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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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長安(20)

(2007-03-26 12:35:25) 下一個

第二十章

連長安到美國不久後給家裏打電話,父親接的,“長安,今天收到非揚寄來的匯款,你讓他以後別寄了。你也不能把他一個人扔在國內太久,放假了就趕緊回國。”

“我和他離婚了。那錢你們看著辦吧,至於以後他寄不寄也不關我的事。”

父親在電話裏一陣沉默,之後猶猶豫豫地開口說:“長安,連生也想去美國上學,要不你幫她聯係看看。”

“爸,我盡力,你讓她好好準備考試吧。”連長安淡淡答道。

連生!

想到這兒,連長安一激靈,噌地從地上坐直身子,屋裏一片黑暗,她摸索著擰開了客廳裏的燈,夜已深了,她到連生臥室一看,沒人,這麽晚,她去哪兒了?

到了地下停車場,車沒了。她一驚,連生還沒拿到駕照呢。

她隻好去敲公子的門。

“連長安!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公子罵罵咧咧地開了門。

“公子,連生不見了,你開車帶我去找找她。”

連生他們學院的大樓所有門都鎖上了,連長安和公子進不去,打連生電話也沒人接,她開始心慌。她並不太了解這個妹妹,也不知道她素來與誰交往密切,就連她向來存的心事,也是今日才得知。

“連長安,你和你妹發生什麽事了?”

“公子,你別問了,一兩句話也說不清。她還不怎麽會開車,應該開不了太遠。要不你帶我四周轉轉。”兩人把學校周圍幾十個街區找了一遍,還是沒有連生的影子。

連長安突然後悔,為什麽打連生那個耳光,從小她不是已經習慣了凡事讓著這個妹妹嗎?月光皎皎,她想起連生剛來的時候,她帶連生去一個停車場練車,她們回家的路上,連生說:“長安,你看,月亮是紅的。”連生少有地用那麽溫和的口吻跟她說話,她從天窗望出去時果真看到了一輪紅色的月亮。

想到這兒,她一閃念,“公子,你快帶我去林肯公園的那個停車場。”

停車場裏形單影隻地停了她那輛白色的雅,她一顆心算是落下一半。連生坐在駕駛座上,她敲敲車門,連生不開,她隻好掏出備用鑰匙開了車門,“坐旁邊去!”連生不動,連長安道:“連生,我找了你很久,好累。公子還等著呢。”連生方才挪了座。一直到家,連生也沒有開口跟她說話。

連長安第二日給自己的醫生打電話谘詢流產事宜,醫生告訴她必須去專門的診所,且費用不在保險範圍之內。她從醫生那兒討了診所的號碼,打電話過去時,居然一周之內都已約滿,她心裏不由冷笑,原來這奪人性命的勾當竟如此門庭若市。

晚上,程慈航的電話不停打進來,她索性關了手機,又上網把他的電子郵件和MSN全部屏蔽。隔了兩日,程慈航用FedEx發來一封信,連長安簽完字順手就扔進了門口的垃圾箱,可第二日這信居然又回到了她的信箱裏,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鄰居。她想起自己感恩節的時候似乎買過一台碎紙機,不妨讓它磨磨牙。這一場連長安認為“不行”的邂逅,她愣是在“行”裏走到了頭,卻終究隻得一堆碎紙條的結局。

流產並非如她所想那麽簡單,法律規定手術前二十四小時之內必須接受專業人員的問詢和心理輔導,連長安暗忖,無非是又一個收費的借口罷了。她填表格的時候,心情煩躁,為何這世上,即使最齷齪的事情,都可以找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呢?填到緊急聯係人一欄時,她把金剛的名字寫了上去,又胡亂縐了一個電話號碼,心裏不免對遠在北京的金剛生出些歉意。

當心理谘詢師問她為什麽要做流產時,她情緒激動地站起來,在狹窄的小屋裏踱了幾步,回身幾乎把臉湊到谘詢師的鼻子前,“我可不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是性侵犯,我們有義務通知警察局。”

她徹底崩潰,“是我沒資格做一個母親,行了吧?你滿意了吧?”

