導遊和司機的費用,把專職的司機取消,兩個人的工作變成了一個人來做。一個導遊兼任了司機以後,還要再降低費用,就是降低導遊的工資;降低了工資,就要降低對導遊品質的的要求,招聘條件現在已經降到最低點了,其基本條件隻需要會開車和會講中國話的人。這種招聘條件,在餐館裏送外賣的人,搬家公司送貨的人都可以符合這些條件,小學畢業就可以做導遊。這招聘的條件降低了,應征的人也就多了。在這種情況下,旅行社付給導遊的工資也就隨著報名的人數的增加而一降再降。除了接待大型團體外,一般十幾個人以下的團,導遊都要兼任司機。
大陸來的團體,一般沒有付小費的習慣。所以,導遊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除了那點低廉的工資外,都會從其他方麵想辦法了。
根據二零零零年的統計,大陸的旅遊團僅在美國就消費了三百多億美金,這其中包括機票,住宿,吃飯,門票和購物等。這麽龐大的數字,說明來的人數之多,不是幾家旅行社能夠做下來的。隨著團體的增多,旅行社也成倍的增長。據中文報紙的統計,僅在加利福尼亞州,中國人的旅行社就超過了千家。旅行社多了,專門作大陸團生意的餐廳也多了,對大陸團的專賣禮品店也應運而生。
我們幾個同學還一直納悶,我們一行這幾天,為什麽每次都是中國餐?買東西也是中國人的禮品店?我們所住的旅館,大部分顧客也是大陸團的人?從分析這些現象來看,導遊在這幾方麵都會有收入。
傅導遊悄悄地告訴我,旅行社賺錢有辦法,導遊當然也生財有道。旅行社為了招攬客人,旅館報價是三星級酒店,其實旅館也隻是一般的連鎖旅店。在美國,這種星級的概念,並不像國內那麽嚴格,反正誰也搞不清楚。旅館報價是每一個人的住房標準,可是人一到,都是安排兩個人一個房間,這其中的一份費用就賺了出來。美國的飛機是世界上最多的,選擇的價格範圍也較為廣泛;中途停一站,是一個價格,中途多停幾次,那可就便宜多了,大陸旅遊團經常選用這種便宜機票,中途就常常轉機,把人搞得暈頭轉向。飯費標準也是這樣,報價每人用餐費最低是六十塊美金一天,實際上這三餐都去那些做團餐業務的中國餐廳,花費還用不到二十塊,剩餘部分又讓旅遊公司給拿走了。
那麽導遊怎麽賺呢?這裏的餐廳和禮品店,為了吸引導遊帶生意過來,都會根據行情私下給導遊回扣。
我這是第一次領教中國人的旅遊團在美國,就憑這種服務的質量,這樣的服務設施,與我在國內見到的旅行社,真可謂是大相徑庭。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幾位同學都已經被多日的折騰疲倦極了,個個都坐在車上睡著了;他們除了倒時差外,還多換了幾次飛機,加上旅館的條件較差,一直沒有休息好,幾位早就昏頭了。
我看這位導遊也很辛苦,就主動擔任了司機,讓他休息一下。他高興得不得了,把鞋子一脫,蹺起了二郎腿,坐在我的旁邊聊起天來。
我首先問起了導遊的這份職業,不解的問他“:這職業雖然辛苦,可賺得也不少啊!那些打美國工的人,說是年薪是十幾萬,扣了稅和保險,一半就沒了。你們有這麽多的現金收入,都不扣稅,應該算高薪階層了吧?”
傅導遊苦笑了一下:“是啊,有團來的時候就賺錢,沒有團來的時候連工資都沒有,哪有天天過年的?”
我著實的吃了一驚,看著他說:“你不是這家公司的專職導遊啊?”這道理不是明擺著嗎?這旅遊公司沒有固定導遊,怎麽經營下去?哪能是等接到了旅遊團,再到大街上找導遊的?
