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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一個開得過份的玩笑(2)

(2006-03-19 17:57:36) 下一個

 

      然而,曆史就是如此捉弄人。它偏偏要造就這看起來絕不合理的奇遇,看看至愚至賤的“魏傻子”在權力的重壓下會變形到什麽程度。

因此,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為命運賭博而進入了深宮的十幾年後,鑽營到了一個夥食管理員的位子,而這個位子,陰差陽錯,是在東宮太子身邊。

又恰巧,他侍候的這位相貌平常的王才人,後來居然為太子生了一個兒子,而且是長子。

即使如此,李進忠的前途仍然看不到什麽光明。不僅僅是因為李進忠是“傻子”,更是因為這個太子在當時看起來地位相當不穩。

萬曆皇帝一直不喜歡這位太子,從五歲起,整個大明帝國的官員就不斷呼籲皇帝按慣例冊封這位長子為太子,萬曆直拖了十五年才補辦了冊封手續。而且冊封之後,也一直心神不定,總想以自己喜歡的第三子取而代之。由於皇帝的厭惡,太子在宮中沒什麽地位,連皇帝身邊的太監都可以隨便欺負他。如果沒有群臣的堅決反對,這位太子早就被從儲位上趕下來了。太子尚且如此,太子的兒子又隔了一層,前途更加不定,況且宮中的龍子龍孫夭折率極高,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侍候的小孩子將來能不能修成正果。當時一些侍候太子長子的太監經常抱怨自己前途無望:“陛下萬歲,殿下亦萬歲,吾輩待小官家登極鴻恩,有河清耳!”

然而,李進忠的與眾不同在這個時候開始體現。能夠從底層太監中脫身出來,他對自己的主子感激涕零。他對王才人與小皇孫,有一種出於本性的狗一樣的忠誠與依戀。在那些精明之徒對才人與皇子不那麽待見的時候,他卻自始至終,謹謹慎慎、恭恭敬敬、一絲不苟,以至於在宮中很有些忠心耿耿的口碑。才人一高興,就讓他恢複了本姓,改名叫魏進忠。

魏進忠的另一個特點是性格討人喜歡。他身軀壯大,性格開朗爽快,重感情,多少又有點沒心沒肺,對人沒多少戒心。這一點,在以陰毒猜狠著稱的太監群裏非常少見,因此也非常受人歡迎。雖然被目為“傻子”,可是人見人愛。小皇孫剛剛懂事,就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頭玩。很久以前與女兒生離死別了的他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也異乎尋常地有感情。

在不識字的太監和奶媽中長大的小皇孫,更象一個在鄉村中長大的被慣壞了的野孩子,對自己的直係親屬,對朝中的大臣,都談不上有什麽感情,卻唯獨對身邊的這些人感情深厚,宛如家人父子。皇孫最熱愛、最依戀的,是自己的奶媽客氏。真正的母愛,是客氏給與他的。因此,他對客氏的感情,與親生母親沒有任何分別。都十六歲了,他還和奶媽住在一起,形影不能分離。登基之後,按慣例,奶媽不能居住在大內了,可是客氏才出宮兩天,他竟然“思念流涕,至日旰不禦食”,隻好又不顧群臣的反對,把奶媽接了進來。在此之後,備極榮寵,風光不在太後之下。

他離不開的另一個人就是魏忠賢。當夕陽從紫禁城頭落下之後,魏進忠經常會坐在小皇孫身邊,絮絮地給他講些宮外的市進奇聞或者鄉下的古老傳說。長年的耳鬢斯磨,這一老一小之間形成了一種說不清楚的亦主亦仆,亦親亦友的關係,一天見不到小皇孫,魏進忠心裏就空落落的,在他心裏,這既是他的主人,又模模糊糊地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直到這個孩子當了皇帝的天啟五年五月,魏進忠對他的這種近乎親緣的感情仍然沒有絲毫衰減。那一天,皇帝在西苑蕩舟取樂,不小心翻了船。魏太監一時心急,忘了自己不會遊泳,竟不顧一切地跳進水裏救皇帝,結果幾乎搭進了性命。這孩子後來幾乎成了他的命根子,他的忠誠,已經不是基於尊卑關係,而成了內心的感情需要。

 

 

萬曆四十八年,魏進忠五十二歲。這一年,他的命運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轉折。

首先,是這一年七月,萬曆皇帝崩逝,戰戰兢兢地做了多年太子的朱常洛終於登基,成了明光宗。魏進忠所在的皇長孫居所一下子成了準東宮,皇長孫身邊的大小仆役都興高采烈,氣焰頓長。

誰都沒想到的是,明光宗登基才一個月,就因為縱欲過度,一命嗚呼了。一轉眼,昨天還在宮裏淌著鼻涕四處亂跑的長子朱由校成了天子。

這一轉機來得太快了,所有的人都有點昏頭轉向。魏進忠更是興奮不已。

因為剛剛登基的天啟帝對政治卻十分厭惡。繁重的政務對他來說是一種難以承受的折磨。他自幼生長在清冷的東宮,平時除了幾個宮女和太監,幾乎沒有接觸到其他人,更沒見過什麽世麵。因此,在上朝的時候,他總是顯得羞澀、笨拙,坐在那活像一個木偶。別人說什麽,他根本聽不明白,也不想聽明白。他急需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來替他處理這些“麻煩”,好讓他一心一意回後宮玩耍。這一重任,陰差陽錯而又順理成章地落到了老太監魏進忠身上。這個不識字的太監被任命為司禮監秉筆,職責是代替皇帝批答奏折。