“女性懷孕期間會非常敏感,易激動,易怒。你先冷靜一下,我們再接著談。”

連長安一直以為女人對女人是懷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慈悲心腸的,這使得她們之間的交流遠遠比與異性的交流來得容易和親近。然而當交流變成一種探尋,且以職業作為幌子,那麽即使是帶了慈悲,那樣的慈悲也顯得下作。

她身心俱疲地出了小屋,還有下一位醫務人員在等她,負責向她講解流產過程。當她看到桌麵上放著的栩栩如生的生殖係統模型時,拚命壓下嘔吐的衝動。女士非常負責地開始解說和演示,連長安終於沒忍住,跑到衛生間吐了個夠。她抬起頭看到鏡中一張蒼白的臉滿是淚痕,她問自己,是什麽時候流的眼淚?她想不起。對了,是十三歲那年,第一次背著父母抽煙,從那時候,眼淚就流到了今天。鏡子裏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孩,留著齊眉的劉海,嘴角掛著冷笑,指著她尖利地說:“連長安,你這個壞小孩!”

次日,連長安躺在了手術台上。一位操倫敦腔的年長護士一直握著她的手,給她講天花板上貼的每一張明信片,這張是泰姬陵,那張是大本鍾,還有那張是塔西提島……連長安想,一定不能哭,一定要把這樣的痛記一輩子……。然而耳廓上還是開始有濕漉漉的感覺,護士不停地用紙巾替她拭淚,她喊了聲:“媽媽!”

診所的人幫她叫了出租車送她回家。她出車門的時候,看見程慈航站在公寓門口抽煙。連長安有點腳步虛浮,可是麵前這個男人又不得不挺直脊梁應付。

程慈航看到連長安的樣子時吃了一驚,扔了手中煙頭,嘴唇囁嚅了半天,還是沒有吐出半個字。

連長安麵無表情,與他擦身而過。開門的時候卻被他拽住了胳膊,“長安,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使勁欲掙脫,小腹卻一陣陣痙攣,下體一暖,身體再由不得自己逞強,軟軟地下墜,程慈航攬住了她,“你怎麽了?”

連長安蒼白著臉,牙齒使勁咬著嘴唇,身體瑟瑟發抖。

程慈航也慌了神,搶過鑰匙,開了門,打橫抱起她進了公寓樓,到房門前將她放下,摸索一陣鑰匙,終於進得屋來,連長安被他安置在沙發上。連長安小腹絞著一樣疼,想起醫生給她的止痛藥和抗生素,示意程慈航將包遞給她。

她從包裏找出藥來時,程慈航又追問了一句:“長安你到底怎麽了?”

連長安懶得解釋,“麻煩你給我倒杯水。”

程慈航從廚房出來,小心翼翼遞上水。乘連長安吃藥的空當,仔細打量了藥瓶,皺著眉頭問:“怎麽吃這些藥?”

連長安冷笑一聲,象下定決心般把包裏一堆紙張掏出來扔進了他懷裏,夾在其中的那張黑白超聲波照片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毯上。

程慈航彎腰撿起來,看了一眼,透出些詫異,再一打量那堆白的、黃的、紅的紙張,身體漸漸僵硬,嘴唇抿得緊緊的,拳頭攥了起來,積蓄了半天的力氣,終於說:“為什麽不告訴我?”

連長安嘴角漾起了笑,盯著程慈航,輕輕地一字一字地說:“我想告訴你的時候,你正在和我妹妹上床呢!”

程慈航象一條被抽了骨頭的魚,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掩麵,開始抽泣。在每一聲抽泣的間隙,沙發配合地發出輕微的顫動,象湧動的潮汐,令連長安以為,這是從前某個遙遠的夏天,她一個人,獨自在湖麵泛舟,遠處有低矮的山巒,山巒之上,霞光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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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Scarborough 回複 悄悄話 看著命運對長安開著一個又一個殘酷的玩笑,覺得心疼。

讓程慈航去哭去痛吧。卻也減不輕一點長安的痛。
longhair 回複 悄悄話 沒想到事隔那麽多年,會在看到關於那樣經曆的描寫時會再一次流淚....

希望看完這個故事.無論如何, 謝謝你的文字,真的很好.
仲城 回複 悄悄話 那就學靖哥哥改寫九陰真經嗬!
江入大荒流 回複 悄悄話 回複仲城的評論:

後麵的故事,想展開又不想展開。寫多了怕露餡兒,寫少了好像又沒有改的必要。煩!
仲城 回複 悄悄話 這個細節描寫,看得疼。
Aacc 回複 悄悄話 該得好!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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