他回答說:“這裏沒有一家旅行社養著專職導遊。有工作就找導遊,沒有工作導遊就自謀生路。過春節的時候,國內的人都不出來,旅遊公司沒有業務,我們導遊也就沒活了,一分錢收入也沒有。不過,我們每個導遊都為不同的旅行社工作,哪家有團就為哪家工作。”
我好奇地問:“如果你現在正在為這家工作著,別的公司找你怎麽辦?”
他開始有點驕傲的說:“我是個資格很深的導遊,好多家都請我。不過,我也隻有兩隻手,做了這家就做不了那家。這裏的旅遊公司多,導遊也多,我如果正帶著團的話,他們當然會去請別的導遊”。
我開玩笑的問:“要是每個導遊都帶著團,那旅行社接到生意,不就砸了嗎?”
他肯定地說:“總有辦法的,實在找不到,請個會開車的中國人就可以了。”
我的天,這是什麽樣的旅遊業?這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開一家旅遊公司了嗎?我的幾個同學也和我談了他們對這次旅遊的不滿,他們也認為這家旅行社人員和設備太差,與大陸的旅行社簡直沒法比,不過他們的結論更加有趣;中國有十三億人,這麽大的市場可以讓所有的旅行社都有生意,盡管服務差,設備陳舊,回頭客少,可是新的客人還在不斷的增加。
回去的路,有時是平原,有時是山路。我不熟悉路,經常是傅導遊提前告訴我。我看到前麵的路是個岔道,不知該如何走?我扭過頭正要問一下傅導遊如何走?一看他,我吃了一驚;他正在撩起他穿的大背心擦頭上的汗,我看到在他的腰帶上,別著一把小號的手槍,那烏黑鋥亮的槍管,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好家夥,這帶旅遊團還帶著槍,到底他要幹什麽?
在美國,很多州是合法的,但需要有持槍證,可是有的州持槍就不合法,如果在這個州被警察發現,馬上就要被抓。我們旅遊的這幾天,橫跨了好幾個州,真不知道在哪裏合法?哪裏不合法?
傅導遊看到我注意了他的槍,就笑了一下說:“隻是護身,沒別的用。”
我們確認了路線後,又開始繼續聊天,他這次和我講了一下他的經曆。
他是幾年前和老婆一起,以考察的形式來美國的,他們在國內還有個孩子。來到美國以後,就到了加州。來的時候,他們帶來了一筆錢,想通過律師把身份問題解決了,再把他們的孩子接來,全家定居在美國。開始,經朋友介紹,他們找了幾家中國人的律師事務所,盡管收費標準不高,但都表示,可以試著辦手續,但不能保證把身份問題搞定。後來,他們在中國的電話黃頁上,看到另一個事務所的廣告,上麵不僅有中國律師的照片,還有張美國老頭的照片,下麵還說明這老頭是這個所的律師,而且特別注明他曾經是移民局的退休官員。
他們剛從國內來,心裏還是那種朝裏有人好做官的心境,開始對這家律師事務所抱有較大的希望。按照電話號碼,他給律師所的總裁打了電話,電話馬上由秘書轉給了總裁,下午就可以去見麵了。
接待他們的是個中年女律師,她是這個律師所的總裁,那個美國老頭是她的丈夫。
這位律師首先告訴他們:“這次談話大概一個小時,收費是$180美金,你們看怎麽樣”?
他說:“這點錢沒問題,可我們這個事能保證辦成嗎?”
女律師說:“我們自從開辦這個律師所以來,還沒有一個案子失敗。我的先生在移民局工作了三十年,條條路都是通的。”
他們開始問了一下這個律師一些問題,律師回答的是條條在理,話講的也是滴水不漏。講到最後,傅導遊頓開毛塞,喜出望外,他高興的對這個律師說:“大姐啊,我覺得咱們可是相見恨晚,我要是早找你,不就早結了。”他心花怒放,真有福氣啊。他和她的老婆這個美呀,都笑成了一朵花了。
女律師爽快地和他握握手,對他說:“你們說這一百八十塊值不值?就看你這爽快的樣子,你這個朋友我可是交定了。”然後,拿出了一份由秘書打印好的合同,笑著讓他們審核和簽字。
他們看著那份合同,全都是英文字碼,他們和瞎子一樣,一個都不認識。他說:“大姐,俺們一個字都不認識,你有沒有中文的合同呢?”
