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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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長安(16)

(2007-03-19 07:45:38) 下一個

第十六章

二人上前跟宋小南打了招呼,一夥人坐在城牆上開始聊天。宋小南自稱遼人,極能侃,從他走遍中國全境縣市的計劃開始,講到和餘純順在獅泉河的初相識及其在羅布泊的不幸遇難,他們聽得入迷,甚而生出一種向往。十九歲的連長安沒有料到,一粒石子投入湖心,漣漪卻滯後了很久。日後,當丁嘯北沉迷攝影而姚非揚和連長安成為暴走一族時,他們多多少少會想起城頭遇到的那個絡腮胡子戴眼鏡的精壯男人。

三個人叫了一輛摩的回村裏。連長安一顆心象是放錯了地方,兩人牽手的畫麵始終盤旋不去,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觸感冰涼,她於是將手放在嘴邊嗬氣。姚非揚見狀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遞給她,連長安不接。她直到此刻才敢正視,這個男孩子一貫的體貼,不過隻是良好的教養罷了。姚非揚錯愕地縮回了手,丁嘯北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連長安頭一次毫不客氣地回視丁嘯北的目光,倒讓他吃了一驚。

三日之後回到北京。連長安頭一件事兒就是給金剛打電話,“金剛,丁嘯北他爸是幹什麽的?”

“不知道啊,沒聽他說起過。”

連長安看著窗外如酒的傍晚,亮起了傷感的燈。她曾經幻想的“我與你”的相遇,應該是兩顆靈魂同時認出對方,驚喜地喊出:“是你!”,既充滿了愛,又尊重孤獨。人一生中隻要有過這個時刻,愛和孤獨便都有了著落。可她認出的那個人卻偏偏沒有認出她。

然而她還來不及學會偽裝勇敢,姚非揚已經又出現在她麵前,同行的自然有丁嘯北,還多了個從未見過的女孩子,高挑苗條,十分亮眼。姚非揚介紹說:“我二姐,姚緹。”

“你就是長安啊?我聽說非揚帶了個女孩子回老家,就一直想見來著。正好今天我出外景,就把他們倆都拽過來了。走走走,吃飯去。”

她與生俱來的朝氣蓬勃充滿了感染力,連長安整理一下心情,任由她挽著胳膊,四人去了一家新疆菜館。姚緹在的地方,不用擔心冷場,她聊起電視台的八卦,上至台長,下至主持人,眉飛色舞甚是熱鬧。連長安嘻嘻哈哈吃完了一頓飯,才發現自己好久沒有這樣開心。

姚緹走的時候留給她一張名片,說是有事盡管找她。連長安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姐姐!”她聽了很是開心,抱了連長安一下告辭而去。

開學的時候,小馬哥居然來了,給連長安帶來些家鄉特產。連長安有幾分難為情地問他:“我爸有沒有讓你把我這學期的生活費捎過來?”

小馬哥愣了一下,“提起過,但我怕路上不安全,所以你爸說回頭給你寄過來。”他說著,摘下眼鏡,低頭掖起外套內的毛衣擦拭。

連長安心中暗歎,這個人,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撒謊從不敢看別人眼睛。見他鼻梁上有鏡架留下的銅綠,又不禁好笑,說道:“把眼鏡給我,我替你洗洗。”

連長安和係裏一個研一的師兄混得極熟,在他們實驗室見過超聲波清洗器,當時就想這玩意兒洗眼鏡應該不錯,此刻倒派上了用場。她領著小馬哥往係樓走,路上卻碰到了黃毛和他的一黨球友。他狐疑地打量了小馬哥一眼,壓低嗓音在連長安耳邊說:“你可不許對不起我們姚非揚。”連長安心裏頓時惱怒,“好你個姚非揚,且看我這幌子能做到什麽時候。”衝著黃毛,她不便發作,隻得言不由衷地應付了幾句。

送走小馬哥,連長安一個人在荷花池邊揀了張椅子坐下。滿池枯黃的荷花剩杆,池水幹巴巴的微微可以嗅到一股腥潮氣息。風吹過的聲音,發出仿佛生鏽般的鈍響,天空有巨大的雲層懸垂,邊緣光亮,不知名的飛鳥滑過。有什麽東西在她心中咬齧,她開始憎恨這枉擔的虛名、憎恨這沒有對手的表演,她從來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需要目擊者和承認,她需要使她的命運變得可以忍受,就必須表演它、描繪它,而不是僅僅經曆它。這個荷花池的午後,更像是一種隻屬於個人的宗教,一種神聖的啟迪,使連長安相信了一種危險的美,並決意為之奉獻。

