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何塞的故事——瓦卡齊納(Huacachina)篇
白天很長,黑夜太短。張三好像剛睡著天就已經亮了,窗縫裏透進來的陽光竟有幾分炫目。看下表已經六點,想到車七點就來,她決定起身。出門去梳洗,發現院裏昨天那張桌子邊坐著個男人,跟張三問了聲早。她沒帶眼鏡,看不清是誰,淡淡地應了一聲,等洗完澡戴好隱形才認出那人正是何塞。張三納悶:不是說七點嗎?他頗有幾分羞澀地解釋說,他下午要去Huacachina接一個朋友然後晚上趕到Nazca,問張三從Islas Ballestas返回後要不要和他一起去Huacachina,之後再趕到Nazca。張三想她去Nazca的車票已經買好,還是算了吧。何塞說沒問 題,他可以幫她把票退了,剩下的事情張三就不用管了。她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他拿了車票然後離開。
七點的時候,一輛中巴停在了門口。車沿著海岸開,腥味很重,曬得黑黑的導遊一會兒西班牙語一會兒英語,張三很困,一句也沒聽進去。清晨的海邊因為遊人已經很喧鬧了,一種叫Pelican(鵜?)的鳥也不懼人,在海灘上閑庭信步,幾個八九歲的孩子手裏握了幾尾小魚,隨便一條往空中輕輕一拋,大鳥張開翅膀去搶食,遊人則忙著拍照,等歇下了,小孩就跟在後麵不依不饒地要錢。張三坐在一邊的石頭上打量這一幕,心裏不免幾分又好氣又好笑。
好不容易輪到他們這一撥遊客了,張三上了小艇,穿上救生衣,挨左側坐下,導遊坐在她旁邊。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認識何塞?她愣了一下,說是。他頗有點意味深長地笑了,張三不禁有點惱火,卻又不好說什麽,忍了忍也就算了。從未與太平洋如此親近,即使在舊金山的時候,也隻是觀望並未曾觸碰。想起娃娃的那首《飄洋過海來看你》,自己也算是跋山涉水、飄洋過海才離這些島嶼如此之近吧。海不是夢想的那種憂鬱的藍,是一種陰陰的綠,透出點沁人心脾的涼。她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看海,是在青島,那時候身邊有喜歡的人,不自覺地有一點恍惚。恰巧有群鳥排成長隊從水麵掠過,隻是瞬間,扯著她的心尖悠悠地顫。小艇在靠近島嶼 的時候,浪明顯地大了起來,有水珠濺在唇角,輕輕一舔,鹹!寸草不生的島就在眼前,島上黑壓壓地擠滿了企鵝以及Pelicans,Cormorants (鸕?),當然還有數不盡的Peruvian Boobies。一些冒出水麵的岩石則被海獅牢牢盤踞,浪打到岩石上空空作響。來自聽覺、嗅覺、和視覺的衝擊是一種淹沒人心的力量。張三最喜歡的是海獅的叫聲,慵懶中帶著誌得意滿,一幅愛誰誰的混不吝樣。小艇繞島一周打道回府。
何塞已經在住處等她了。她收拾完行李,兩人叫了輛出租車載他們到路邊去等過路車。日頭很毒辣,出租車司機也不著急走,三個人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張三從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何塞不抽,她和司機一人一根,司機抱怨太淡,張三笑笑不說話,是啊,她抽的是ultra light。還沒抽完,車來了,她狠狠吸了一口才上車。在車上,他們互換MP3來聽。聽了一會兒,何塞好像興趣缺缺,說中文歌好悶。突然又嚷嚷開說:這歌不錯。張三接過來一聽,是王菲的《當時的月亮》,她仍然隻是笑笑。她在激烈的拉丁音樂中睡去。到Ica再換車終於到了Huacachina。
是靜靜沙丘包圍下的一麵湖水。岸邊是棕櫚,是鳳凰,紅紅綠綠的襯著漫無邊際的黃沙煞是好看。何塞的朋友在這兒開有一家不錯的酒店,兩人在酒店的餐廳胡亂吃了點東西約好再見麵的時間就分道揚鑣。張三獨自遊逛。有少男少女在湖裏嬉戲,他們也不換泳衣,就是那種日常的裝束就下了水,那樣的青春浪漫、恣意妄為,張 三竟是有幾分眼紅了。她緩緩爬上一個沙丘,有一群人在攝影。拍照的、打光的、補妝的……忙得不亦樂乎。中心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女孩,一襲百衣,五官濃烈,身 姿曼妙,長發飄飄,非常漂亮。張三最愛看帥哥靚女了,在旁邊呆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回到湖邊,找一棵棕櫚樹靠著,拿出本書,並不起勁地讀著。
待日頭漸弱,她搭何塞朋友的沙漠車又回到了沙漠。滑沙的人很多,又正是日落時分,雖沒有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美景,卻又是另一番的別致。她大抵還是累了,終放棄滑沙,和何塞兩人在日落中的沙漠裏靜靜地聊天,於是聽到了何塞的故事。
何塞4歲的時候父母離異,母親去了華盛頓,父親另起爐灶,卻沒一人願意照顧他和年僅兩歲的妹妹。最後是一個遠親收留了妹妹,而年邁的祖母則留下了何塞。他跟著祖母去了一個偏遠的山村,日子貧困卻也是被人當寶一樣地疼著。他11歲那年,祖母去世,繁華世界,有親人,卻似沒親人,他開始了獨自謀生。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個養雞場,他負責喂食、收集雞蛋,甚至還包括給雞打針。秘魯的學校就跟工廠似的,也是三班倒。他選擇了晚班。他說那時候,他每天早晨5點起床, 做好一天的飯,搭兩個小時的車去養雞場,一直幹活到下午3點,再搭車趕到學校上課,每天回到家都是夜裏12點了,這樣的生活一直過到15歲,他獨自又回到 到他出生的地方Pisco。他開始在餐館做服務生,顧客多是歐美人士,可他隻會說西班牙語,於是他開始向他的顧客學習語言。他說那時候,點菜單子的背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單詞,英語、意大利語、荷蘭語、法語、德語,每天下班之後他還得花很長時間來記當天學到的東西。有的顧客被他打動,給的小費也甚為可觀,曾 有單身食客甚至給過100美元的小費。因為語言的積累,他決定去做旅遊,並做得風生水起,甚為了得。他的母親這時候聯係上了他,讓他前往華盛頓,但他拒絕了。他說這輩子隻有一個母親,就是他的祖母。18歲他上了大學,學的是計算機,工作也越做越順,慢慢有了一點點錢,但工作也越來越忙,兩年後,有去巴拿馬和阿根廷的做旅遊的機會,他終於休學。1年後重返秘魯,和他的秘書結了婚,在Ica和Pisco各買了房子,把一位姨接到身邊替他照顧家,很快他們有了一 個女兒,生活也許就這樣了,他動上了重回校園的念頭,哪料想世事如棋局他遭遇了離婚,女兒跟了他。於是洗洗牌從頭再來。他給我看他的手機, wallpaper就是他女兒的照片,大大的眼睛很可愛的樣子。夕陽裏聽他低沉的聲音將故事娓娓道來,眼裏有悲沒有怨,有希望又似乎有疑慮,而張三隻是把頭偏向一邊,偷偷抹去湧出的一滴淚。她不禁有點恨自己,為什麽總是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著自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