女律師笑著說:“這是美國,合同能用中文的嗎?不過,你可以今天不簽字,帶回去找朋友幫著翻譯一下,搞懂了再來簽字。隻是我本人很忙,管理著這麽大的業務,白宮的電話也經常打來,我一定要親自處理。所以,你們再送回來時,我本人可能無法親自負責你們的事了。不過,律師都一樣,我會安排其他的律師來辦”。
他們夫婦兩個一下子傻了眼,這好容易到手的鴨子,哪能讓它飛走呢?換了別人,弄不好,又和前麵找的那幾家一樣了。他們一抬頭,看見那牆壁上掛著這個女律師和幾任總統的合影,他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口氣這麽大?這幾任總統都是她的朋友,她的先生一定也是個部級以上的高官,這上麵都通,這麽個小事哪有辦不成的呢?
一不做,二不休,他把字給簽了,女律師笑盈盈的對他說:“要不我說要交你這個朋友呢?辦事這麽痛快,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她一邊說,一邊把另一份同樣的合同交給他。
這上麵的英文他確實不認識,可上麵的數字可看得懂,這收費比前麵的幾個律師所的收費要高出好幾倍。他老婆在一旁,也看見了這些數字,小聲對他說:“你是不是問問這位大姐,這收費咋高出這麽多呢?”他瞪了他老婆一眼,生氣地說:“你看病時,能和醫生討價嗎?這大姐要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這案子人家還不接呢”!他老婆一低頭,再也不講話了。
他馬上又換了一付笑臉對女律師說:“大姐,你這收費是現在交?還是辦成了以後才付呢?”
女律師淡淡地笑著說:“這是美國,做什麽事都要錢。我要雇人,要交房租,誰能讓我以後再付錢呢?作為新朋友,給你個優惠,就付總額的一半加上今天的一百八十塊就可以了,餘下的等全部辦好以後再付”。
他們付了錢就離開了。在回去的路上,他一路上好好教育了他老婆;這世界上沒有花錢的不是,這到哪都是一分錢一分貨,找到這個大律師就是個天意。他自己的心裏也非常感慨,今天可明白了什麽叫絕路逢生了?
他們這些日子無事可做,幹脆參加了個旅遊團遊山玩水去了。
旅遊回來後,一直也沒有收到這個律師所的信和任何電話。他幾次想打電話,又不好意思;哪能交了這點錢就這麽麻煩人家?繼續在家等著,連出門都是和老婆分頭出去,恐怕錯過了律師所的電話。
一個月了,還沒有消息,他實在也忍不住了,他給律師所掛了個電話。電話通了以後,秘書先問了他的名字,讓他稍等一下,一會兒回來告訴他那位女律師現在不在,如果留言可以轉給她。他留了言,又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再重複了一遍,恐怕人家記錯了。等了兩天,還是沒有回音,就又打了個電話,還是一樣,隻能留言。連著兩個星期,他沒有接到一個返回的電話。他有些慌了,繼續打了好幾天電話,都是同一個結果。
這次,他的老婆多了個心眼,對他說:“你手氣不好,今天我打一個試試。”他撥通了電話,並把電話交給了他老婆,結果,等他老婆一報姓名,電話馬上就轉到了總裁那裏。這是怎麽回事?他一把搶過電話,急著問了一句:“大姐,我們的那個事怎麽樣了?”他聽到女律師冷冷得說:“我正在開會,以後再打電話來。”電話掛斷了。
他開始納悶,現在有點明白了。在律師所的戶頭名字是他的,他老婆隻是個附屬的,律師不會記得住他老婆的名字。是不是律師所一聽到新客人的名字就馬上接電話呢?那對我這個交了錢的老客人就不管了呢?
