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入大荒流

縱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懼 應盡便須盡 無複獨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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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長安(11)

(2007-03-12 15:07:05) 下一個

第十一章

大寒,鷙鳥厲疾,程慈航接到斯隆商學院的麵試通知。恰好與MIT隔著查爾斯河的那個赫赫有名的鄰居要舉辦一個中國論壇,本著既麵試又參加論壇還可以拜訪老友兼遊覽波士頓的一舉多得,程慈航力邀連長安一同前往。

連長安但凡出門開長途,心情就格外爽利。她坐在一旁,嘴裏一會兒嚼零食,一會兒唱歌,片刻不得安生。程慈航笑眯眯地開著車,也不答她茬。

“科長,你知道嗎?我上小學時,有一個白色塑料皮兒的筆記本,用來抄抄歌詞或是喜歡的文章,再貼點兒港台明星的貼畫什麽的。那個筆記本的插頁是世界各地的風景和建築,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兩個象玉米棒子似的樓。等著自己來了美國,在芝加哥,站在Marina City,抬頭看那兩根大棒子的時候,心裏真是失望透了,感情誰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

程慈航哈哈大樂:“怎麽著也得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吧。”

連長安想了想,還是搖頭。

途中休息,連長安讓程慈航到後座小睡一會兒,她來開車。她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的話題。當曾經紙張的觸感變成現在活生生的真實,她無端就產生一種不可置信。她想起在舊金山Pier 39,遊客們倚著木欄杆,看海獅慵懶地曬著太陽,千真萬確就是她曾經看過的照片,隻是她卻變成了遊客中的一員,那首她和小西都喜歡過的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她的耳邊吟誦。

從什麽時候,連長安對自己賴以生存並篤信的現實開始抱持真切的幻滅感。她記得和程慈航一起看《羅生門》,看完之後,他一直嚷嚷著“太牛掰了!”可連長安卻心裏灰得連回應他的力氣都沒有。人人都在言說對自己有利的話,為自己的生活方式尋找借口,又天真地把信守諾言當作一種誠實,卻不知現實常常迫人改變初衷,昨天的誠實就是今日的謊言。連長安曾經幻想通過蟲洞的時間旅行,或是回到嬰兒宇宙、抑或平行宇宙,跳出三界之外回看她所處的時間坐標,說不定可解得她目前沒有答案的迷思。

“我睡了多久?”後座傳來程慈航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想。

“三四個小時了。科長,要不你來開會兒?我有點兒頭暈。”

連長安把頭輕輕靠在車窗上,眼角的餘光瞥見程慈航的側臉,剪紙般映在流動的暮色中。“這一刻也許是真實的吧。”連長安想。

“長安,等你暑假的時候,我辭了職,我們一起開車去西雅圖玩好不好?”

“好。”連長安寧願自己是相信這一切的。

離波士頓不遠的時候,連長安隱約想起姚非揚的大姐似乎正是生活在這個東部城市,她心底莫名升起一陣惆悵。程慈航不知她情愫湧動,在給他的發小大寶夫妻倆打電話說快到了。

大寶和程慈航從小一個大院兒長大,其母是音樂學院聲樂係的老師,每天晚飯前站在樓門口那一嗓子花腔“大寶,回家吃飯”,抑揚頓挫音破長空,漸漸把乳名喊成了大號。大寶在西海岸一間名校拿了數學博士之後在波士頓一家金融顧問公司做建模。他老婆原本在加州工作,此次隨夫東遷,公司居然大發慈悲,允許她居家辦公

等兩人到達離波士頓市區二十多邁的Sudbury大寶夫妻倆的家時,夜已經深了,難得夫妻倆毫無倦意地在等他們。連長安天生對物質不敏感,大寶的老婆熱情地拉著她參觀樓上樓下,連長安隻是笑著點頭,等到發現主人臉上的失望時,才意識到自己太失禮,趕緊擺出些羨慕的神情,又熱情洋溢地把他們的房子誇了一通。不過房間裏的窗簾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似乎是國內的風格。那邊就已經聽到程慈航在說:“大寶,你這窗簾可是中國特色呀。”

“別提了。我媽一聽我買房,讓我量了所有窗戶尺寸,去年她和我老爸來的時候,光窗簾布就塞了三個大箱子。”

這位素未謀麵的長者讓連長安分外喜歡,是那種接著地氣,令人心安的人物,一想到她傍晚時分倚在樓門花腔,連長安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大寶看她一眼,似恍然大悟般地推了程慈航一把,“好你個程慈航,典型的重色輕友。這人還沒娶進門呢,老朋友的秘密全出賣了。”四人笑做一團,氣氛至此方才融洽。

次日早晨,連長安給程慈航打領帶的手微微顫抖。程慈航親著她的額頭,“長安,沒事兒。又不是非它不可,不用緊張。”

程慈航麵試,她則四處逛遊。想起從前念本科的時候,是對MIT懷有一種憧憬的。隻是連長安的人生,何曾主動去爭取過?就連出國,也是因為在北京的某次會議上認識了現在的導師,俄羅斯人讓她來美國念博士,她就順理成章地考了TOEFLGRE,大部分海外學子經曆過的申請過程在她這兒用一句話就說完了整個故事。倘使命運是個輪盤,她知道自己絕不是那隻推手。

程慈航似乎對麵試很滿意,麵露喜氣,連長安竟覺得他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意思了。

周六的中國論壇,大寶夫婦也一同前往。一行四人交注冊費的時候,連長安不免覺得滑稽,搞不懂這究竟是一個學術研討會,還是招聘會,或者隻是北京上海的樓盤發布會。零星的幾個哈佛教授和美國政府官員,連捧場都捧得不職業。連長安向來對國內官員和地產大亨全無好感,台上建外現代城的主人滔滔不絕,她坐在下麵神遊太虛。等她看到潘姓大亨的張姓夫人之後,頓時心裏明鏡似的,原來這位才是正主。

程慈航在這樣的場合甚是如魚得水,休息期間四處與人換名片。連長安握了杯水站在並不起眼的角落,場內眾生相一絲不落都落在她眼裏。她和程慈航,隔著的,豈止是一個世界?

周日他們告別大寶夫婦,返程途中連長安問:“這就是念MBA的原因?”

“我想去高盛,我想去華爾街。”他的野心在話語後麵,如金石之聲。

連長安心中充滿哀傷,伸手去撫他的臉,仿佛是在安慰多年前公園裏那個哭泣的小男孩,第一次沒有叫他科長,“慈航,去投行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

“長安,你放心吧。征服世界的野心男人有就夠了,女人隻要征服男人就好。”

連長安怔怔地縮回手,心裏苦笑,“隻是我,卻沒有征服男人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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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arborough 回複 悄悄話 沒有征服男人的野心,是長安的可愛可貴之處,希望有心人能珍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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