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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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一九七五(11)

(2007-05-17 10:40:58) 下一個

十一 感子故意長

我開始手足無措。

見到陌生人的時候,我總是這樣。當然,你會說,範然不是陌生人。的確,他曾經在我生命裏又平靜又自然又真切動人地存在過。但畢竟是隔著時間的安全距離回望,那給了我想念的機會和一個鈣化的記憶。而他突如其來的出現,保存在我心裏曾經清晰的麵貌瞬時就風化了,衰微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子高了,肩膀寬了,頭發長了,眉眼開了,隻有眉毛依舊是那樣濃密。

是不是你昨日才種下的種子,今天就開出了花?你禁不住會懷疑時間的錯亂。那橫亙著的醒目九年能否把熟悉與陌生之間的溝壑一筆磨平?

“三皮,這麽多年你到底在哪兒?”範然的聲音是緊的、慌亂的。

五彩斑斕的焰火在彼此的臉龐投下或明或暗的起伏,是和夜一樣的保護色,掩蓋起雙方的驚慌和局促。但我還是覺得皮膚灼得慌,嘴唇怎麽樣也張不開。

這麽多年我到底在哪兒?我窮盡了腦中的詞匯,卻沒找到一個答案,而是開口叫了聲:“哥哥!”

這兩個字輕而易舉就打開了一扇門。有兩個頑童,他們跨入的時候十歲,邁出的時候十九歲。他們曾抱怨命運強行分開他們,令他們各自去遊曆,然而似乎隻是眨了眨眼,又站到了一起。他們既是舊的,又是新的。他們既急迫地想要打探對方光陰的痕跡,又靦腆著矜持著遲遲不肯開口,生怕那痕跡裏其實並沒有自己。

盛會已是尾聲,正是散場的時候,硫磺與硝的氣味在每一個點君臨廣場。

“我明天去你們學校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在宿舍等我!”

我點點頭。

學校的大巴上,同學還沉浸在喧囂的餘韻之中,我仔細地辨認著車窗外北京城的夜。長安街直而且闊,路燈下的空氣黃塵浮動,一切都排列得整整齊齊,並沒有我想找的關於自已一生的故事、命運的轉折的答案。我閉上眼,莫非一切都是假的?

夜裏我無法入睡,跑去找小葳。那天晚上她出奇地安靜,一直不停說話的人,是我。

第二天是星期日,恰逢廣島亞運會開幕。我拿了本書靠在床頭,手指卻怎麽樣也翻不過去一頁。

我上鋪的小丁不知在折騰什麽,木板床聒噪著更是令人心煩。那個時候,小丁已經有了一個新外號:極品丁。

我坐臥不寧的時候,發現自己耷拉在床沿的小腿上漸漸有了濕意,抬頭一看,大驚失色,正有水滴瀝瀝拉拉從上鋪落下。

我跳下床。原來小丁在上鋪扯了根鐵絲,上麵掛滿了她剛洗好的衣物。她雖然極品,但並不白癡,在她自個兒床上鋪了塊塑料布。塑料布在床沿處垂下,我的床自然是海納百川。

“小丁,你這是幹什麽呢?”

“晾衣服呀。”

海納百川的下一句是什麽來著?對了,有容乃大!

我清清嗓子,“水都滴我床上來了。”

“哦,是嗎?那要不你也鋪塊塑料布?”

十九年來,我的智商第一次遇到如此挑釁。正在瞠目結舌之際,擴音器裏傳來:“肖悅波,肖悅波在嗎?門口有人找。”

是範然!

我拋下句“小丁,我的床不是下水道!”後匆匆出門。

可想而知,我見到範然的時候,心情並不好。

我們在園子裏找地方坐下,他見我麵帶怒容,試探著問我發生什麽事了。我於是原原本本地跟他講了如何在小丁麵前敗下陣來。

他一聽,反而笑了。

“她既然如此,你何必跟她客氣,把她塑料布扯了不就結了。”

“啊?!”