他開始不相信自己了,一個人獨自走到繁華的大街上。他這次開始一會兒壓低自己的聲音,一會兒用手捏著自己的鼻子,用不同的的聲音和不同的名字,而且用不同的公用電話,都打給這家律師所,每次都很輕易得轉給了總裁。不過,他等一接通著電話,什麽也不說,就把電話掛斷了。
這下子全明白了。這是生意,哪是交什麽朋友啊?沒交錢以前,律師使用各種手段來吸引著你上鉤,等收了錢以後,就不再是笑臉相迎了,你已經被她攥到了手裏。現在你改什麽都晚了,你就是換律師,人家的錢也不退了。
他氣哼哼的回到家中,把國內來時帶的那瓶白酒,在晚飯時都喝了。沒轍了,他們現在無從選擇,隻有求著她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到了律師所,秘書已經認識他了,讓他在大廳裏等候,而且馬上用電話通知了總裁。等啊,等了一個小時,又是一個小時,他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著那一幅幅的名人照片,心裏感到了一陣陣的惡心。看到這些,他真是思緒萬千;這不是那人家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嗎?你收了錢不辦事,這錢還好說,可這時間不能再拖了,我們的身份都快黑了。
他越想越氣,怎麽也是在沉不住了,站起來走到秘書的桌子前麵,請她再一次通知總裁。秘書又和總裁通了話,結果還是讓他等。他又回到了大廳裏,現在的他已經是熱鍋上的螞蟻了,一坐下就站起來,站起來再坐下。他已經沒心思再看那些茶幾上,為等待客人準備的報紙了,都已經看了兩遍了。他又站起來,看了一下這個辦公區,這是個標準的辦公設置,有一個大廳,還有幾間小辦公室,隻有秘書在大廳作接待,各小辦公室內都有其他的律師在辦公。他注意到,整個辦公區內隻有一個衛生間,坐落在大廳的角落。
有辦法了,總裁也是人,人喝水就要的撒尿,她已經幾個小時沒出來了,總有她憋不住的時候。好,就站在這衛生間的門口,看她能堅持多久?
果然不出他所料,每到一個小時,總裁出來上廁所了。他裝著笑臉對著女律師說:“您好,我是來問一下我的那個案子的。”這位女律師原來的笑臉早就變了,冷冷地對他不客氣地說:“你預約了嗎?我正在和白宮通電話,我今天沒有時間和你談”。說完就向廁所裏走。
他一個健步走到窄小的廁所門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強耐著自己的性子說:“我打了好多次電話,你也沒有接,留言也不回電話。今天我來了,想當麵問問到底辦成什麽樣了?”
女律師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一看他也是真的急了,如果再糾纏下去會出亂子。她無可奈何的說了句:“你到我的辦公室等我吧”。
他沒說別的話,獨自走進這女律師的辦公室,坐在了辦公桌對麵給顧客準備的椅子上。辦公桌很大,上麵有計算機和一些文件夾。他站起來,伸出頭看了一下衛生間,衛生間的門還是緊閉著,他轉身回來,一把抓起了最上麵的一份文件夾,打開一看正是他自己的案例。夾子裏麵隻有一些複印件,還有幾張表格,上麵隻有草草的幾個字,不過他什麽也看不懂。看到這些,他的肺都要氣炸了,看來這案子一直都沒動,今天才開始做,我他媽被她忽悠了;從交完了錢的那一天到現在,活活的等了一個多月,這律師到底在幹什麽?這時,他聽見房間開門的聲音,馬上把文件夾按原樣放回桌上。
女律師一會兒回來了,她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麵對著他,鎮靜地說:“你沒有必要這樣催,我們律師所一貫的風格就是加班加點也不耽誤任何事情,今天的事情決不拖到明天,你的案子早就寄走了,回家聽著喜訊吧。”
這是不是撒謊?他無法確認。盡管他偷著發現自己的案件夾子還在桌上,但他不能肯定的一點,那是不是留存的複印件呢?唉!現在別無選擇,隻有相信她了。
