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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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長安(14)

(2007-03-15 14:50:20) 下一個

第十四章

《中國古代哲學史》在主南二樓上課,連長安吃過晚飯後就去了教室。階梯教室大而無當,星星點點散落著幾個學生,因為是選修課,大部分學生都互不相識,教室裏非常安靜,木地板仿佛體重計,腳步聲泄漏了許多秘密。連長安挨著後門坐下,拿出《物理化學》課本開始寫作業。教室的前門正衝著男廁所,刺鼻的氣味被傍晚懶洋洋的風擁著就灌進教室,連長安努力調整呼吸卻收效甚微。

“你也選了這課?”有人用左手中指的關節輕輕敲了敲她的桌麵。連長安抬頭看到姚非揚時吃了一驚,支支吾吾嗯了一聲。姚非揚抬手指指旁邊,“這是我同學黃毛。”連長安才注意到他身邊站了一個和他差不多高但更壯實的男孩,頭發發黃帶自來卷兒,她心想難怪叫黃毛。打過招呼後,倆人就揀了連長安前排坐下。

連長安盯著他的背影魂不守舍,熵和焓在腦子裏打架,幹脆放棄了寫作業。教授上台一開口,有點口吃,連長安心中暗道這門課也許遠比自己所想有意思。

下課的時候,姚非揚問她:“我們要去北門吃羊肉串。你去不去?”三人收拾好書包出了教室。

北門外有個新疆人的羊肉串攤子,支在一盞昏暗的路燈下麵。長條形槽子裏炭火正旺,攤主麻溜地架上肉串,煽火、刷料、翻動,油滴在炭上,嗞嗞作響,孜然的香味跟著白煙嫋嫋而起,攤主帶著濃濃卷舌音的吆喝中氣十足,嚇壞了路燈下盤旋的那幾隻飛蛾。一個戴白色伊斯蘭帽子的小男孩安靜地站在爐子邊,麵目看得並不大清楚。

連長安接過烤好的羊肉串,順手想遞幾串給攤主的孩子。小孩不接,一擰身躲到了父親腿後。黃毛在一邊說“給我,給我”,連長安咬一口,回道:“美得你呀。”

一個肉串隻得三塊羊肉,一頭一尾瘦的,中間一塊很肥。連長安隻吃頭尾,很快手裏就握了一把帶著肥肉的竹簽子,姚非揚不聲不響從她手裏接過來就吃。黃毛象是被嗆了一下,姚非揚笑笑,“我比較愛吃肥的。”三人開始聊起兩天前的球賽,連長安才知道原來黃毛是校足球隊的左後衛,立刻取笑他“喲,沒看出來。原來踢的是孫繼海的位置呀。”黃毛撇了一下嘴,“我比較喜歡馬爾蒂尼。”連長安一聽高興地喊:“我也是AC米蘭的球迷。”倆人一發不可收拾,共同緬懷曾經風華絕代的“荷蘭三劍客”。姚非揚並不做聲,隻是邊吃邊聽他們聊。

“奶奶個熊,好久沒聊這麽痛快了。”

連長安聽黃毛這麽一個神清氣爽的男孩子說那樣四個字,不免好笑。

“連長安,你不知道,我們大班也有一個神人,叫晶晶姑娘的,每天上課就在教室最後一排睡覺,一個女孩子,居然還打鼾。老師氣不過揪她起來回答問題,一答一個準兒的。每次考試都是全大班第一。為人說話也是嘎嘣利落脆。”

連長安一聽有這等人物,立時就想一睹芳容,“有機會倒是要見一見”。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姚非揚的。

周五的時候,姚非揚給她宿舍打電話,說是同學過生日有個聚會問連長安去不去,特意說明晶晶姑娘也將列席。

聚會在南操場邊的一家餐館裏,連長安跟姚非揚到的時候,菜已差不多上齊了。黃毛招呼兩人挨著他坐下。連長安打量席間眾人,暗自琢磨誰是晶晶姑娘。在她斜對麵坐了一個長發女孩,臉上掛著一幅沒睡醒的樣子,她看了姚非揚一眼,姚非揚輕點一下頭。沒想到晶晶姑娘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她永生難忘。當時桌上餐巾紙沒了,晶晶姑娘一招手:“小姐,衛生巾。”

眾人絕倒,忍俊不俊,連長安一口啤酒沒咽下去,嗆得直咳嗽。姚非揚伸手拍她後背,這一刻連長安覺得即使自己是那個和魔鬼交換靈魂的浮士德,她也心甘情願地喊:“停下來吧!”

