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越臨近畢業,連長安越恐慌。她無數次跟自己說,隻要姚非揚開口讓她留下,她立馬撕毀錄取通知書。她象盼望一個注定難產的嬰兒,等待著姚非揚開口,直至眼睛裏的期盼終於化成灰燼。她知道,和姚非揚較勁,輸的那個不會是別人,隻會是她。
四月碩士畢業,姚非揚出席了她的畢業典禮,他對連長安此去美國所表現出來的熱情,令連長安懷疑他辛苦等待這一天也許已經太久。多少次反躬自問,明明知道結局早已寫好,為何仍要懷揣著一線希望,百折不撓地去試探?與姚非揚、丁嘯北之間的愛恨糾葛,如怖栗景觀,如萬仞深穀,如死亡沙漠。耗盡愛的心智,仍無半點回應。這究竟是生活的真實演出,還是夢裏的海市蜃樓?然而即使一千種試探,姚非揚也自有他永遠不變的應對。愛如何才能從無營養的土壤裏發芽?那些盲目的對愛的信仰,象失控的過山車,最後,心永墮黑暗。她心灰意懶開始辦護照準備簽證。
夏天,連生畢業,沒有找工作,直接回了家。連長安送她走的時候說,“你跟爸媽說一聲,我去美國了。”連生點點頭上了火車。
連長安拿到簽證後,姚緹請她和姚非揚吃飯算是慶祝。姚緹事無巨細把注意事項交待了一遍,“有什麽難事,就去找波士頓的大姐,這是她的電話。她原說要回來參加你們的婚禮的,但事與願違,如今這人情可欠大了,你千萬別跟她客氣。非揚他是軍人,規矩太多,你聖誕節的時候一定要回來,別讓我老弟獨守空房太久了。”
連長安麵上一紅,也不做分辯,一一應了下來。
那天姚非揚回家時,到書房門口對連長安說:“長安,我們談談。”
兩人在客廳坐好,姚非揚開口說:“我們離婚吧!”
連長安看他一眼,幾分鍾後才反應過來,她一直猜測等待畏懼的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她想起兩人去民政局登記的時候,登記處的一個大姐還特意提醒她,“關於軍婚的法律條文,你清楚嗎?”連長安稀裏糊塗就點了頭。
姚非揚把手裏的物事一一遞給她,“這是你去美國的機票,月底的飛機。這是房產證,換了你的名字,將來回來也有個落腳地兒。這張卡你帶著,到那邊用得上。這個……是離婚協議書,你簽個字,剩下的事情我來辦。”
連長安仰起臉,眼睛裏是孤挺的秋野,眼淚倔強著不肯掉下來,“找到丁嘯北了?”
姚非揚看著她,居然也有了心痛的憐惜,卻沉默著不回答。
她一下提高了聲音:“是不是?”
“長安,對不起。我先認識的嘯北。我一直以為我能愛上你的,但我還是做不到。”
連長安不再說話,她抓起桌上的筆,在協議書上簽字,力透紙背,隨後起身到臥室收拾東西。姚非揚跟過去,站在屋子中央,手足無措地看著她。連長安認識他這麽多年,頭一次見他失了往日的鎮定自若華貴氣派。
“長安,我……我給不了你幸福。你去美國,重新開始,……”她用眼神製止姚非揚繼續往下說。此後她再沒看他一眼,提著簡單的行李就出了門。
連長安看著電梯門上映出的自己,忍不住想伸手去碰那抹單薄的影子。她一直追求的東西,就是如此的清晰卻又與她隔著山長水遠;那些她渴望相親近的人,為何都以世上最美的借口拒絕她,父母如是,姚非揚亦如是。
北京這麽大,她的去處在哪兒?七年前一個人來,七年後一個人走,這是不是一種圓滿?她拿出電話想給金剛打。電話這時響了起來,是姚緹。
“長安,你在哪兒?”
