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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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鎮113號——阿茲海默與鍾(上)

(2016-04-29 14:04:47) 下一個

Wintertag kurz vor Mittag (Winter Day Just Before Noon) by Paul Klee

風來得急了。江夏接到小劉電話時,正站在露台上吹風,屋外那棵山胡桃樹的枝葉探了進來。小劉支支吾吾半天才講清楚,原來是江夏的男朋友方不二昨天和一個叫玫瑰的美國女人結婚了。

玫瑰是誰?江夏想,似乎是一個經常跟中國人混在一起學中文的很胖的白人女子,有個女兒,也胖。

她回到客廳,一眼看見方不二前天走的時候在白板上的留言:我去波士頓開會,一星期後回來。她一瞬間感到惡心,咽下這口惡心又覺得這樣正好,一切煩惱的根源都完美地解決了。她低頭開始收拾行李,拖著兩隻箱子出門前,把這個月一半的房租和水電費留在了茶幾上。

江夏在水城一家汽車旅館住了快一周,仍然沒找到合適的房子。這天她開著車晃悠,來到一個叫狐狸鎮的地方,手機地圖顯示一片四四方方的灰色,所有的街道都被這片灰色吞噬了。

她把車停在狐狸鎮東北角,一條沒有名字的街,往西南方向延伸,灰暗的天空下草木深深,房屋稀稀拉拉幾不可見,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街角右側立著一幢六層高的白色公寓樓,入口門楣上寫著三個數字:359。

她下車時,一隻柚子大的烏鴉恰好從她頭頂劃過。樓前的公告欄上有招租啟事,她按照號碼打過去。

電話裏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聽完她的來意,問:你幾歲?

江夏一愣: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對方說:我們的租客必須30歲以下。

江夏沉默對方掛斷了電話。

她笑了笑往車裏走,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看,正是剛才撥打的號碼,還是那個年輕男人的聲音:113號也在招租,他的號碼是200-0361-113

電話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你好,請問你在招租嗎?江夏問。

你現在在哪裏?聽起來像是一個老男人。

這是今天第二個荒唐而又令人啼笑皆非的問題,江夏克製地答道:狐狸鎮東北角入口

20分鍾!如果你能在20分鍾內找到我家,我就把房子租給你。GPS沒用,你也不用問鎮上的人,問了也沒人告訴你。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但這個問題不能是怎樣找到113號。記住,隻能問一個問題

江夏說:成交!

她沿著這條無名的街道慢慢開出一段距離,從359號開始,陸續經過227號、223號,腦中靈光一閃,立刻給老男人打電話:2號在哪裏?

老男人笑起來:看來我要有新房客了!你沿著現在這條街一直走就能看到2號。

江夏的車來到十字路口,中心是一個袖珍廣場,空空蕩蕩。2號在廣場正東方,是一間螺旋狀的教堂。

狐狸鎮2號:教堂

它的南麵是3號,一家規模不大的診所。江夏停下車,回憶起那幢白色公寓樓上的數字,心裏冷笑:不過是個圍棋盤。她打開手機上很久沒碰的MATLAB應用,寫了幾行代碼,生成一個19乘19的烏拉姆螺旋圖,迅速瞥了一眼113的位置。

從廣場折往西北方向,在下一個交叉路口再右轉,街道左手邊第二棟房子正是她要找的113號。

木籬笆的門敞著,一條小徑的終點是幾級台階。拾級而上,江夏在伸手摁門鈴前,猶豫了一下。她依稀感到了放棄並沒有想象中困難,而新的開始詭秘得不可預期;她無力跳出的已經跳出,不敢打開的正在打開。

這時門開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站在門口,在暮春時分懶洋洋又甜膩溫暖的空氣裏,他卻仿佛是冬眠才剛剛被叫醒,脂肪已被殘酷的冬天耗盡,腦袋顯得特別大。穿著一件棕色的羊毛開衫,紐扣沒係,裏麵的白色T恤上寫著水城大學,深色的牛仔褲磨得發白。

江夏還沒開口,老頭就說:請進。

穿過門廳的走廊,起居室的門半敞著,留聲機裏正播放著比才的歌劇《采珠人》,江夏跟著老頭上了二樓。

法國作曲家比才的歌劇《采珠人》(Les pêcheurs de perles)選段“Je crois entendre encore (I still believe I hear)”,瑞典男高音 Nicolai Gedda 1960年的錄音。

房間不大,家具一應俱全,帶一個盥洗室,推開窗能看到她來時穿過的小花園。斜對麵一座房屋,遠遠地,門廊那兒似乎有人朝她揮手。老頭說:那是163號的小肯

江夏客氣了一下:你的鄰居很友善

老頭立刻否定:那不是我的鄰居。然後狡黠地眨了眨左眼。

她遲疑地問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的鄰居其實是指質數空間的鄰居

老頭哈哈大笑:怎麽樣?房子滿意嗎?同意的話我們下樓談細節簽合同

江夏挑了挑眉:你不查一下我的信用記錄

老頭又狡黠地眨了眨左眼:你說呢

起 居室光線很暗,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兩麵牆的書,一輛沒有輪子的自行車孤零零地掛在窗戶邊的牆上,正下方是一隻老式落地留聲機和兩個小沙發,其中一個沙發上 堆著衣服和書,另一個則仿佛屁股剛剛離開餘溫猶存。老頭熟練地越過地上堆滿的書,走到窗戶邊,拉開了層層疊疊的窗簾,屋外花園裏紫色的風信子黃色的洋水仙 迎麵撲來。江夏閉眼適應一下光線,再睜開才留意到起居室中央有架落地鍾,玻璃的,正反兩麵都是表盤,她簡直要懷疑在窗簾拉開以前它並不存在。老頭在收拾沙 發上的衣服和書請她落座,她走過去的時候看了一下鍾,一麵表盤指針沒動停在了10點10分,像老頭揚起的眉毛,另一麵則顯示現在的時間。

老頭瞥了她一眼,說:那是我前妻留下的。

她勉強坐下的時候,發現沙發夾縫裏還有一本書,《統計物理》,作者朗道,她導師的導師。苦澀感一下子擠進了口腔,她為自己作為圖書管理員的現狀感到了一絲羞恥。

十分鍾以後,江夏和老頭簽署了租房合同,交了押金,約好了搬家時間。

她離開的時候仍然覺得這一切快得不可思議,但她卻沒有踩刹的打算。經過163號時,那個小肯還坐在門廊處,他又衝著江夏的車揮手微笑。江夏這才留意到他抱著一隻貓,坐在輪椅上,暮春的天氣裏穿著短袖短褲,兩條細得像火柴棍兒的腿吊在輪椅邊,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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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田閑人 回複 悄悄話 喜歡你的文字,你的微博消失了很久,今天居然搜到,很意外,也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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