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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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一九七五(15)

(2007-05-29 08:42:05) 下一個

十五 永以為好也

小葳難覓蹤影。係裏碰不到,學生會辦公室也找不見她。去她宿舍一問,才知道寒假回來之後,她就搬出去住了。我聽到很多關於她和那位非著名校園歌手的傳聞,說他們在校外同居。這世上我最憎惡的東西除了流言不做他想。我對這傳聞的不屑一顧,不知道是源於我對小葳的信任;還是隻是一種故作清高的不願意相信。

事實證明,我找她沒門兒,她找我一找一個準兒。

可是即使找到我,她也不怎麽說話,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左手食指已經泛起了焦黃色。完了煙尾往地上一擲,左腳立刻跟進,以腳尖為圓心,來回畫幾道弧線,再轉身從我書架上抽一兩本書,“我走了”,就消失不見了。隻有地上的灰燼及煙頭,空氣中的煙草味道提醒著我:小葳,她來過。

等到她開口邀我去她住處時,已經是楊花飛舞之際。她租住著一間象是單另搭出來的小平房,典型的冬冷夏熱型。我檢查過門窗之後,讓她立即跟我搬回學校。她不依,“行了,三兒,我租的時間不長,暑期實習一結束,我就回學校。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事兒了,是不是範然那小子給潛移默化的?”

我聽她提起範然,不願意接話。

“今天晚上九點在綠園有個歌會,你一定要來,那小子來不來隨意。”

晚上,我並沒有叫範然,與會的人已經不少,不缺那點錦上添花。每人手裏還捧了蠟燭。我向來不否認我很土,因為人人覺得甚有格調的蠟燭,在我眼裏還沒有奶奶家隔壁王二狗他媽常年不離身烏漆麻黑的那塊破圍腰布來得高雅。對我而言它唯一還算實際的好處,在於我可以躲在昏黃的燭光後麵,肆無忌憚地打量傳說中的非著名校園歌手。他留一頭長發,長得象個沒有褶的包子。你會說,那不就是饅頭嗎?錯,別忘了包子是有餡兒的。此刻他被圍在場地的中央,正自彈自唱一首據說是他的原創作品《惶惑》。他這餡兒許是過於精致,我嚐起來並不十分有勁,於是起了倦意,站起來,“小葳,吃煎餅去!”好吧,我很粗魯,又沒品味,我道歉。各位請繼續!

小葳跟我走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的。夜晚的風吹來,空氣是甜的,幾乎讓她與我都忘記了過去八個多月來說不清道不明的芥蒂。

小葳真是難得的好心情,她給眼哥學那人邊彈吉他邊甩頭發的樣子,眼哥拚命憋著笑,“得得得,你倆一邊兒呆著去,別影響我做生意。”

通常我們會記住一種聲音,這聲音往往和你的某種情緒息息相關,待日後你生活中這種聲音重現的時候,你必定馬上會聯想到那種情緒。我掙紮了那麽久,在不甘的放棄之後,更有一種新的承諾,這承諾是對範然的,也是對我自己的。然而此刻,聽到小葳的笑聲,我才意識道,與她的笑聲相關的,是一種對我而言越來越奢侈的幸福。

他們倆還在說笑,我想,假若此時範然在我身邊,還有什麽比這更完美?

“下周是我二十歲生日,我們一起吃頓飯吧!”我說。

“幹脆去我家,我爸做的菜還算拿得出手。”眼哥道。

生日的那天,我和範然一起去了眼哥家。

這回是眼哥開的門,周教授在廚房裏忙活。我和範然趕緊進去打招呼,順便把帶來的東西放下。上學期,我修了周教授的課,總算有一個體麵的成績,今天再見到他,也不至於過分緊張。範然已經擼起袖子開始給周教授打下手。我見他熟練順手的樣子,不由吃了一驚。

“三皮,你出去跟眼哥聊天吧,你在這兒反而礙手礙腳的。”