他最後說了句:“大姐,一切就拜托你了,千萬給費點心。”
他回去了,也不再打電話了,他知道催也沒用了。他不能這樣白白等下去,帶的錢一天天地往下走,這能堅持多久?他開始出去到中國人的小公司,去找工作賺錢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庫房搬運工,上班的第二天就和另一個搬運工打了起來,因為那人欺負他是新來的,而且說話還不幹不淨。他一氣之下,把那人給揍了一頓,老板知道後,當時就把他辭退了。
他的第二份工是在一家批發公司,專門負責到客戶那裏去收賬。這個差事也不是那麽好幹的,這裏的商店許多收到貨以後,都是變著法的拖著不付錢。他盡管是人高馬大,但沒有人怕他;因為他隻要說話有一點帶有威脅的強調,人家就警告他要通知警察。
他現在是個黑工,必須要老老實實,更不能亂來。有時為了收一筆賬,他經常是跑到店裏幾趟,經常是找不到老板,收不到錢,有時就是找到了老板,也會讓他明天來,等到明天再去的時候,老板也許又不在了。
在這期間,他把家裏信箱中,收到的所有英文信件,都存在一個紙箱裏,反正也看不懂。不管是什麽來信,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什麽事也沒有辦身份的事情重要,反正這件事隻有指望律師來解決了。他曾收到了一次電話,是從那個律師所打來的,讓他補交一些材料。他去了律師所,讓律師把要求的事情寫成了中文。為了那些材料,他不惜花費昂貴的長途電話費,把國內的朋友都調動了起來幫忙,把手續辦好。然後,讓國內的弟弟,把那些材料都用特快專遞寄到了美國。
他在這家批發公司工作的這段時間,由於工作辛苦,心情又差,也得罪了不少的客戶,最後老板還是把他解雇了。
他在回家的當天,又收到了律師所的電話,讓他去交最後的那部分款,他的案子已經結了。他又高興了,你看看,這人生總是一處不順,另一處就順,不可能總不順吧?這工作沒有了沒關係,還可以再找嗎!這身份如果解決了,可是一輩子的大事,曆經了萬般苦,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他高興得從家裏帶上了支票,和老婆興衝衝地趕到律師所。一進門,就馬上問那位秘書:“這張支票交給誰”?秘書說:“我是這所裏的秘書兼會計,應該給我。”
他高興得把支票寫好,交給了秘書,並讓秘書通知總裁。秘書用電話通知總裁後,告訴他們現在可以去見總裁。
進門後,女律師請他們坐下,拿出了合同說:“對不起,你們的案子已經結了,被移民局駁回了。”
這話,像天上打響的巨雷聲,把他們夫婦倆人都驚呆了,半天誰也說不出話來,這短短的一句話,把他們長時間的期盼打沒了,他們的前途也將毀於一旦。這下一步要麽就回國,要麽就黑下來,像坐牢一樣,等著那遙遙無期的大赦。他們的前途毀了,他們的孩子還在國內啊!
他的老婆忍不住地哭了起來,他的牙咬在嘴唇上,都快要出血了。他大聲地問:“你不是說,你們從沒有失敗過嗎?你的先生原來不是移民局的嗎?”他的眼睛裏冒出的凶光,像要吃了這位律師一樣。
女律師淡淡地說:“在美國沒有一個律師敢說每個案子保證打贏。美國的移民局也不可能因為我先生過去是移民局的,就照顧我們的案子,這是個法治國家。你們的手續不合格,我就是找到總統,你們的案子還是批不了。小傅,你們還年輕,還是把手續做得都合格了,再來找我”。
傅導遊的鼻子都氣歪了,大聲說:“你放屁,我的手續不合格你為什麽寄到移民局去?我要是知道哪個合格哪個不合格,我他媽還找你幹什麽?”
女律師一下子站了起來,用手指著打開的門說:“你現在給我出去,再這樣說話,我馬上叫警察了,別把大陸的那些蠻不講理的東西帶到美國來”。
傅先生也一下子站了起來,他已經是怒發衝冠了。他老婆嚇得馬上拉住了他,央求著他說:“你可不能這樣了,咱們再也承受不了更大的事了”。她轉向這位律師說:“律師,您不是說一定能成嗎?在合同上,也是這麽寫的呀!”女律師馬上拿出合同的原件,指著最下麵的一條說:“誰說是這麽寫的?這裏明明白白的寫著不能確保案子成功嗎?”
