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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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一九七五(28)

(2007-06-28 08:45:01) 下一個

二十八 萬裏卷潮來

暑假還沒結束,範然要到大連去開展會,這回他無論如何非要我一起去,說我剛回來不久不想馬上又分開。我拗不過他,隻好同意。

他工作的時候,我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遊蕩。白晝很長,星海廣場很大,城市被它自己的方式縱橫劃分。無論我怎樣描述這個城市美麗的街角、樓梯、拱廊、屋頂、燈柱、窗格、少女,都是徒勞無功的。因為看不見的風景決定了看得見的風景,我不屬於這個城市,所以我無法對它產生親近、產生渴望。

撲麵而來的風裏,有腥潮的氣息,提醒你不遠處大海的存在。一輛黑色的奧迪緩緩停在我身邊,後排車窗裏露出的那張臉正是劉總,他招呼道,“肖悅波?這麽巧,又見麵了。上哪兒呐?我送你?”

“劉總客氣了,我隻是隨便逛逛,您先忙吧。”

他笑了笑,也不多言,“那回頭見。”

車駛出去,我不禁納悶,一個小小展會,犯得著他親自現身嗎?

範然打來電話,說晚上劉總請吃飯,讓我一起去,他六點半來接我。我回住處簡單梳洗收拾安靜等他。他進屋時一臉疲憊,看見我之後眼睛一亮,在我額頭親了一下,“等多久了?”

“沒多會兒。”

劉總在星海假日酒店等我們,離我們的住處並不遠。進去之前,範然在我耳邊叮囑了一句:“不要亂說話。”

劉總已然在座,服飾紋絲不亂,比頭次見他從頭到腳一身白的品味好過很多,左手手腕上一款Vacheron Constantin的腕表低調中見華麗。我心中暗歎,範然就是不吃不喝幹一兩年也未必夠買那塊表。我們剛一落座,菜就上來了,滿滿當當一桌,卻隻得三個人。他夾菜的時候,燈光打在他尾指的鉑金指環上,頗有幾分乍眼,不知道這是高調的獨身主義,還是他個人的獨特趣味。

他禮節性地問了我一些關於專業、導師之類的問題,之後和範然聊起這兩天的展會,我才隱約聽出個大概。原來此次展會日本廠家也來了,做為代理商,兩家自然互通有無。不知是否出於疏忽忘了日文和中文的某些共通之處,廠家展台的電腦上赫然一個打開的文檔,大意是如何遏製代理商,裏麵清清楚楚有範然他們公司的客戶名單。市場總監感覺此事非同小可,立刻告訴了劉總。

兩人的談話圍繞著公司各位銷售、售前、售後的工作時間、業績、人品,範然謹慎地應對著。我到此刻才吃出味來,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來如此。

“劉總,請恕我直言。誰都不是傻子,你如果對自己的下屬有懷疑,但又毫無證據,用這種方式恐怕什麽也問不出來,反而影響了工作士氣。”範然在桌下碰了碰我的膝蓋,我沒理會他,“既然廠家通過非正常渠道拿到了客戶名單,你不如直接給他們發律師函,告他們竊取商業機密,對方要是聰明呢,就交出內鬼,否則大家法庭上見。”

他哈哈一笑,“真是快人快語,不可貌相。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謝謝,不必了。劉總,範然是什麽樣的人,想必你也心裏有數。你要是懷疑他呢,我看,也沒有用他的必要。”

“三皮!”範然叫了我一聲,“劉總,您別介意。她脾氣一直這樣,經常口不擇言。”

我們離開鴻門宴回住處的路上,我挽著範然的胳膊,“對不起,哥哥,我今天又莽撞了。”

“不怪你。我來之前就知道是鴻門宴。但是,三皮,以後不能這樣了,他們這些人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更不是什麽善茬兒。他從北京特意趕過來,肯定早有對策,說不定都已經和廠家溝通過了。你說的那些,你以為他沒想過嗎?你以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做嗎?揪出內鬼畢竟不是什麽難事,隻怕他真正想的是借此一方麵製衡廠家,另一方麵肅清整頓公司內部,同時殺一儆百,永絕後患。”

“哪裏就能永絕後患呢?人心叵測,再說,難道他以後就不招募新人了嗎?”