“怎麽,三皮,你小時候敢跟男生打架,現在反而不敢扯塊塑料布了?”

我突然有幾分感謝小丁。在等待的時候,我擔憂著如何去填補大塊大塊空白的空氣,如何不著痕跡地拾回兒時的默契。而正是關於小丁和塑料布的對話,不顯山露水就化解了我之前的焦慮。

我略微斜了身子看向範然。光圈很大,景深很淺,我的焦距落在他的鼻梁之上,十月的陽光虛化在他身後。逆著光,他的麵目,清秀中又透出十分的勁道,神情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帶著點大大咧咧,隻是在左眉骨上方多了道一厘米多長的疤痕。

我問他,“我走之後你又和誰打架了?輸了是不是?還落下一疤。”

他笑了,這樣的好看。

“跟劉彥打的。劉彥還記得嗎?”

“嗯。”

“你爸都帶你走了,那小子還到處亂嚼舌根,說你們家的事兒。他打不過我,但手黑,從路邊兒撿一磚頭就要悶我腦袋。我躲的還是不夠快,這兒就讓磚頭角給開了。”

我伸手去摸那道疤,他身子僵了僵,我才意識到自己魯莽了,不禁害臊,側回身來,眼角似乎瞥見他一臉開心的傻氣。

“你走之後,我跟我爸打聽你爸調哪兒了,結果還被他一頓臭揍。”

“我爸和你爸……”

“三皮,有些事知道了無益,不如不知道。”

“哥哥,我給你寫過信的,被退回來了。”

“那是因為你沒走多久,我們家也遷回原籍了。”

“白爺爺呢?”

“他兩個兒子一個在河南,一個在山東,對他不聞不問。我們家搬走的時候,我爸征得他同意,帶他一起走了。後來一直住在我們家,直到九一年去世。爺爺一直記著你呢,總說你字比我好,人比我聰明。唉,三皮,你看我,一直活在你的陰影之下。”

我瞅他一眼,“少來!”

“真的。那時候,不知道你的下落,一門心思想著,考上最好的大學怎麽著也能碰上三皮了吧。去年剛入學時,我挨著係地跟人打聽認不認識一個叫肖悅波的。我們係的哥們兒都說我得了失心瘋,後來又給我起了一新外號,叫數據庫。”

“為什麽呀?”

“你想啊,各個係的女生都被我打聽遍了,多多少少姓名、係別、籍貫也記住了一些。但凡要有哪個哥們兒看上誰了,通常是先到我這兒查詢數據庫,摸清底細了再出動。”

“你什麽時候學得這麽貧嘴?”

“三皮,你放心,我自己的數據庫裏從小到大隻有一個名字。”

“說你胖你還喘了。”

他斂了斂神色,“你知不知道,過去一年我在學校裏找不到你,有多沮喪。但是無論怎樣,到底還是叫我遇上了你。”

我在他的眼睛裏恍惚看見,籠罩在我頭上過往的不安定的霧已然散去,空氣幹燥而透明,那些疼痛的記憶結成的痂,變成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最甜美的酒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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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twinlakes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
偶是麻辣火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fatmimi的評論:
還沒完呢,我看不一定噢。遠不止那麽簡單喲
fatmimi 回複 悄悄話 現在看來是Ms.Right了,誰讓我先看了12呢.
江入大荒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偶是麻辣火鍋的評論:

三皮的未來人生,我也不知道會走向何處,謝謝火鍋,一直跟讀!
偶是麻辣火鍋 回複 悄悄話 隱隱地感覺三皮跟範然有些前世隔不斷的緣份,但命運卻不會那麽輕易地讓他們走在一起,應該有另一個真正屬於三皮的男人,是她的MR RIGHT,女人的直覺,趕快出下集呀,盼望ING
江入大荒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鳥歌的評論:

鳥歌兄來踏場子啦?榮幸之至!
鳥歌 回複 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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