連長安二十歲生日的那天,五人再次齊聚撫仙居。連長安著意打扮了一番,緊挨著姚非揚坐下,觥籌交錯之間,顧盼神飛。五百毫升的容器畢竟裝不了一升的水,那天她明顯喝高了,後來索性枕在姚非揚的胳膊上,又哭又笑,衝著金剛說:“金剛,你知道我喜歡他的,是不是?”連長安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看到的是金剛緊皺的眉頭。

她半夜口渴醒來,卻發現自己是在寢室。舍友已經睡得沉了,有人打鼾,有人說夢話,有人磨牙。有隱約的光從窗戶裏透進來,她頭疼,盯著上鋪的床板發呆,直到天明。

期末考很快結束,她和金剛一起回了家。連長安看到自己臥室已麵目全非,書櫃裏的書七零八落;集郵冊空了一半,她最喜歡的那套徐悲鴻的馬不翼而飛;裝糖紙和火花的盒子,已經找不到蓋子。連長安坐在書桌前望著屋角落了一層灰的吉他發怔,屋外陽光照在斷了的低音弦上,金屬的光澤晃得她眼睛生疼。她努力地仰頭,似乎天空就像一扇門永遠地關閉了,白雲也像一股水汽被倒吸進了門縫,隻剩下她曾經在玻璃上貼的糖紙,色彩褪盡,紙角翹起微微翕動。

她站起來到客廳給父親辦公室打電話:“爸,我去劉小西家住幾天。”

“別忘了過兩天回來幫連生估下分,參考一下報誌願啊。”

“哎,知道了。”

第二天金剛把電話打到了小西家,“丁嘯北他們一幫人全來了,在我們家呢。你趕緊過來。”連長安拉著小西去了金剛家。

下午是世界杯半決賽,荷蘭對巴西。他們在“挪威森林”邊吃燒烤邊看球,連長安和黃毛是荷蘭隊的擁躉,小西和金剛給連長安麵子自然為荷蘭助陣,隻丁嘯北一人站在巴西一方,而姚非揚自始至終中立。連長安看他倆不順眼,大聲地招呼道:“夥計,烤倆豬腦,給這倆人補補。”黃毛鼓掌大樂。

點球時,連長安不敢看,小西起身拉她去隔壁冰果店買冰。她倆回來時,荷蘭已經輸了,她迎上了丁嘯北一雙含笑的眼睛,“這下不知道該誰吃豬腦了。”連長安看著眼前這些青春洋溢的麵孔,倘若沒有他們,她將如何對抗寂寞的豐富及無處依托的悲哀,那一刻,連丁嘯北都變得可愛起來。

三日後高考結束,連長安叫上金剛去給連生估分。金剛建議連生考慮一下別的醫學院的臨床,連長安捅了金剛一下,連生看在眼裏,撇下句“我自己的事,不要你們管!”

連長安心煩氣躁地出了家門,金剛跟在她身後:“連長安,往後少拿你妹的事煩我!”

連長安停下來,轉過身:“你以為我願意呀?”她剛說完,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下來。

“行了行了,我錯了,隨叫隨到,成了吧?快別哭了,一會兒姚非揚他們該問了。”

世界杯決賽之後,一行人決定出遊。在去下關的長途車上,黃毛問連長安:“長安你怎麽回來了還住在同學家呀?”小西忙道:“我們都一年沒見了,是我非讓她來我們家的。”連長安不說話,她望著車窗外飽滿的雲層在紅色的土地上漫步,有一種真正的自由自在。她把頭靠到了小西肩上,小西攬過她,低低說了句:“癡孩子!”

古城盤桓三日啟程去了麗江,姚非揚早已做好了走虎跳的詳盡計劃。一行六人乘車到大具渡口,搭船過江,從下虎跳往核桃園方向走。等他們到中虎跳時,已是下午時分,六人坐在江邊巨石上,千年不絕的金沙江水與江中橫亙石塊的碰撞聲震耳欲聾,飛濺的水花帶著泥流的氣息,霧氣升騰。連長安喊出一聲:“彩虹!”有一種騷動隱藏在瞬間的寂靜中,象火焰投射在烏雲上的爆響消失在雲陣斷開之處,他們彼時尚算清澈的眼睛裏湧動著對神秘與奇跡的信仰。

夜裏宿在臨江的客棧裏,小西遲疑地說:“長安,姚非揚恐怕不是你的良伴。”

連長安看著好友:“可是我就是喜歡。”

“他……和丁嘯北……”

“小西!”

小西望著她的眼睛:“你這個癡孩子,我隻希望你快活。”

旅行結束之後,連長安沒有在家多作停留,和姚非揚他們一起回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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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Scarborough 回複 悄悄話 好一個“癡孩子”!
mmjj66 回複 悄悄話 So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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