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左二，我知道終歸是要說再見的，你先走，也好。
初初遇見的時候，你是導，我是眾多嬰兒肥版蘿莉之一。你在係樓前訓話，完事的時候，頭往右側輕輕一甩，長長的留海倏地飛了起來，笑容無害而靦腆。九月的北京，空氣還很陌生，我站在人群裏，覺得這廝恁地風騷。大班會後，我們這群被你預先指定的班委留下來開會，你背完很官僚的台詞，然後宣布散會。我拖在後麵，問不做行不行？你反問為什麽。我說不想做。你回答那就隻做一個學期。
彼時高數課，但凡講到左導、右導，整個階梯教室必是笑聲一片，講台上的教授完全不明所以。而你的身份其實又多了一重：我舍友的男朋友。於我這樣一個不思進取、不參與聚眾活動、政治不敏感甚至不正確的人而言，你的第二個身份顯然更具有現實意義。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私下裏稱呼你：玉樹臨風左二。舍友很是受用。
有一個長周末，我和幾個同學在製圖室裏畫圖，你被她強行招來做槍手，見到我們幾個同學，似乎很是尷尬，卷上圖紙走了。我後來看到成品，幹淨整潔，無可挑剔。我暗暗納悶：這樣一個人是怎麽當上輔導員的呢？
大一暑假軍訓，我因為摔傷，很有幾天作壁上觀。某日午後，日頭很毒，我躲在陰涼處做白日夢。你悄無聲息地踱過來，以一句“你怎麽看軍訓？”驚醒夢中人。在我的眼睛看清來人之前，我的嘴巴已經做出了反應：假唄，一個個都裝模作樣的。等意識到來人是左二時，心說：歇菜了，軍訓可能要不及格。你沉默著，在我身邊坐了會兒，走了。
大二我陷入瘋狂熱戀，對自己係裏的人和事基本不聞不問，整日在他人係裏廝混，與你的交集基本為空。學年結束的時候，突然被你的女友告之，我被你推薦為校三好學生，我當即石化。我大概除了成績還算亮眼，其餘真是一無是處；班裏能人高手輩出，哪有我猖狂的份兒。於是我私下找你：左導，三好學生還是算了吧；如果是五好家庭，我和我家那位可能還會考慮考慮。你回答道：那個等你結婚了再說。我再次石化。
大三她和你分手，她的新男友是我們同班同學。此人借你之力，當上了新一屆的係學生會主席，我聽到有同學在私下裏說：見過傻的，沒見過左導這麽傻的。也是這個學期，我終於對同舍某人忍無可忍，揮筆而就《討高檄文》陳其斑斑劣跡，被舍友廣為傳播。高同學拿著此文哭哭啼啼找上了你，你隻好召集我們全舍開會。彼時我神出鬼沒，舍友無法聯係到我，我錯過了那次據說很有看點的調停會。不日，我與你校園偶遇，你說：古文功底不錯。一哂置之。
大三暑期沈飛實習。某天午餐，我一人於桌前對著酸菜白肉發愁，你再次如神跡降臨般突襲，問我：畢業有什麽打算？我張口結舌說不出來，勉強拚湊道：沒想過。要不回家工作；要不上研究生。主要看我家那位去哪兒。然後換你張口結舌。
流水一樣大四就過去了，聽說你幫你的前女友和她的男朋友爭取到了留京名額，愈發坐實了別人為你貼上的“傻”的標簽。我有一點點難過，為這些說辭和你這樣一個人。
我以為我與你的交情也就如此而已：四年之內不超過十次的對話，再沒有其他。未曾料想，我卻成了你的同門師妹。鍾老對你的欣賞，整個教研室的人都看在眼裏。對我這樣一個新進之人，不可謂不是壓力，於是更加想證明自己。我們做同一個課題，你雖然已經在博士階段的尾聲，卻給了我所有我需要的幫助，無論是試驗還是寫代碼還是調試。你畢業之前，兩位老師帶著我們兩個學生去山西出差，頭一次領教了你神乎其神的記牌功夫，令人歎為觀止，如田老師所言：小左，那就一賭神。項目結束，甲方請吃飯，席間我方被強行勸酒。你一口啤酒下去，紅了整個麵皮，一杯下去，全白了。我架不住同情弱小，張口說：他是我本科的導，他的份兒，我喝。最後我在酒店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
你畢業後被鍾老推薦到經常合作的某部委中心，然後我畢業，留在鍾老手下打雜，我們再見麵都是因為工作原因了。隱約聽得你的上司給你“恃才傲物”的評價，似乎日子並不是太順心，令教研組幾位老師很是唏噓。應該是01年深秋的某個傍晚吧，我從係樓出來，回家路上小雨淋漓，越發令人歸心似箭。剛出教學區不遠就碰到你了，你穿著件卡其色的長風衣，頭發前簾兒完全濕了，貼在額頭，很是落寞的樣子。我問你怎麽會在這兒，你說回來看看。我說去我家吃火鍋吧，麻辣的，你重慶人嘛。你點頭嗯了一聲，跟著我走了。我家那位剛到家，聽說要吃火鍋，興衝衝出門買啤酒，我交待：左導不喝，你少買啊。你卻在旁邊接茬說：今天要喝一點。事實證明，你後來喝了不止一點，令我深悔當日自作聰明的“見義勇為”。你和他都不是善聊之人，於是我就冒充話癆。你說土豆好吃，他就不停給你夾土豆。一個夾土豆，一個充話癆，我們的待客方式，不可謂不奇怪。你走的時候，雨停了，我送你出門，說：左導，去理個發吧。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第二年我來了美國，我們再沒有任何聯係。05年在美國碰到從前教研室的一位老師，聽說你結婚了，新娘好像出乎所有人意料。我那時正獨自舔舐分手之痛，老熟人是一個都不想見的，更無心賀你燕爾之喜。
時光隻解催人老。再聽到你的消息，五年已逝，墨西哥灣是你最後的歸宿。溺亡於羈旅他鄉，你何苦選擇這樣的方式？我見過最好的你，我見過最壞的你，此刻我隻想記住你靦腆的笑容和你額前頭發的風騷。
左二，你先行一步，我們隨後就來。
嗯，都好好走著。。。
你北上一切可好？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