菜上桌的時候,小葳到了。她略顯拘謹地叫了聲“周老師”。

“來來來,都坐下吧。今天你們是天白的朋友,咱們收起老師學生那一套,不必拘束。”

飯後,一起收拾桌子,小葳叫住了我,在我掌心裏放了一件物事,“一個朋友給的,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你戴著玩吧。”

我掌心裏瓦涼瓦涼的,仔細一看,是一個玻璃種的彌勒佛吊墜,隻是我眼力尚淺,分不清是老坑還是新坑,但絕不是經常魚目混珠以次充好的水沫玉。迎著光,剔透裏輕微飄著綠花,真真是神如春草碧,色若秋水寒。

我望著小葳,不知該說什麽好。

範然叫我,“過來,我給你掛上。”他幫我係好之後,在我額角親了一下,我看見小葳的眼睛霎時遊開。彌勒佛貼著我的胸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一年,在我生命裏,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見到了姐姐!

她來宿舍的那天,開門的不是我,是紅妮。門開了之後,我聽見紅妮誇張地驚呼了一聲:“天哪!”

我已經習慣了紅妮的一驚一詫,連抬眼看的想法都沒有。卻聽到有人用雲南方言叫:“小妹!”

我從床上起來,看見門口站著一位女子,抱著一大捧多到嚇住紅妮的玫瑰。好了,現在你知道了,第一個送我玫瑰的人,不是範然,不是小葳,是我姐,我親姐。

“還愣著幹嗎,快過來搭把手,我抱不住了。”

我靈魂出竅般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玫瑰。真的是姐姐!

姐姐揉了揉我的頭發,“怎麽還跟小時候似的,一點兒沒變。”我把玫瑰一扔,緊緊抱住她。流淚並不是一件羞恥的事,但是當淚水打濕了姐姐漂亮的裙子,我還是覺得很糗。那天下午我把玫瑰分給了宿舍樓裏所有我認識的人,這是比焰火還要榮光芳香的一種炫耀。

我的姐姐,她的皮膚遠比我白淨,穿了條五彩色塊拚接的塔夫綢裙子,是那種非要有勇氣有本錢才能穿得不入流俗的衣飾,一頭又黑又直的頭發垂到腰際,隻在左耳上戴了隻圓圓大大的白族銀耳環,走路說話時,銀色在黑色下影影綽綽,引人遐想。我自以為是地相信,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嬌媚的女子。

“小妹,這個周末,叫上你要好的朋友,姐姐請你們吃飯。有男朋友不許藏!”

姐姐的宴擺在了離我們學校不遠的傣家樓。姐姐見到範然時,還是大吃了一驚,隨即又哈哈大笑。

小葳和眼哥見到姐姐時,也吃了一驚。小葳上來摟住我的肩,“呐,就照那樣長,趕緊著,聽見沒?”

姐姐笑笑,“她呀,還沒開竅呢。”

範然接口道:“誰說的,我們三皮最漂亮了。”

眼哥坐在一旁,看著我們笑。

那頓飯,姐姐和範然一直插科打諢講述小時候他們因為我這個麻煩簍子四處與人碴架的辛酸成長史。眼哥和小葳專注地聽著。而我,在一邊,隻能幸福著!範然悄悄湊到我耳邊:“三皮,但願你永遠這樣開心!”

有人說,決定一個故事的,不是講述的聲音,而是傾聽的耳朵。說這話的人也許忘了,講述故事的人,永遠隻記得他期望記得的,在這一點上,聽故事的人,沒有選擇的權利。眼哥和小葳,他們一定是有著我看不見的理由,才會專注地聽著與他們毫無瓜葛的時間和地域裏一群頑童的故事。這理由,也許,一是友誼,一是愛情。那麽,我最親愛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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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Scarborough 回複 悄悄話 姐姐、三皮、小葳,範然,眼哥,各個可愛。
twinlakes 回複 悄悄話 要被你迷住了 :)
rings 回複 悄悄話 那偶來坐板凳好了
achie 回複 悄悄話 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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