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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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一九七五(30)

(2007-07-05 10:26:06) 下一個

三十 載弄之璋兮

然而兩人,終還是存了芥蒂。

隔了幾日的一個傍晚,範然回來的時候,冷靜地跟我說,“三皮,公司在武漢籌建華中分公司,有意調我過去負責市場部,不出意外的話,九月份我就得去武漢了。”

我一時呆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範然看我一眼,“你碩士明年才畢業,工作也還沒定,咱們估計得分開一段時間。”

我不說話,回頭走進臥室。正是酷暑,臥室的空調沒有開,我躺在床上,一會兒就薄薄起了層汗,臉上也濕漉漉地不甚幹爽,抹一把,自己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範然在客廳裏一點聲息也無,我又灰心又氣惱,“這個人,這樣待我。”幼時被河水衝走時,最渴望的莫過於有一小塊兒堅實的地可以踏著,起碼也是不遠處能有一道岸可以就著。

我倏地從床上爬起,走到客廳裏,見範然坐在電腦前,神情冷漠。我咬了咬嘴唇,“你在我爸麵前說的都是騙人的嗎?你說隻要我在北京,你哪兒都不會去。現在算什麽?把我一人扔在這兒。”話說到此,眼淚已經漫了一臉。

範然站起來,抱住我,頭埋在我肩上,雙肩克製地抽動,最後終於笑出聲來,“三皮,我逗你玩呢!我哪兒都不去,年初讓我去上海分公司我就拒絕了,這回沒道理去武漢。”

“你詐我。”我又羞又氣,淚水又糊了眼睛,手腳並用地捶打他。他卻笑得開心。

後來我問起他,“那如果當時我不留你呢,你找不著台階下難不成還真去武漢。”

“怎麽可能,我才舍不得你呢。我臉皮這麽厚,到時隨便找個借口,照樣賴在你身邊。”

我看見他臉上又浮起童年時熟悉的大大咧咧的笑容,也無可奈何地笑了。

小葳懷孕七個多月的時候,吳阿姨從長沙趕了過來,和吳煜兩人為小葳生產的事情四處張羅。孩子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冬至,北京城下了好大的雪,範然請了假陪我一起去醫院。我們四人等在產房外麵,雖各有各的焦慮,卻又都關係著同一個素昧平生的小生命。

小葳順產誕下一個男嬰,身高52厘米,體重3.6公斤。小葳執意其姓吳,吳煜為他取名吳審言。小東西的皮膚又紅又皺,哭鬧了一陣之後,就閉上眼睡去。護士把他抱給小葳的時候,她看了一眼,“媽,我生下來的時候,也這麽醜嗎?”

“比他還醜呢。”

我們都笑了,小葳抱著她的寶貝,美麗不可方物。

回去的出租車上,往外望去,正是:江山不夜月千裏,天地無私玉萬家。範然跟我說:“三皮,我們結婚吧,我也想要一個寶寶,最好是女孩,象你一樣聰明漂亮。”

我看著他肯卻的眼,終於點頭。

範然那一刻的狂喜,帶給我的感動遠非世間任何甜言蜜語可比。我始終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情有義的,這情義的深廣視二者的默契而定,二者內在、人格、人性的默契度越高,則情義就愈發無遠弗屆。我曾經自私地想同時擁有最高品質的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它們分別來自範然和小葳。我的貪婪時而傷害著他們,但他們從未拋棄我,始終容忍我、愛護我、體諒我、治愈我。

那個夜晚,他仿佛連生命的最底層都在肆無忌憚地勃發,令我幸福到以為自己是站在命運之外審視我與他的人生,發現原來那樣圓滿,什麽也不欠缺。

第二天他要去上海出差,我千般不舍。

“那要不我不去了,讓公司派別人去。”

“你也跟著我胡鬧嗎?”

