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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獻忠殺人考(9)

(2006-03-25 07:46:17) 下一個
二十

         張獻忠的死,並不意味著四川人災難的結束。甚至可以說,川人的災難不過剛剛演完第一幕。

三百多年以來,四川一直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張獻忠剿四川,殺得雞犬不留”,“八大王(即張獻忠)血洗四川,在劫者難逃”。清代多種史書更是說,張獻忠把四川土著幾乎殺光。

解放後,新一代史學家對於張獻忠濫殺無辜的說法深感憤怒。通過深入考證,他們有力地推翻了這一說法。據他們辛勤搜羅,在《“張獻忠屠蜀”考辨》等文章中證明,第一,在張獻忠走後,四川起碼還生存著和張獻忠作戰的軍隊數十萬。其中至少楊展有數萬,曾英也還有兵二十餘萬,“其他逃匿山區、結砦依險者更多。如通江縣地主朱應先,‘家號素封’,張獻忠在蜀時,他‘散財招士,結砦依崖’,‘活者百家,撫流亡者千數’”。

“第二,還有一些人(大多是地主),在張獻忠起義軍占領期間,逃離家鄉,以後又陸續返回故裏的。”

“第三,在四川境內留下的傳說中,一般的也說經張獻忠起義之後,每個縣都還留了一些人。如灌縣的賈、苟、皮、王等姓,鄲縣的孫、唐、苟、範、徐、馬、劉等姓。至今有些地名,如邛崍縣石頭公社的逃命溝、火升公社的躲兵岩、大邑縣服江公社的逃亡壩(唐王壩),均與明末地主逃匿有關。”

新一代史學家通過這些有力的證據,證明了“張獻忠濫殺無辜”是地主階級惡毒的反動宣傳,張獻忠殺人是革命行動。張獻忠不但留下了一些人不殺,而且這些人還不在少數。

可惜的是,這些幸存下來的人,大多也沒有逃過以後的連續不斷的災難。正應了智慧的中國人的老話:“大難將至,善人先死”,蓋後死者的使命隻是承受更多的災難。

第一重災難是饑荒。

由於張獻忠據蜀期間,破壞了農業生產的正常進行,絕大多數耕地都被撂荒,積存的糧食則被搜掠淨盡,所以張獻忠部走後,四川遇到了嚴重的饑荒,糧價大漲。《荒書》記載“蓋自甲申為亂以來,已三年矣。州縣民皆殺戮,一二孑遺皆逃竄,而兵專務戰,田失耕種,糧又廢棄,故凶饑至。此時米皆出土司,米一鬥銀十餘兩,嘉定州三十兩,成都、重慶四五十兩。”

家有錢財的人畢竟不多了,於是吃人的現象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及到後來歐陽直自己也免不了吃人:“後來我路過威遠的時候,遇到十數個饑人,他們叫我們過去和他們同路走,我們不敢過去,他們大聲喊叫說:‘你們走也走不遠,不如留下兩個給我們當糧食吧!’我們繼續前行來到一個村子,見一家屋裏有冷肉一鍋,大家爭吃一空。等進廚房看時,才看見烹熟一個無發小兒,人頭及人皮和內髒都在一邊,原來我們所吃的,是人肉。”

平民如此,軍人們何嚐不是如此。順治四年十二月,清總兵馬化豹在報給上級的《塘報》中說,他帶領的清兵“戰守敘府(宜賓)巳八個月,敘屬府縣止催稻穀四十八石、粗米八石,何以聊生?……凡捉獲賊徒,未奉上級命令正法,三軍即爭剮相食。”

地方土豪武裝更是如此, 歐陽直《蜀亂》記:“又,合陽土豪李調燮,曾對我說過,他們集合士兵劄寨時沒有糧食,每發兵捕人,謂之人糧。凡拏到人口,選肥少者付廚下,餘者係瘦,乃給兵士,烹宰時都按殺豬殺羊的辦法。”

而四川本地的起義軍中甚至有純以人為糧者。《五馬先生紀年》載,“栽秧完,突又遭姚、黃賊自河東來。其賊馬步兵俱有男婦俱有因無糧,全殺人以為食。痛哉,此番之慘較百倍於前矣!