那上麵寫的字,因為是英文,他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其中的意思,也沒有找個朋友幫助翻譯審閱過。這不是個騙局又是什麽?哪有這樣的欺負人的?他的老婆含著眼裏說:“你哪能這麽做事呢?我們都是因為信任你,才和你簽了合同,也交了錢。我們等了這麽久,這身份弄得都快沒了,你讓我們咋辦呢?我們剛才一進門,也把剩下的錢也都交了。”
女律師說:“你們做得很對,合同上也是這麽寫的;根據合同,不管成功不成功,你們都要付清所有的款項。我的工作是把你們的案子準備好交上去,那批與不批可是移民局的事了,我有什麽辦法。”
這真是倒黴到家了!還能繼續下去說什麽?還有什麽可以說的?他們隻有離開這裏,出去換換新的空氣了。
他們沒有互相安慰,也沒有抱怨,隻是默默地在街上走著。他的老婆不住地擦著眼淚,他的拳頭攥得咯咯直響,在一個拐角處,他看到左右無人,對著牆狠狠地打了一拳,鮮血馬上順著手被,一滴滴的流了下來。他老婆急忙用紙得他包上傷口,對他說:“咱們找個朋友問問吧?”
他們來到了一個朋友的家中,那位朋友拿著他們的合同和移民局的回信仔細看了一遍,對他們說:“你們找的這個律師太不負責了,從移民局的來信上說的日期來看,她和你們簽合同後,拖了很長的時間才給寄去。而且,在移民局要的補充材料時,她把補充材料都給錯了。最可氣的事,你的生日寫得都不對,這樣的材料,你說移民局能通過嗎”?
傅先生這時醒過悶了,為什麽那天他在律師的桌上看到的自己的文件夾?肯定是她一直拖著沒辦這個案子。直到那天他追上門以後,她才開始草草的一填就寄給移民局了。這後來的補充材料,也是敷衍了事的兌付的,這文件中有這麽多的錯誤,說明她從來就沒有認真的做這件事。她拿了錢,根本沒好好辦這個事,而且她把這些有限的的時間都給耽誤了。
他什麽也不說了,帶著老婆離開了朋友的家。收拾了行李,退了房子,買了飛往波士頓的飛機票,投奔生活在那裏的大哥去了。臨走以前,他關閉了這裏的銀行賬號,提取走了所有的錢,那張最後付給律師的支票,也已經是一張空頭支票了,讓那個律師愛找追債公司就讓她找去吧!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的地方。人到了這個份上,什麽也顧不了了。
到了波士頓之後,他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吵架,打工到了幾個餐館,都被辭退了。後來,他開始送外賣,凡遇到不給小費的客人,他就用剛學會的髒話來罵客人。在美國送外賣時,不付小費的客人畢竟是很少的一部分,這點行為還沒有影響到他的工作,不過卻是得罪了不少人。有的客人因為恨他,有時也罵他一頓,甚至拿起家夥來威脅他。他不怕,這一個身子都快被水淹沒的人,還在乎哪一隻耳朵露在水麵外嗎?一次他送外賣時,一個人拿著刀子搶錢,他不但沒低頭,反而把那個人給打了個鼻青臉腫。
他的身份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在最後沒辦法的時候,他還是說服了老婆辦理了假離婚。他的新任夫人,是他打工的那家餐館老板的女兒。那個女孩,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癖症,走起路來一條腿是一顛一顛的,一直嫁不出去。能把這麽個女兒給嫁出去,有這麽個送上門的女婿,這老板樂壞了;給新女婿買了新車,給小兩口買了新房子,請了所有的老鄉,開了十幾桌酒席。
在那個時期,根據法律規定,隻有結婚兩年後,才能得到正式的綠卡。在美國的大城市裏,為了防止有些人用婚姻的手段賺錢,移民局有時會定期抽查,確認是不是雙方住在一起?婚姻中有沒有虐待等行為?而且,這樣的婚姻綠卡,大部分的夫妻還要經過移民局的麵試,以確定其婚姻的真實性。
他的這個婚姻就是為了綠卡,可是現在假戲必須真做,也真夠難為他的。他拿到工作許可後,就找了另一份工作,離開了這家餐館也躲開了他的老丈人。他在工作之餘,每個星期看看自己的結發妻子,經常是兩人抱頭痛哭一場後,才戀戀不舍的分手。
這叫什麽樣的人生?愛的人近在咫尺卻不能公開的見麵,這殘疾的女子卻總是形影不離。這哪裏是來追求更自由的生活來呢?