“非揚他……他……”
“別說了,我都知道。你在哪兒,我來接你。”
連長安一看自己不知何時已走到了腫瘤醫院門口。
姚緹把連長安接回了她自己的公寓。
“長安,是我們家對不起你。我們一家人原來都以為,因為你,說不定非揚他就能好了。可他,打小就那麽固執。我爸和丁叔叔一起長大,一起上軍校,一起下部隊,就連後來調到北京也都是前後腳的事兒。他們一直說要結娃娃親,可惜丁叔叔結婚晚,又隻有嘯北一個孩子。”
“嘯北和非揚是一年生的,倆人從繈褓裏就一直在一起。小時候,我爸媽工作忙,隻好把三個孩子分別送到奶媽家寄養。非揚被送走後,嘯北天天哭,他爸媽沒辦法,隻好把他也送到了非揚奶媽家。有一年春節,我爸接了我和我姐,又去接非揚,我們一進院門,就看到他倆趴在一棵棗樹下,拿著放大鏡在地上數螞蟻,嘯北還抬手去擦非揚臉上的汗。倆人都長的粉狀玉琢的,那一刻,連我都給魘住了,想忘都忘不掉。”
“他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同班,連上大學也是兩對門。我們兩家人都看在眼裏,心想他們年幼不懂事,到大學碰上喜歡的女孩子自然也就沒事了。可他們倆,哎,都是和你一樣的癡人。你也知道我們父母的身份,在那大院裏,行為稍有差池,恐怕就是浩劫。後來知道非揚把你帶回老家,我父母算鬆了口氣,非要我見你一見。我第一次見你,心裏真替自己弟弟高興。”
“你跟嘯北,個性很象,又敏感又驕傲,有時熱情洋溢,有時又拒人於千裏之外,又都很善良。我當時真以為非揚這回是認真喜歡一個女孩子了。所以我爸媽一直催他把你帶回家,非揚也真被逼急了,你當時剛從沈陽實習回來,非揚他親自去接你,也算是對父母的妥協。我爸媽見過你之後挺滿意的,心裏終於放下一塊石頭。這才踏實沒幾天,不知怎麽著就讓嘯北知道了你見過我父母,結果他犯闌尾炎住了院,當時非揚還碰巧在承德實習。我聽非揚說還是你先趕去的醫院。”
連長安聽到這裏,心頭一黯。
“誰知道等嘯北出院的時候,非揚回家跟我們說和你分手了。我爸還罵了他一頓,問他原因,他說是配不上你,我爸媽也拿他沒辦法。他一畢業,我爸立刻就把他放到了基層部隊鍛練。”
“那年你們那個同學黃毛去世之後,非揚和嘯北突然一反常態公開來往起來,我爸和丁叔叔想盡一切辦法仍然不得其所,嘯北還說什麽,人生苦短,倘若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有什麽意思。丁叔叔狠狠揍了他一頓,倆人依舊我行我素,大院裏慢慢也有了風言風語。當時正好是我爸和丁叔叔晉升中將的關鍵時候,已經有人要拿他倆的事做文章了。長安,你也知道,部隊裏最忌諱這個,非揚和嘯北也是軍隊的人,這種醜聞一出,不僅他們倆的前途完了,隻怕兩家父母也脫不了幹係。”
“非揚和嘯北雖然莽撞任性,可他們畢竟還心懷父母。”姚緹說到這兒眼眶已經紅了,“後來有一天,非揚從通縣跑到301去找嘯北,倆人不知道說什麽了,在醫院餐廳就打了起來,嘯北當時直接就住了院。而非揚,我後來才知道,就是那天跑去跟你求婚的。嘯北在醫院裏沒住幾天,人還沒好妥呢,就沒了影兒,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姚緹開始流淚,“長安,你原諒非揚。他跟我說過無數次,說他雖然負了嘯北,但最對不起的人,是你!我有時也恨自己,我從頭到尾在旁邊看著,我知道他們倆之間有多麽相愛,我也知道你有多愛非揚,但我還是自私,沒有考慮你的感受,隻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象正常人一樣,即使過最市井的生活,也好過……”
“你別說了。”連長安打斷她。
“長安,我弟給你的東西,你都收著,你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更犯不著逞一時之氣。你父母如何待你,我或多或少知道些。你這麽多年都是學生,沒什麽錢,跟父母又開不了口,去了那邊,用錢的地方少不了。”
“機票和錢我收下,房子就免了,我要它何用。”
七月底,姚緹送連長安去機場,連長安借她的手機給金剛打電話,金剛沒有接。她要入閘的時候,姚緹抱住她,“長安,好好愛自己。以後如果願意,還是叫我姐。”
連長安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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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飛揚丁嘯北今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心裏說不出的滋味,為他們難受和擔心。
抱歉,其他的繆誤不咎了:)
祝周末愉快!
要說,我從來不喜歡“變態”的情感。包括異性的。真正說起來,一些一樣的二人世界的情感,對我這樣的內心世界比較單純爽直甚至單調的女人來說,對這樣的情感是反感的甚至鄙視的!情緒絕對是對立的!但是,看了你筆下的非揚和嘯北,我竟無半點恨意,更別說鄙視!
塞滿胸膛的隻是悲哀和沉重。。。
看了
靜靜的坐著回味
滿心的跟長安一樣的痛楚和。。。。
我的眼熱熱的。。。
說沒有來由
好像不是
我在想:怎麽才能給他們這樣的我所喜歡的三個人(長安,非揚嘯北)一個圓滿輕鬆的結局。。。尤其長安!
這些人事情,對長安,太不“公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