“無論如何,三皮,你這樣維護我,我心裏真是感激。”

“這個工作這麽累,又不單純,你如果不開心,就換一個吧。”

“我暫時還不想換。你想想,如果當時我去西門子,隻能從最底層的工程師做起,象我這樣的新人絕不會有獨立負責招投標的機會。過去一年裏我學到的東西、獲得的鍛練隻怕在西門子裏三五年都不可能。況且,這個社會,哪裏單純?做學問就清白嗎?當然,我也不可能在這個公司呆一輩子,先積累幾年工作經驗再說吧。三皮,這一年說實話真是挺累的,裝孫子、陽奉陰違、見什麽人說什麽話那一套也越學越順手,有時自個兒都煩。我最近總覺得,也許不遠處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呢,隻是現在頭緒不清,模模糊糊抓不住,等我想清楚再跟你說吧。”

我心裏一咯噔。他接著道:“話說回來,三皮你真是長進了,今天那番話,說得幹淨利落。”

“那些話,你就是想說也不能說。我們立場不一樣,所謂無欲則剛罷了。還有,你沒聽過我老板說話,那才真是滴水不漏呢。對了,前些天,我聽教研室一位老師說什麽今年我們課題組那個電力部的項目都白做了,兩三百萬全投到院士評選上去了。”

“三皮,這些話你聽聽就好,不許跟人瞎說啊。”

“我哪有,我不就跟你說嗎?”

“對了,你在新疆的時候,你爸打過電話來,問我們要不要在北京買房子,他可以幫我們付首付。”

“他怎麽總這樣啊?非要用錢把我砸死。”

“看來我得好好存錢了,不然到時候拿什麽娶你。老丈人給的壓力還真大。”

“那你還讓我來大連,這來回機票也不少錢呢。”

範然樂了,“我還一直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呢。”

“哥哥,你答應我,要買房我們自己買,不要我爸的錢,也不要你父母的錢。”

“好,我答應你。”

“還有,你知道大連有什麽特產嗎?我想給小葳挑件禮物。”

“三皮,你讓我做的事我都答應,但你也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不好?隻許愛我一個!”

我怔在那兒不知如何回話。

那年十二月,終於傳來好消息,陶經緯教授如願評上院士,學校和係裏都貼了祝賀的海報甚至還有誇張的橫幅。年終的時候,陶教授設宴招待課題組的老師、學生及其家屬,範然隨我一同前往。

萬萬沒有想到,我竟然遇上了陶冶。他,原來是陶經緯教授的獨子。他身邊的正是上回在雁棲湖度假村見過的那位女士,腹部隆起,象是已經有了身孕。陶冶及其夫人陪在陶教授夫妻倆旁邊,一家人看起來一團和氣。

我心裏五味雜陳,命運對小葳這樣殘酷,是她的錯還是誰的錯?她貌似堅強,實則脆弱。她如何去消化這些傷害?她的悲傷何時才能停止?我知道她的內核是如何完整地盼望著一個永恒理想的愛情,盡管她也懦弱也膽怯,但她自矜又驕傲,所以從來不勉強不乞求。

陶冶看見我象是不認識,我不由暗暗冷笑。我去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卻發現他等在門口。

“我老婆懷孕的事不要告訴小葳!”

“你離開她,我就什麽都不說。”

“我離不開她。”

“離不開她?那你老婆呢?”我的手往餐廳一指,卻發現範然正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們。他走上前來,陶冶衝他點點頭閃進了餐廳。

“三皮,原來你認識他?”

“不認識!男人都是混蛋。”

範然狐疑地看我一眼,“我沒惹你吧?”

晚上回到家我一直心神不寧,範然少有地沒來哄我,坐在電腦前一臉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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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江入大荒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arabdopsis的評論:
原來的打算是還要寫一段關於劉總與三皮的短暫插曲,後來覺得沒意思就決定放棄了。劉總的生活原型後來的確在西部植了不少樹,為此還在湖北買下了林場。很可惜,他後來因為車禍成為植物人,至今仍未蘇醒,不過也就是四十出頭的年紀,歎!所以生活其實真的比小說殘酷。
江入大荒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arabdopsis的評論:
大概還有十一二節的樣子。這兩天寫得慢了些,因為事情很多。實在抱歉讓你等得辛苦。
arabdopsis 回複 悄悄話 可不可以透露一下大概還剩下幾分之幾? 追文好辛苦啊
arabdopsis 回複 悄悄話 那就在評論裏稍稍交代一下吧 不在正文裏麵就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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