來美國短短的幾年,他已經是身經百戰,變得冷酷無情了。他熬過了這兩年,正式的綠卡也已經拿到了。他想和苦苦等他的結發的妻子複婚,他想開一家自己的公司,從中國進貨,在這裏做批發生意。
當他提出離婚的時候,他的殘疾老婆哭著把此事馬上告訴了她的爸爸,把這個老丈人給氣的胡須打顫,帶著自己的老鄉們把他堵在家裏,差點動手打了他。他們告訴他:要想活命,就死了這個念頭。
有一方不同意,這婚也離不了。他隻好找了個律師辦理,自己離開了家,搬到另一個城市住了。走時,他把自己所有的錢,連自己的汽車都留在那個家裏,隻帶著幾百塊錢離開的,另外自己悄悄的買了把手槍。
我仔細得聽著,聽了一路他親身經曆的故事,我不知道是該稱讚他?還是可憐他?我心裏有一種難以表達的感覺,一種酸酸的感覺。
我繼續問他:“你以後怎麽辦?”
他高興得笑著說:“我離開那個家快一年了,聽律師說分居半年也就算離了。不過,還有些手續沒辦完,律師說快了,就個把月吧。現在我和我的老婆雖然沒正式複婚,她已經和我住在一起。我想等最近忙過這一段,就回家陪她幾天,她也不容易。”
看著他喜出望外的神情,我也為他高興,真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問他:“你的孩子呢?你怎麽打算?”
他哈哈的大笑“:看來你也能理解一個當爹的是什麽心情了?我這離婚一辦完,就馬上辦複婚,然後我就回國接孩子過來。我和老婆商量過,我這綠卡身份給孩子辦移民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幹脆給孩子辦個留學。學校我已經聯係好了,錢也交了,我準備回去帶著孩子去簽證,能行的話,沒幾個月就來了。”
我說:“那可就祝賀了。可是你做導遊,養活這一大家子,可就困難點了。”
他這次可是更加興高采烈了,說出話來,吐沫星子都飛了出來:“你以為我一輩子幹這個職業,沒白天沒黑夜的。到美國後的這些苦水,我該喝得都喝了,我也闖過來。這次我回國,我要去廣州,見幾位朋友。我那幾個朋友在那裏開工廠,都很成功,他們已經答應我了;讓我在美國專賣他們的貨,而且我不用先付款,首先把貨發到美國來,我在這裏做批發,賺了錢再付款。兄弟,再過半年,你也不會稱呼我是師傅了,那時我已經是傅總裁了”。
他用手拍拍那把搶,小聲說:“得罪人太多了,是想辦法保護自己的時候了。俺現在可不能死,這條命還有更大的使命。”
這風雨多變,人世滄桑。我不能夠確認他是否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生意人?不過,我可以確認,他所具有的這種不去不饒的精神,還有什麽樣的火焰山能過不去呢?
小人一個。
人生沒有回頭路可走,這個老傅可恨也可憐,沒準兒自己也挺滿足挺快樂。
我知道的一女人,丟下十五六歲的女兒,堅決跟隨丈夫來美,申請庇護,被拒.黑下,又生一兒子,先天疾病.丈夫一人打餐館工供應一家人生活.還要給國內的女兒寄錢.女兒青春期正需要父母的時候,卻隻能寄人籬下.我曾當麵說這女人,真不理解你!你苦我不同情.對女兒太不公平.
現在國內生活也過得去了,何必到海外受這份洋罪?還要忍受骨肉分離?
自己綠卡拿到了,也是用欺騙手段拿到的.對那殘疾姑娘來說,他挺缺德的.
所以,我一點不同情這個姓傅的人. 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