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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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長安(12)

(2007-03-13 15:32:26) 下一個

第十二章

從波士頓歸來,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桃始花,連長安發現自己越來越倦怠,貪睡嗜食,體重也長了不少,她暗暗著惱卻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某日她和連生去購物,看到連生手裏拿的東西,她方才恍然大悟,從頭涼到腳,原來自己已經錯過月信很長時間了。

她買了驗孕棒,躲在衛生間裏,遲遲不敢揭開謎底。等她看到清晰的兩條粉紅線時,最後一點幻想也宣告破滅。她坐在馬桶蓋上,萬念俱灰。直到連生來敲門,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出了衛生間,拿定主意,等看過醫生一切有了定論再與程慈航商量不遲。

連長安約見醫生當日,正是驚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載:“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蜇。”在中國廣東,驚蟄日有祭白虎打小人的習俗。

護士把她帶到一個獨立的診室,了身高體重體溫,做了簡單的問詢紀錄之後關上房門離開。大夫很快敲門進來,安排她去做尿檢後就消失不見。連長安一個人枯等,翻著本《時代》雜誌,一個字也讀不進去。大夫終於拿著尿檢結果出現,對連長安一番恭喜。連長安木呆呆臉上沒有絲毫做母親的喜悅,氣氛一時尷尬。好在還有一大堆測試要做,連長安逃也似地去抽血。做超聲波的地方,正好下午有人取消了預約,連長安幸運地填了那個空擋

等看到屏幕上那個黑白分明的世界、生命最初的神聖殿堂,連長安近日的焦慮、擔憂、沮喪仿佛被鋤草機一一刈去,而雜草呼出的最後一縷氣息宣告著一個勃勃生命跨越輪回的重生,這生命的愛撫遠勝記憶裏母親所給予她的最溫柔的笑臉,是一種她從未經曆過的美,是這個虛妄世上最至高無上的實證。她喉嚨裏壓抑著躁動的喜悅,體會到原來有一個母親在子宮裏和胚胎一起成長,有一個嬰孩的手指撫過她長發覆蓋著的肢體,那裏血肉豐盈,肌膚勝雪,乳汁肥美。月桂花開,映照著所有關於母親的意象,該亞在床邊為她吟唱,連長安雙眼濕潤,胸中回蕩萬霆雷均,“是的,我要這個孩子。他將是我生命的泰坦。”

護士給她解釋寶寶現在十周多,有三十五毫米長,大概四克多一點,好比四顆曲別針那麽重,目前情況良好。連長安拿著打印出來的照片,仔細端詳。她出得醫院,滿懷喜悅地給程慈航打電話,手機關機了,辦公室也沒有人接。她心裏有個聲音在叫囂著迫不及待地想尋一個人來分享,於是又給連生打電話,手機響一會兒就轉入了語音信箱。她想到連生下午沒課,一定又是躲在家裏補覺。

她一進家門,看到連生的臥室虛掩著,興高采烈地過去推開房門:“連生,我……”,看到床上兩個人影,嚇得後退一步,生生咽下了未出口的三個字,待看清另一人正是程慈航時,一個趔趄,踉踉蹌蹌拉上房門,退回到客廳裏,坐在沙發上失笑。原來,永遠有一種傾訴,你無法告訴世界。

三月下午的陽光,大抵隻稱得上強弩之末,她感到一種與生俱來的寒冷。她想起“FriendsRachel說的那句:“Finish, please!”不禁大笑出聲。

程慈航不一會兒出來蹲在她身前,半天不說話,連長安笑得渾身發抖,眼睛的焦點穿越程慈航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長安對不起我今天拿到斯隆的錄取通知書特意趕過來想給你一個驚喜。”

“的確是個驚喜!你隻是不小心進錯了臥室的門。”連長安道。

“我們忘了今天,夏天就搬到波士頓好不好?”

連長安看著程慈航臉上從未有過的狼狽,原來生命的不堪可以至此,她把頭擰向一邊,“滾!”

程慈航想想,起身,關上門離開之前說:“我再來看你。”

連長安抓起茶幾上的球蘭,衝著他離開的背影砸過去,未及房門,已經摔落在地。那株球蘭活到此刻,遠遠超出了連長安的預期,在短短一年裏已經兩開兩謝,花朵聚生,花瓣如蠟,色澤白裏透紅,夜間有幾不可聞的清香。此刻植株、泥土、花盆濺落在客廳的地板上,分外無辜。連長安往後一靠,癱軟在沙發裏。

“長安,很疼吧?”連生靠在臥室門口。

連長安抬眼看她,見她絲毫不慌亂,眼神中甚至帶著孩子氣的滿足。連長安滿腹憤懣竟然無法開口。

連生自顧自地往下說:“從上小學開始,學校裏的老師同學都知道我是‘連長安的妹妹’,難道我臉上刻著這幾個字不成?你不過是比我大一歲早上一年學而已。上了中學,你自甘墮落,成天和班裏成績最爛的人混在一起,逃學、看錄像、抽煙、喝酒、打電子遊戲、玩賭馬機,爸媽都懶得管你。可就是這樣,別人一問我還是那句話‘你是連長安的妹妹嗎?’難道我不比你漂亮?難道我成績比你差?到了高中,你辦報紙、組社團、各種競賽出盡風頭,哥都被你比了下去,身邊一群朋黨,還跟那個叫劉小西的玩什麽同性戀。”

“住口!”

“住口?哼!我倒忘了,你是雙性戀。對了,那個劉小西,當時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還尋死覓活的,現在呢?不也照樣結婚生孩子了嗎?”

“連生,你閉嘴!”連長安握著拳頭,緊閉雙眼。

連生卻已經從臥室門口欺身到她跟前,連長安睜開眼就看到她的嘴巴一張一翕:“就連男人,你也處處占盡上風。姚非揚,家世又好,人又出眾,光靠他爸,你們倆這輩子也可以衣食無憂。長安,你告訴我,你這個姐姐到底哪一點比我強?為什麽處處占優?”

連長安張嘴想說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連生喜歡的隻是這些?她連長安竭盡全力孜孜以求的不過是父母的一天寵愛,這之於連生,卻是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可她偏偏不在意。

“那個姚非揚,從頭至尾沒有正眼看過我,你明明心中有數,卻執迷不悟,還跟他結婚,結果怎麽樣?就是來了美國,你也有本事遇上程慈航這樣的人。隻是他畢竟和姚非揚不一樣,他眼中的我,是一個叫連生的女人,不是你妹妹。而姚非揚,不過是一個Gay。”

連長安揚起手,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

連生捂著臉,“長安,你也有忍不住的時候!”

連長安從沙發滑到地板上,終於哭出聲來。她憶起四年前,姚非揚、丁嘯北、金剛、及她一起陪同黃毛的父母去五台山安放黃毛的牌位,她在佛母洞前痛哭流涕的時候,有個年輕的和尚一直給她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第三十二品: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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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5)
評論
Scarborough 回複 悄悄話 來晚了,不能為你現場喝彩;好的是可以看連場電影。

看著兩姐妹不能溝通,心裏有些痛。連生的好勝心占有欲太強了。
江入大荒流 回複 悄悄話 Thanks for always supporting me!
mmjj66 回複 悄悄話 So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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