第二重災難是“搖黃”起義軍。

“搖黃十三家”原是四川本地的十數股農民起義軍,他們糾集在一起的目的,從其各部首領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來:“爭食王”、“奪食王”、“闖食王”……這不太象陝西大亂初起時各農民軍首領模仿《水滸》風格起的那些外號,倒頗有些《西遊記》中魔王們“獅駝王”之類稱號的風采,而其所做所為也頗似食人魔王。歐陽直《蜀警錄》載:“搖黃賊攻破長壽、鄰水、大竹、廣安、嶽池、西充、營山、定遠各州縣,城野俱焚掠,炮烙吊拷後盡殺紳士及軍民老弱男婦,擄其少婦幼子女人入營,所獲壯丁用生濕牛皮條捆之,交其麵背糧,無人得脫,積屍遍地,臭聞千裏。”張獻忠敗亡後,他們聲勢大振,可惜此時四川財富已經淨盡,他們隻好全軍以人為糧。歐陽直評論說:“張獻忠部軍紀嚴明,他們殺人,是在執行長官命令,至搖黃賊營內沒有軍紀可言,隨軍小孩子都可以擅自殺人,他們是逢人便殺。我後來被搖黃賊擄入營中,親眼見到他們每把小兒拋向空中,下麵用長槍接住,使小兒穿在槍上,手腳抓刨如同飛翔。眾軍人哄然大笑。又見他們將人活綁在樹上,剖開肚子挑出腸子纏在這個人身上,以為笑樂。又見將小兒提起來,用頭撞鍾,腦漿四濺,拍手稱快。如此慘虐,遠甚於張獻忠。”

第三重災難是官兵。不管是南明的“官兵”,還是滿清的軍隊,到了這個軍糧匱乏的省份都得靠搶糧為生。

明朝官兵在他省時即軍紀敗壞。清軍雖然軍紀較為嚴整,然而從來不憚於殺戮漢人,搶奪糧食。在諸軍並進四川之時,僥幸活命的川人怎能安生。歐陽直記載:“賊去兵來,兵去賊來,循環旋轉於川北、川東,迄無寧日。賊固酷於殺擄焚劫,而瑣細不取,兵則但不多殺人,其劫擄吊拷悉同於賊。且並敝衣小物,莫不席卷,民不聊生矣。”

第四重災難則是瘟疫。死人既多,瘟疫隨生。《蜀碧》:“其時瘟疫流行,有大頭瘟,頭發腫赤,大幾如鬥;有馬眼瘟,雙眸黃大,森然挺露;有馬蹄瘟,自膝至脛,青腫如一,狀似馬蹄,三病中者不救。”

第五重災難是虎災。屍體遍地之際,野狗突然多了起來,數十成群,人不敢近。更讓人驚異的,是老虎的繁殖力似乎突然增長了百十倍,在四川各地,都出現了大批考慮。經常有成群的老虎,公然出入城市,在屋脊上閑庭信步。歐陽直說:“張獻忠走後,突然四川遍地皆虎,或者七八隻,或者一二十,爬樓上屋,渡水登船,真是古所未聞,讓人難以置信。我從內江逃出的那個夜晚,四次見到老虎。坐船在敘南行走時,看見沙洲上大虎成群,過瀘州,岸上虎數十,魚貫而行。”這些虎吃人吃夠了之後,遇到活人,專以咬死為務,殺戮之後揚長而去。

順治七年(1650),四川巡撫張春向皇帝報告,他好不容易在南允縣招徠了506人,不料不久居然給老虎吃掉了228人。

五重災難如同一層比一層細密的死亡之網,能夠活著從這個羅網中逃出去的人實在是異數。

《蜀龜鑒》對於蜀亂做了個粗略的總結,謂:

痛乎,明季屠川之慘也。四川南部死於張獻忠部者十分之三四,死於瘟疫、虎災者十分之二三,而所遺之民百不存一矣。川北死於獻者十三四,死於搖黃者十四五,死於瘟、虎者十一二,而遺民千不存一矣。川東死於獻者十二三,死於搖黃者十四五,死於瘟、虎者十二三,而遺民萬不遺一矣。川西死於獻者十七八,死於瘟、虎者十二三,而遺民十萬不存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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