他走之後,寧靜也充滿了膩煩,我無心寫論文,我無法入睡,我做各種各樣怪異的夢,可能是一頭水牛,一株夾竹桃,一個人麵蛇身的女妖,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淹沒在水裏的小鎮,一座燃燒的廟宇,還有粉紅色豹子一樣的雲層。我半夜爬起來給他打電話,“哥哥,我睡不著,我想你。”

“妖精”,他象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乖乖的,好好睡,我爭取早點回去。然後咱們馬上去領證兒。”

他回來的時候,是一九九九年的最後一天,我們隻能用身體的抵死纏綿表達對對方的熱切想念,然後他將戒指分別套上了我們的無名指。

新年,我們手牽著手去東四七條的那個四合院。小葳已經出院幾天了,吳阿姨一直在照顧她。小東西吃過奶剛睡下,躺在我和範然送的嬰兒床裏,緊緊閉著眼睛,眉頭微微皺著,偶爾發出幾聲輕微的鼻息。我忍不住伸手輕輕觸碰他嬌嫩的肌膚,小葳突然叫我一聲,“三兒?”

我抬頭看她還帶著幾分豐腴的麵龐,發現她的眼睛直直盯著我左手的無名指。

“是,小葳,我們要結婚了。”

正在整理尿片的吳阿姨聽到了,“這是好事呀!今天就留這兒吃飯,阿姨親自下廚。”

範然說,“阿姨您照顧小葳和孩子怪累的,也甭忙活了。小葳現在不能出門,幹脆我們就叫幾個外賣吧。我和吳煜叔叔有二鍋頭和花生米就行。”

一聽到二鍋頭,吳煜立刻現身,“怎麽,小朋友今天要跟我喝二鍋頭嗎?”

“是,叔叔,我和悅波打算結婚了。”

“好事,好事,新年新氣象啊,哈哈哈……”

那天,小葳沒有再看我一眼。

一月六日,範然二十五歲的生日,我們在海澱民政局登記結婚,我們一致同意結婚照片拍的實在太傻,兩個人的笑容又緊張又僵硬,範然的頭發有些亂了,我則是劉海擋了左眼。

事後給雙方父母打電話,他們堅持讓我們回雲南補辦婚禮,爺爺則要求我們去一趟緬甸密支那範然母親出生的地方,於是我們又分頭開證明辦護照。緊接著陶經緯教授讓我考慮一下是否願意留校。我被淹沒在這一連串快速的變化中,幾乎以為生活中的我隻是一個夢中的幻影。

我著急跟範然商量留校的事,匆匆忙忙回家時,卻看見陶冶的車停在樓下。他打開車門讓我上車說話。

“上回的事我多有得罪,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你。不過你男朋友拳頭夠硬的。哦,好像應該是你老公了吧,聽我父親說你剛結婚。”

“是,我結婚了。陶冶,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我有個同事前兩天在兒童醫院看見小葳了,說她帶了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去看病。”

“哦,是嗎?”

“你別瞞我,那孩子是不是我的?算時間小葳走的時候應該是有身孕了。”

“陶冶,你嬌妻如玉女兒如花,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你告訴我,小葳她到底在哪兒,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

“你們各有各的生活,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

“行,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再往下就沒意思了。我就不信憑我陶冶還找不著她。不過,你和小葳兩個女人,夠狠!”

“狠的不是我們。”我說完這句話就開門下車。

二零零零年的一月,繁忙超出我想像。陶冶走後不幾天,楊曦居然來找我。

“陶冶要跟我離婚。”

“楊曦姐,你這話我聽不明白。”

“肖悅波你就別跟我裝了,甭把別人當傻子,你在我麵前還嫩著呢。”

“我真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告訴我宋小葳現在在哪兒。”

“楊曦姐,我真糊塗了,這和小葳有什麽關係?”

“關係?我要不是看她還算是個懂得進退的人,我能忍到今天?但陶冶要是想離婚,門兒都沒有!”

“楊曦姐,我越來越聽不懂你說什麽了。我言盡於此,其它的無可奉告。”我說罷轉身上樓。

離範然回來還有一段時間,和楊曦的談話令我越想越不安,於是又匆匆出門,叫了出租車直奔小葳家。


這首歌,在今天,給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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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江入大荒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無去來處的評論:
哈哈,謝謝指正。是錯別字!我改。
無去來處 回複 悄悄話 還是用“甭”吧,看“崩”這個字真別扭。

很討厭陶冶,讓我看到了貪婪。
仲城 回複 悄悄話 真是應該給媽媽獻歌的!:)
剛開頭,範然的樣子真叫人寒呐!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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