為一個對政治沒有興趣的皇帝批奏折,就意味著掌握了帝國的所有權力。

曆史把舞台的所有布景都已搭好,下麵就讓我們來看看站到了帝國最高處的前魏四,李進忠,現魏進忠,是如何開始他的表演。

 

 

  魏進忠的第一個舉動,是改了自己的名字。他給自己改名叫“魏忠賢”,表字“完吾”。

這是個意味深長的舉動。這意味著魏進忠充分意識到了自己角色的轉換:以前,他不過是皇帝的家奴,進忠足矣。而今,他已成了當朝秉政,要開始治理國家大事了,忠之外,還必須要賢,也就是具備不凡的政治才能。因此,他需要盡快完善自己,“完吾”。

這一動作說明魏進忠並不是人們心目中的“傻子”,這個人,很知道些抑揚進退。

何止不是“傻子”。魏忠賢有著和正常人一樣甚至更強烈的欲望和自尊。從小,他就是個活潑伶俐的孩子,作為家中的“老小”,倍受父母寵愛。長大之後,他的不務正業、遊手好閑也從一個側麵反映了他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和更高的期待。正是強烈的改變生命狀態的欲望驅使他毅然自宮,這個舉動說明了他完全具備在關鍵時刻把握機會的能力。

在朱由校登基以前,命運在他麵前從來沒有露出過笑臉:生而貧窮,長大之後因賭博惡習而不為社會所接納,在命運的逼迫下放棄男人的自尊成為太監,而成為太監之後依然混得沒有名堂。

在命運的屢次打擊下,他自覺帶上了“傻子”的麵具。他承受不了自尊心的壓力,隻好選擇了逃避。他笑嘻嘻地聽著別人叫他傻子,他好脾氣,人家怎麽逗他也不生氣,他甘居人下,用自己的示弱來換取別人的保護。

然而,自尊心是扼殺不掉的,它隻能暫時被麻醉被壓製。壓製越力,聚集的反做用力就越大。它時刻蠢蠢欲動,給魏進忠帶來痛苦。在內心深處,他一直模模糊糊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那揚眉吐氣的一天,那光宗耀祖的一天,那讓你們所有人都看看我魏某人究竟是什麽貨色的一天。

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在機會麵前,魏忠賢表現了他果斷敢為的本色。麵對司禮監秉筆的任命,他沒有絲毫的謙退。雖然一字不識,但他有他的辦法:他讓別人替他講解奏折,把艱深的古文翻成淺顯的白話,然後,他發號施令,再讓人把他的命令翻成文言,用朱筆書寫在奏折上。通過這樣一個繁雜的過程,他把自己的個性毫不猶豫地寫進了帝國的政治史。

由社會最底層瞬時升到世界的製高點,他一時有點頭昏目眩。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品嚐這超強的快感。現在,他對命運的報怨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瘋狂的感激。俯視自己腳下的芸芸眾生,一股大政治家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他躊躇滿誌,一定要勵精圖治,把這個帝國治理得海清河宴,讓這些百姓蒼生都過上幸福的生活。他感覺自己此刻是如此的高大、慈祥、睿智,大手一揮,就會把溫暖灑向四麵八方。這才是他,真正的魏忠賢!

 

 

可惜,對於一個總攬帝國全權的大政治家來說,魏忠賢農民、倒馬桶者、夥食管理員的經曆太過蒼白。他缺乏起碼的文化素養,又沒有任何政治經驗和政治智慧。他所有的資本不過是“擔當能斷”和“頗有記性”而已。如果他有一點自知之明,也不會接過這炙手可熱的擔子。雖然胸懷大誌,他治理的大明天下不可能不走向空前的混亂。

天啟六年初,兵部請求提升鎮虜關提調董節為遊擊將軍。魏忠賢聽了奏折,驚喜地發現了其中的“破綻”:從提調到遊擊將軍中間還有個都司僉事的級別,為什麽沒有經過這個級別直接超升?這裏頭一定有問題,說不定是一起舞弊大案!他深為自己的“洞察”而得意,立刻下旨責問。兵部立刻作出了解釋:因都司僉事一級實缺較少,提調一般都直升遊擊將軍,這是幾十年來的慣例,有據可查。但魏忠賢既已認為是大案,哪能隨便放過,竟然硬把主管武官升遷的官員削籍為民。兵部尚書再次說明情況,魏忠賢不但不承認自己不熟悉政務,反而命令兵部以後再不得越級超升,把多年來行之有效的製度改了,真叫人們哭笑不得。

由於缺乏起碼的從政經驗,所以魏忠賢解決政務難題時,常常會別出心裁,讓人哭笑不得。遼東戰事吃緊,急需馬匹,魏忠賢為此想了一個絕招:明朝資深大臣有在宮中騎馬的特權,不過,這些人每年要向皇帝進獻好馬一匹。魏忠賢於是一下子賜給幾百名太監在宮中騎馬的特權,而後就不斷地降諭進馬。在這幕喜劇中,魏氏表現出了小農式的狡黠,然而,這區區幾百匹馬於事無補,徒然讓人笑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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