姚非揚張羅眾人去唱歌,算是暫時解了晶晶姑娘的尷尬。這是連長安第一次聽姚非揚唱歌,古巨基的《歡樂今宵》。哪裏料到這首歌卻成為她一生的讖語。

十一月的時候,張雨生因車禍去世,連長安心裏難受,給金剛打電話,沒聊多久,201卡就用光了,連長安失望地掛上電話。但電話馬上響起,是金剛,“你在屋裏等著,我馬上就到。”

金剛來的時候,身邊還多了丁嘯北,仍然隻是淡淡地哼了一聲。連長安忽然想起她從沒有正麵和這個男孩說過一句話。三個人去姚非揚宿舍叫上他還有黃毛一起去了撫仙居。因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台灣歌手的去世,五個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而他們最後一次聚在一起,當中一人卻已隻是黃色牌位上的一個名字。人生的起承轉合,有時候,竟然以死亡作為紐帶?!

眾人說起張雨生不免唏噓,電視裏正好在播他的紀念專輯,旁邊吃飯的一桌人不知道在聊什麽,時而爆發出哄堂大笑。丁嘯北看了他們一眼道:“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黃毛卻說:“隻怕連親戚都未必餘悲。”連長安聽了這話,仿佛萬箭穿心,大聲地說:“你們幾個,不許死在我前頭,聽到了嗎?”金剛看她眼淚都快下來了,趕緊遞了杯熱茶給她。

“長安,大可不必。”說話的是姚非揚,“你這名字,其實與佛有緣。佛家有一偈:身到含元殿,不須問長安。我們既是受生死的人,又何苦去問生死。”姚非揚說這話的時候,神態是一貫的從容自若,連長安卻聽得心驚。大家年紀相仿,何故此人總是超然物外,氣度不同別人?她盯著姚非揚的時候,發現丁嘯北的眼睛一直看向自己,從那眼光裏,她讀出了一絲不妥。

寒假的時候,高中同學相約回家,連長安一想到再過半年連生又要高考,家裏現在不定是什麽景象,遂決定留在北京。她給家裏打電話,說不回家過年了,爸媽並沒有表示什麽,隻說:“你是不是有個同學在醫學院呀?連生也想考那兒,要不讓你同學寒假的時候來給你妹妹補補課?”連長安答應“好”。

她跟金剛一提,金剛並不很樂意,“連長安,你就這麽把我當人情送了?”

“金剛,我妹妹身後可是排了一長串兒噢,你還不抓緊機會?”

“你妹妹呀,太嬌,我不好那一口。”

“金剛,我還有一事兒得求你幫忙。”

“說!”

“我爸媽電話裏沒說把我下學期的生活費寄過來,我這學期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她話沒說完,金剛從錢夾裏取出一張牡丹卡,把密碼告訴她,“自己看著花吧。”

“謝了!我寒假裏有幾個家教,開學一準兒還你!”

金剛歎口氣,“連長安,你難道能躲他們一輩子?”

連長安低頭,“躲得一陣是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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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Scarborough 回複 悄悄話 晶晶說“小姐,衛生巾”,太逗了。

也記得大學裏張雨生去世的時候,大家在宿舍裏唱“大海”。

ice4power 回複 悄悄話 今天有時間又從頭看了一遍,是真的很喜歡你的文章.心疼長安,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她一定是水瓶座的,哈哈,智慧型的,獨立有人緣.不過因為父母的忽略,內心裏渴望關懷和愛,不過也會不由自主的躲避懷疑,容易被傷害.
仔細想了下,覺得如果她96,97年才上大學,實在是不可能還有妹妹.長安都是70末,80初出生的,怎麽還能有妹妹呢?我還真不希望她有妹妹.
不好意思,看的太認真了.謝謝你的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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